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奇怪,这晏家的小千金自打进了外厅之后,竟突然不哭了。
侍女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搅扰晏雄的兴致。
也因此,此刻整个大厅针落有声,安静地出奇。
悸云自然也不敢做声,她此刻还在等待着晏雄的发落。
“天意啊!”晏雄喃喃道。“我不信天,天却叫我不得不信。”
无人明白晏雄话里的含义。
他这话像是说给故人听的,又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悸云,你想读书吗?”晏雄突然发问。
悸云一时间慌了神,有些摸不着头脑。
管家连忙揪了揪悸云的衣服:“老爷问你话呢,还不速速作答。”
悸云点头如捣蒜。
“很好。从今以后你来做希儿的伴读,侍奉左右。她的衣食起居,皆由你来照料。”
晏雄语出惊人。
明眼人都能看出,小姐的伴读可是上好的差事,且不说衣着服饰将高于其他下人一等。光是这进入学堂的机会,便已是整个江南城的适龄学童们可遇不可求的。
悸云有些受宠若惊,她不知晏雄究竟是为何突然转变了态度。
“怎么,不愿意?”
“悸云不敢,只是怕自己承受不起。”她不知道这会否又是上天与她开的一个玩笑。等玩笑开够的时候又冷不丁地把这一切意外之喜尽数回收。
她不过是不愿再经历这般大起大落罢了。
“受不受得起,全凭你的努力。”
管家再次揪了揪悸云的衣服。
悸云知道,管家实则是个软心肠的人。
“谢谢老爷,悸云一定不辜负老爷的期望。”悸云跪了下来。
让她上学,供她吃穿。此番此举,当如再生父母,理应受她这一拜。
“你该谢的不是我,是小姐。”晏雄看向怀中的婴儿,眼中满是慈爱。那是悸云从来不曾拥有过的目光。
曾几何时,她也曾希望自己有一个温暖的家。
“你要记住,你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小姐赏赐给你的。无论将来风云如何变幻,世事如何难料。我只希望你,都能护她周全。”
悸云内心的某一处被打动了。
如果她也有父亲,也会如此为她保驾护航吗?
“你能做到吗?”晏雄抬头,直视着悸云。
这不是一时的承诺,是一生的承诺。
这一生,悸云所有的衣食无忧,所有的安享时光,所有的免遭苦难,都将与晏雄怀中的婴儿有关。
她让她免受欺凌,她让她重获新生。
她给她一切,她护她一生。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理应如此。
炫目的霞光不知何时转进了屋内,洒向了悸云的脸庞。小小年纪的悸云,不知不觉已经承受了太多。在别的稚子尚且不谙世事的年纪,她却已经能为自己做出要用一生来承担的抉择。
只愿她这一生,有足够的努力,也有足够的幸运,更有足够的能力。去守护她想要守护的一切。
“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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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互相维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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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岁的悸云已如雨后春笋般,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她喜着清浅色的绿衣,头发简单地束着,并不多加修饰。眉宇间有股清新脱俗的英气,走到哪都捧着本书。
“喂,呆子,我们去捉弄丫丫好不好?”
此刻悸云正坐在案几旁看书,一旁的晏希手里捧着一盘蜜饯,趴在地上,一双脚舒适地前后摆动着。
“你怎么净知道弄些整蛊人的把戏,她又哪里惹到你了?”悸云将书翻向另一页。
晏家虽然身为晏家的大小姐,却从不在悸云面前摆主人家的架子。悸云大她四岁,懂事的比她早,两人又一起长大,晏希很依赖她。
“她不是惹我了。”晏希有些气恼地将蜜饯盘子砸在桌上。“你说你,知不知道她在背后怎么嚼你舌根子?你竟然真忍得了?”
“忍得了啊,我又不是你。”悸云伸手正好将桌上的蜜饯塞进嘴里一个。“小气包。”
“喂!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子,我是为你打抱不平好不好?”晏希气得坐直了身子。
悸云将头埋在书本里始终没抬起来。
“有什么好气的?你一个晏家大小姐,跟个厨房管事的置什么气?”
“你说说你,就知道看书,就是个书呆子。”晏希将手伸过去,狠狠地捏住了悸云的脸蛋。
悸云的脸虽清瘦,但左右两边被晏希捏出了两个肉团子,还是不免有些滑稽。
“你干嘛?”悸云皱了皱眉头,却任由晏希胡作非为,丝毫不加反抗。
“你说你当年干嘛不把她赶出去呀?她那样诬陷你。”
“你一个小屁孩还知道这些?当年事情发生的时候你不是还没出生吗?”
“想知道这些有什么难的,还有我晏家大小姐打听不到的事?有钱能使鬼推磨,你可太小瞧我了,悸云小娘子。”
晏希仍旧不松手,而是将悸云的脸捏出各种奇怪的形状,一边还像欣赏自己的作品似的笑得得意。
“疼……”悸云小声嘟囔了一句。
“你就说去不去吧。”晏希狠狠地使了一把劲。
“你今天练功了吗?不如我带你去练功吧?”
“哼,我就知道。每次你都这样,就会转移话题。”晏希终于松开了手。“你不去我自己去,我有的是法子整她。”
悸云的脸被晏希捏得有些泛红,倒像是打了天然的胭脂一般。少了几分清冷之气,多了几许少女特有的娇羞明媚。
“我的小祖宗,你把她整得还不够惨吗?我可听说了,你上次拿开水烫了她的屁股,人家可一个月下不了床呢!”
“那是她活该,谁让她老在背地里说你的坏话。要不是你保着她,我早把她赶出去了。”
“我的大小姐,你就消停点吧。快跟我去练功,不然老爷又该教训你了。”
“气死我了。”晏希不知从哪里抓了个抱枕,锤了几拳。“你跟我爹都一样,就知道练功和读书,老古板,没劲!”
“那都是为你好。”
“那都是为你好。”
两人不约而同道。
“你看,连说话的语调都一样,我真怀疑你们俩才是亲生的父女。练功这么无聊的事,也就你们两个老古板才当宝贝似的。
“你武功那么差,以后遇到危险怎么办?”悸云将书本卷成一团,敲了敲晏希的头。“大懒虫。”
“这不是有你在吗?你武功那么厉害,谁打得过你?现在整个晏府,也只有爹的武功比你高,谁见了你不是躲着走?”
“我也不能一辈子跟着你,以后你嫁人了怎么办?何况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比我厉害的人多了去了。”悸云无奈地摇摇头。
“那我不嫁人不就行了?”晏希扁扁嘴。
“傻丫头。”悸云又敲了敲晏希的头。“正经本事不学,一身的鬼点子。”
“你学你的正经本事,我想我的鬼点子。那我俩加在一起,不正好就天下无敌了吗?”晏希挑挑眉。
悸云摇头叹息。
晏希除了长得人模人样,哪里有半点江南最大家族唯一千金的样子。
“晏大小姐谦虚了,你自己一个人就足以天下无敌。小的可担当不起这名号。”悸云装模作样地双手抱拳状。
“客气客气。悸云姑娘的本事,本小姐也是心里有数的。”晏希拍了拍悸云的肩膀。“那今天我这武功能不能就先不练了?”
晏希眨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怕纵使再铁石心肠的人也该心软了吧。
“不行。”悸云摇头,不由分说地拒绝了。
“不愧是冷酷无情、心狠手辣、铁面无私晏家第一高手。我去练功了,告辞!”晏希说罢,抓起身旁一把剑飞快地出了门。
“喂,这些成语不能这样用!”悸云喊道。
不知晏希又想出了什么鬼点子,待悸云起身出去寻她时,人却已经没了影踪。
“鬼丫头。”悸云唉声叹气。
晏希天赋极佳,天资聪慧,若是肯勤学苦练,将来必定是个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可惜她仗着自己有晏雄撑腰,有悸云保护,成日里偷奸耍滑,不学无术。
今日又不知想了什么偷懒的法子。
“悸云姑娘,大事不好啦!”一个小丫鬟匆匆忙忙地跑进来。
悸云在府里地位特殊,衣食起居几乎可与小姐平起平坐,名义里是小姐的书童,享受的却是小姐的待遇。因此府里的下人都不敢直呼她的姓名。
悸云心头一紧:“是小姐出什么事了吗?”
悸云上前一步,小丫鬟后退一步。
在这偌大的晏府里,找不出几个不怕悸云的人。他们一是惧怕悸云的武功,二是凡是得罪过悸云的人无一例外都会被他们的晏家大小姐整的很惨。
晏家大小姐折磨人的本事,他们也没胆子领教。
“是,也不是……”小丫鬟吞吞吐吐。
悸云见状,心里也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
“说吧,在哪?”悸云无奈。
“在那边的后花园里。”小丫鬟指了方向,手指分明微微颤抖着。
悸云走了几步,又回头道:“你就不用跟来了。这件事不要跟其他人说,尤其是老爷。”
“是。”小丫鬟竟然一溜烟跑了。
看来在这群下人的眼中,晏希堪比妖魔鬼怪魑魅魍魉。
悸云一进后花园便听见晏希的声音。
“小姐饶命,小姐饶命。”此刻丫丫正跪在地上,身上一片狼藉。衣服被割破了十几二十处,头发也被利器割剪得参差不齐。
“你还敢不敢了?”晏希伸着一把利剑,指向跪在她身前的丫丫。
虽执剑在手,却并无杀意,只是想吓唬吓唬丫丫罢了。
悸云瞧了一眼丫丫身上的剑口,尽数只是刺破外面的几层衣裳,并未见红。要控制住这份力道,并不容易。
看来晏希也并非真如表面纨绔。
悸云很是欣慰,但也不能任由晏希胡闹。
“住手。”
晏希见是悸云来了,悻然地把剑放下。
丫丫见是悸云,脸上的表情很是耐人寻味。明明也是惧怕的,但却是轻蔑更多。
丫丫也已经是个大姑娘了,二十好几的年纪,长得人高马大,却是至今尚未婚嫁。自打大妈妈死后,炊事七房便一直是由丫丫掌控。
看丫丫的眼神就知道,这么些年,她的心性从未变过。
“你知不知道她在背后说你什么?她说你表面上是去学堂读书,实际上水性杨花,只顾着勾引那些公子哥。连年过半百的胡先生也不放过……”
“她当真这么说?”悸云斜看了一眼丫丫。
“珍珠都没那么真。”
“胡闹。”
“这才只是胡闹?这简直是心肠歹毒。”
“我说胡闹的是你。”
晏希瞪着一双铜铃大的眼珠子,很是难以置信。
“悸云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呀?她那般诋毁你,你还反过来说我胡闹?你简直不识好歹,狼心狗肺。”晏希气急,砸剑离开。
悸云见她这回事真生气了,却也不追。
还是先处理眼前这个大麻烦吧。
“哼。”丫丫冷笑一声,紧接着往下啐了一口唾沫。
满地的衣服碎片和她的头发混在一起。
“不错嘛,连自己的主子都敢教训。小时候你可不这样。小时候你会跪着求我,求我放过你。”晏希一走,丫丫便站了起来。
要她向悸云下跪,那简直是做梦。
“你真不怕我杀了你?”悸云将手握在剑柄上,作出拔剑之势。
“怕,怎么不怕?可是你又能将我如何?”丫丫面露挑衅之色。
若悸云真想杀她,简直再简单不过,根本不会给她机会在这里胡说八道。
悸云只是不愿。
在晏府杀人,如今她得到的一切,怕都将成为泡影。
倒也并非不敢,只是丫丫的血还不配沾上她的剑,况且她不想给晏希找麻烦。
没必要。
“你安分守己,我不会动你。”悸云放下握住剑柄的手。
“呵呵,说的多好听多伟大。你不动手,自然有人替你动手。别以为傍了棵大树好乘凉。我告诉你,大树也是会倒的。狗仗人势的东西。”
只一眨眼的工夫,悸云瞬间移动到了丫丫的跟前,剑已经架在了丫丫的脖子上。
这回的杀气是实实在在的。
丫丫也是害怕了。
悸云很少在众人面前展露自己的真本事,因此对于她武功极高这件事,大多数人也只是听说过传言,包括丫丫。
如今见识到悸云真正的功力,说不害怕自是假的。
悸云这般武功,只怕整个江南城也找不出几个。想杀她,不过是捏死一只蚂蚁一般的小事。
“你要是敢动晏希一根头发,我保证会让你比死还难受。”
悸云眼里的杀气逼人。
“你答应我娘不杀我的。”丫丫像是拿了一块免死金牌似的。
但剑刃毕竟还在脖子上架着,丫丫连吞咽口水的动作都变得异常小心。
当年丫丫诬陷悸云一事,因悸云不愿追究,在众人面前是以误会收场的。但大妈妈作为清楚事情真正来龙去脉的人,因心系自己唯一的亲生骨肉,害怕悸云将来报复,便在病重临死时把悸云叫到身旁让她立誓不杀丫丫。
大妈妈毕竟对悸云有养育之恩,且悸云原本也不打算针对丫丫,便答应了。
“在你眼里,我难道不是一个厚颜无耻之人吗?那么背信弃义这种事相比起来也不算什么了吧?”
悸云的剑又往前逼了几分,丫丫的脖子上开始渗出丝丝血迹。
丫丫不愿向悸云求饶,她的自尊不允许她这么做。
“听清楚了没有?”
悸云此刻全无平日里云淡风轻事不关己的模样。此刻的她,宛如吃人的猛兽。
丫丫点头。
“滚。”悸云撤下了手中的剑。
她所有的一切都是晏希给的,只要她还活在这世上,就没有人能动晏希。如果有,那也只能是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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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初见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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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府里来了位贵客,晏希一大早便被人拉起来洗漱。
通常这种出门见客的场面晏希都是能推则推,晏雄对此事的态度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这回晏雄却是史无前例的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