“我不姓云,我叫悸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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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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悸云难得睡得如此香甜。
一定是遇着贵人了吧,所以才会连做的梦都是美好的。
跟着“神仙”吃喝玩乐了几日,悸云原本比起同龄孩童稍显瘦削的小脸都圆润了些。
这个神仙哥哥似乎是个很有来历的人,身旁不重样的仆人就有好些个。
每日都有不同的人来向他禀报着什么。当然,悸云在时,他们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
大多数时间,男童都不在屋子里待着。偶尔回来,也只是安静地看书,悸云则在一旁不影响他的情况下做些自己的事。
悸云所在的这间房间其实是主屋的侧房,男童晚上并不与悸云同住一个房间。但白天只要他在醉香楼,便会在悸云的房里待着。
奇怪的是,两人相互之间也不说话,都旁若无人地做着自己的事。倒不知是哪里来的默契。
悸云时常也会向男童借几本书瞧瞧,男童自然也是乐意借给她的。
悸云不问男童的姓名,也不问他的来历。明明对他一无所知,却是一句也不多问。
“小丫头,明日我该走了。”
正值傍晚,落日的余晖泻进敞开的屋子里。屋外是满池的夏荷,时光静谧而安详。
男童坐在茶桌旁,手里捧着一本书,悸云双肘撑在床上,身下也摆放着一本书。
男童今日难得的没有出门。两个人就这么各自捧了一本书,一块从清晨看到日暮。
悸云转头,睁着水灵灵的眼睛看着男童。
男童并不看她,将书本翻向新的一页。
阳光洒向他的侧脸,留下举世无双的剪影。
“好。”
原来这几日的安定感,不过是上天对她的赏赐,而这赏赐是随时都可以收走的。
“你不跟我道别吗?”男童用一只手轻轻地托住自己的右腮。
纸张再次传出清脆的翻页声。
“还会见面的人不必道别。”
男童突然笑了起来:“你真是个很有意思的小丫头。”
“少爷。”门外有人神色匆匆地禀报了一声。
那人并未进门,悸云也因此看不见那人的容貌。男童抬头与那人对视了几秒,转而看了悸云一眼,走出了房门。
这还是第一次有不能在悸云面前说的事。
到底是什么事呢?
悸云以为自己不会在意,却没料到自己并不是不在意,只是还没遇到男童有事相瞒的状况而已。
如今真遇上了,心里竟还有些乱糟糟的。
翌日天色方亮,悸云便听到了男童一行人准备出发的响动。
悸云悄悄下床,紧贴着门边听取窗外的动静。
昨日翻来覆去一夜,她并未熟睡。
“小声点,别把她吵醒了。”
虽然看不见说话人的脸,但那声音悸云却是再熟悉不过了。
这个神仙哥哥虽然与她素不相识,却是她自打出生到现在,对她最好的人。
“少爷,你也别怪夫人。她也是为了顾全大局。”
“娘也是太谨慎了。一个小丫头,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话虽如此,可她毕竟……”
后面的话悸云有些听不清了,想来是说话的人已经走远。
悸云小心地将房门推开。只见一身银白色披风的男童已经走到了长廊的尽头,眼看就要消失在悸云的视线之内。
所幸他们的步速并不快,悸云便在他们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悸云毕竟身材娇小,易于隐匿自己的行踪。
跟了一路,直到出了江南城城门也没有被发现。
男童一行人并不着急赶路,因此行车倒是以舒适为主,亦正因此马车速度并不快。悸云一路跑跑停停,倒也还能勉强跟上。
只是出了城,想隐匿自己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男童走的是宽敞的官道,周围的情况一览无遗。悸云很快便被带头骑马的一个护卫发现了,掀开马车的车帘向里面的人通报之后,整个车队便也停了下来。
悸云知道自己藏不住了,便从藏身的草丛里走了出来。
一身的泥巴,好生狼狈。
待悸云走近马车,领头的护卫便示意其他人都远离马车后退了几步。
是那日端药给悸云喝的少年。男童称少年为方回。方回似乎也不喜欢悸云,每每见到她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眉头总是紧锁着。
“小丫头,不是说不必道别吗?”男童掀开帘子,笑盈盈地看着悸云。
“神仙哥哥,我能跟你一起走吗?我不会白白跟着你,我会做好多事情。会刷碗,擦地,生火……”
男童笑了:“替我做这些事的人太多了。可不缺你一个。”
“神仙哥哥,你救了我,我这条命就是你的。”悸云睁着一双大眼睛,坚定无比道。
“小小年纪,谁跟你说的这些?”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说的不对吗?”
“我说了,救你只是因为心情好,想救又能救就顺手救了。我这么做并非要你报答我。我不愿带你走亦是因为我不愿意。我不愿意做的事,谁也不能勉强我。你还是回去吧。”
悸云见男童不肯答应,一咬牙跪了下去。
“你……”一旁的方回倒是动静比男童还大。
“罢了。既然你那么想报恩,倒也不是全无办法……”
“少爷……”方回迅速从马上跳下,以为男童就此心软,想加以劝阻。“万万不可。”
男童瞥了方回一眼,并不理会他。
“我记得,你身上有个玉佩。”
悸云听男童这么一说,麻利地把脖子上的玉佩摘下来。
男童伸出手,宽大的袖子向下坠着,露出无暇的胳膊。
悸云站起来,踮起脚才勉强将玉佩递到男童的手里。
男童捏在手里,细细地把玩着。
“玉是块好玉,名字也是个好名字。只可惜……”男童却没有再说下去。“你不是要报恩吗?去帮我做件事。这块玉就当是你的承诺。待事情办完,我定会将它还给你。”
“什么事?”悸云歪着脑袋,不假思索便答应了。
她实在想不到,有什么事竟然是神仙哥哥办不到,而她却可以办到的。
“我只是突然想起,江南城的晏家似乎还欠我一样东西,你去替我讨回来吧。”
竟然是晏家。
悸云面露难色。
毕竟是被晏家赶出来的人,想要再回去,怕是难了。
“恐怕有些难度。”悸云并不打算撒谎。“神仙哥哥有所不知,我原本便是晏家的下人,这回是他们将我赶出来的。”
“赶出来的下人?真是越发有趣了。”男童将玉收进怀里。“办法得你自己想,可是你自己说要报恩的。”
“那,神仙哥哥是想要讨回什么东西?”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虽然悸云不是什么君子,但既然读了圣贤书,自当也该受些熏陶,修养性情才是。
“不着急。等你长大之后自会知道。你只要留在晏家即可。”
悸云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怎么,觉得我让你办的事情太简单了?”
悸云摇摇头。
只是男童这番要求,光是听起来实在过于敷衍。倒像是怕悸云死缠烂打,这才随手捏造了一个所谓的报恩之事。
“那我们以后还会见面吗?”
“当然,你的玉佩还在我这里,我还等着你给我报恩呢。悸云,你要记住。这个玉佩非常重要,所以你一定要拼尽全力,完成自己的承诺把它从我手里拿回去。总有一天,你会明白,这是比你的性命还要重要的东西。”
悸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在她看来,这块玉再普通不过,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应该也不值多少钱。可家境富裕的男童,却倒像对此颇感兴趣。
“只要你留在晏家,我们一定会再见面。这也是我的承诺。”
不知为何,男童说的话悸云总是莫名地感到信任。
“一言为定。”悸云踮起双脚,对男童费力地伸出右手的小尾指。
男童被这孩子气的举动逗笑了。
“一言为定。”男童也伸出手,尾指与悸云的勾缠在一起。
也许,缠在一起的,还有两人之间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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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护她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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悸云在晏家门口,一跪就是三日。跪到来往的行人从议论纷纷到习以为常,可晏家的大门却始终为没有为悸云打开过。
这的确是悸云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了。
谁能想象究竟是多么强大的意志力促使她不吃不喝地跪在这里。
眼看暴雨将至,今日还不知道该如何熬过去。
不时有路过的行人劝止悸云,悸云却丝毫不为所动。
晏家的门卫也没有想到自己竟能碰上一个年纪如此幼小的硬骨头,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忍不住又进去通报了一声。
这回管家倒是总算露面了。
“你这又是何苦呢?是你自己做错了事,竟还有脸回来。”管家心肠不坏,但是想来这样的事,他也早已见怪不怪。只是他也有他自己的本分,倒不是什么事都能破例逾矩的。
“管家,我没有做错。我真的没有偷东西。”缺乏食物补给的悸云,声音绵软无力。
“你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管家叹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两个用纸包住的馒头,放在悸云的面前。“趁热吃吧,吃饱了赶紧离开。”
管家刚进了宅门,豆大的雨珠便开始不停地从天上砸落。来来往往的行人躲的躲,跑的跑,唯独悸云木头似的跪着,宛若一尊石雕。
晏家的大门也在她的视线中渐渐模糊起来。
雨实在是太大了!砸的悸云眼睛也疼,鼻子也疼,身上也疼……
大雨的突然袭击让悸云无法完全睁开双眼。眼皮此刻于她是如此的沉重。她只好将双眼眯成一条缝,好减缓雨水击打的疼痛感。
这雨倒像是没完没了似的。
雨水下得过于猛烈,悸云的身上不住地隐隐作痛。头发被雨水拍在脸上,却也没有力气拨开。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悸云意识即将涣散的之际,一双黑色的布靴出现在了悸云面前。
悸云抬起头,是个与丫丫年纪相仿的男童。眉眼间与管家有些相似,应该就是丫丫成日明里暗里诋毁的管家之子赵鹤。
“爹说让我带你进去。”赵鹤的声音死气沉沉的,倒不像是个孩童该有的模样,半分朝气也没有。
悸云见事情有所转机,连忙站起来。无奈自己跪了太久,导致双腿已然麻痹。还未成功站起,又重重地跪了下去。
“你可快点,我可不会可怜你。我的靴子都快湿透了,没工夫跟你在这耗着。”赵鹤白了悸云一眼,也不替她撑伞,自顾自地往晏家大门走去。
“来晚了可没人替你开门。”
见他如此,悸云自然是不敢耽搁。待双腿缓过来之后,立马快步跟了上去。
“爹,人带到了。”赵鹤脸对着自己的爹说话竟也是一副瞧不上眼的样子。
管家对自己儿子的这般态度倒还习以为常似的。
“好。去读书吧!”
“是。”
赵鹤从头到尾似乎也没有正眼看过悸云,悸云算是明白丫丫为何如此讨厌赵鹤,他的确是个不大讨人喜欢的主。
“你知道错了吗?”
与那日一模一样的情景。晏雄端坐在大厅的正中央,审视着悸云。
“悸云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我看你是在外面吃的苦头尚且不够。”晏雄目光凌厉。
悸云这回倒不畏惧,问心无愧罢了。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并非我做的事,我心中自然坦荡。”
“你竟然还懂这些?”晏雄有些诧异。
按理说悸云自小便在炊事房长大,理应是个目不识丁的无知小儿才对。
然她此番言论,却反倒有言情书网的风骨。
晏雄自然惊奇。
“老爷,夫人要生了!”一个侍女模样的少女匆匆忙忙从后院跑进来禀报。
“什么,速与我过去瞧瞧。”晏雄立马拍案而起。
估摸着,的确是到了晏夫人生产的日子了。
晏雄脸上是又急又喜。
他堂堂晏家总算是有后了。
“你与她在此处待着,我先过去看看。”临走前,晏雄对管家嘱咐道。
悸云便和管家一道在大厅里候着。此处是主院的大厅,主要用来议事。晏夫人的住所在右院,需绕过前厅的屏风进去,再向右拐。
这雨倒是停下了,只不时有浑圆的雨珠沿着屋檐掉落下来。
悸云伸手去接,掌心立马清凉无比。
管家在一旁并不说话,像空气一般。大多数时候他都是沉默寡言的,只是有能力料理晏家这种大家族的人,想必一定也有他的过人之处吧。
天色渐渐放晴,眼看将有拨云见日之势。
原本阴暗的心情竟也似被突来的光亮所驱散。
屋里渐渐亮堂起来。
傍晚的天气,本不该如此耀目。
悸云好奇,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顺着天井往上看一探究竟。
此刻绮云万里,霞光万丈。晚霞红得似火,又杂夹着些许的紫色。那绚丽的色彩,交织的云翳,仿佛是整片大地最华美的琉璃。
“好美啊。”悸云忍不住惊叹。
透过天井望到的那片天地,此刻正绚烂无比,尽情吐艳。
“管家,这回你可猜错了,该请我吃酒了。”伴随着婴儿的啼哭声和浑厚的笑声,晏雄从后院进入到了正厅。
“恭喜老爷喜得千金。”管家难得的露出笑容。“如今天生异象,祥云万里,是为吉兆。”
悸云有些惊讶,方才管家一直不做声响,静静地在屋里站着。竟没料到原来管家也注意到了这百年难遇的奇异天象。
也对。如此千载难逢的旷世之景,只怕整个江南城的人们也会为之惊动,奔走相告。
江南城最大的家族,晏家的掌上明珠,唯一的千金,生就非凡。
悸云看着晏雄襁褓中的婴孩,又想起前些日子她病倒时所做的梦。
梦中的她,也曾经是这样人人艳羡的存在。可现实中的她,不过是个委曲求全苟延残喘的无能之人罢了。
与晏雄怀中的女婴可谓是云泥之别。
说到底,不过是个荒诞无稽的梦罢了。
晏雄盯着着漫天的异象却竟出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