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正是午后,烈日当空。院内的蝉叽叽喳喳地叫着,让人好不烦闷。悸云也觉得有些聒噪,竟连平日最爱翻看的琴谱也不想看了。
想起晏希平日最爱吃的桂花酥李记今日在江南城北开了一家分店,悸云便想着正好可以买些回来哄哄晏希,让她心情好些。
李记的名号不仅响亮,味道也甚是不错。原先只在皇城设有总店,因此晏希很难得才能吃上一次。
但回回,只要是她晏希能吃上的东西,必然也有悸云的一份。
只是这悸云实在不喜甜食,因此这上等的好物最终也都是尽数落尽了晏希的肚子里。
晏希怕是还不知道李记开分店的消息,若她知道自己最爱的桂花酥以后在家门口就能吃上,可不得高兴坏了。
悸云想着能让晏希高兴,脚步也变得轻快。因她是晏府大小姐的书童,平日里多有需要替小姐购置物品的差事,因此晏府的大门悸云倒还是来去自如的。
远远悸云便看见李记前排着的长队,队伍竟一直从店门口出来几十米拐到转弯的巷口。
悸云有些目瞪口呆。李记一家皇城根儿下的店,在江南城竟然也有如此多的拥护者。照这阵势,怕是排到天黑也未必能吃上。
悸云刚要上前挤入排队大军,便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个小孩子撞在她身上。所幸悸云的反应迅捷,眼疾手快地按住小孩子的肩膀,自己也使用了些许内力稳住身形,并没有造成什么太大的动静。
只见小孩手里抱着的桂花酥尽数掉落到地上。悸云还来不及询问那小孩的情况,便见他飞快地从地上拾起些许桂花酥后便头也不回地消失在街头巷尾中。
“来人啊,把她给我抓起来!”一个掌事模样的人带了一团打手将悸云团团围住。
“你们这是做什么?”悸云皱眉。
“人赃并获,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刚开业就遇着你们这些猪狗不如的窃贼,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你嘴巴放干净点,东西不是我拿的。”
周围排队的人群越来越多,不乏对悸云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的。
“少废话,给我拿下!”
李记掌事一声令下,围在悸云四周的打手便一个接一个地扑了上来,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意,对着悸云就是拳脚相加,且招招式式都针对要害。
悸云虽身手不错,但对方毕竟人多势众。虽不至于被对面占了什么便宜,可到底是脱不开身了。
只见人群渐渐聚集,许多排队买李记的人桃花酥也不买了,都围在不远处看热闹。
悸云怕把事情闹大,大声说道:“你们讲点道理行不行,东西不是我拿的。”
说罢,把一个上前袭击她的打手一脚踢飞到李记掌事的脚下。
李记掌事也没想到区区一个小姑娘竟如此厉害,心中虽有慌乱,知道自己大约是抓错人了。毕竟以悸云的功力,要是真想要顺走些什么东西,他底下那群人就是再长一双腿都未必追的上。
可是面子上的事可不是那么轻易过去的。打伤了他李记的伙计,怎么也得给个说法。
只见李记掌柜大手一挥,越来越多的打手进入到捉拿悸云的行列中。周围的群众见状况不妙,也都尽数作鸟兽散。
悸云武功虽好,可手无寸铁,随着体力的消耗,多少要吃点亏。只见一个大汉不知从哪里拾来一根半米长的木棍,举起来就要往悸云的后脑勺砸去。
悸云正顾着跟眼前的打手博弈,还无暇顾及身后的动静。
“姑娘小心!”
人群中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悸云才注意到悄悄靠近身后的打手。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那木棍结结实实地打在了悸云肩上。
悸云吃疼地将壮汉踢飞,可自己却也被这一棒击得有些晕头转向。
一个趔趄,向后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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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重遇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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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幸被击中的地方并非头部,否则只怕性命堪忧。
恍惚中一阵清香扑鼻,悸云感觉自己仿佛被什么温暖清香的事物包裹了起来。眼前晃过清水蓝衣,像是晴空万里时一尘不染的湛蓝天空。
悸云并没有落在地上。
她努力定了定神,发现自己此刻正倒在一个人的怀里。
但她的肩膀已经没有知觉,悸云试图让自己站起来好看清那人的脸庞。可眼前持续不断的眩晕感却让她未能得偿所愿。
悸云努力地想让自己清醒过来。
抱着她的双手坚定而有力。悸云的身高只刚好到那人的肩膀。
她抬起头,便看到那人线条分明的下颌角。
“不分青红皂白就随意抓人,李老板是这么教导你们的吗?”
原先还恶气冲冲的李记掌事见到悸云身后的男子,像失了神似的。
“住手,都给我住手!”掌事说罢立马跪了下去。“七爷饶命,不知这位姑娘是七爷的人,是小的冒失了。”
说罢,李记掌事开始疯狂抽自己好几大嘴巴子。
“这话说的不对吧?不是我的人就可以任意欺凌了?李钦,你这分店开的可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啊。”
只见李记总店的掌柜李钦也出现在男子一侧,眉头紧皱。
“还不赶紧收拾干净。”
李钦一出现,掌事的脸由红变黄,再又变成白的。
经过方才一番缠斗,遍地狼藉。原先围在一旁的市井群众此刻已经尽数不见踪影。
李记掌事依旧跪着不敢起身。
开业第一天,当着老板和大客户的面前捅了这么大的篓子,只怕不只是丢了差事这么简单,将来在整个江南城怕是都难以立足了。这事一旦传出去,怕是没有人再敢聘请他做掌事。
“求李掌柜再给小的一次机会吧。”李记掌事见四下已经无人,便开始使用苦肉计痛哭流涕请求原谅。
“我若留你,李记还怎么在江南城立足。就你这般仗势欺人的嘴脸,很快就会传遍江南城。我李记的名号怕是要葬送在你手里。”
“是这位姑娘偷窃在先。若早些知道姑娘是七爷的人,这点小东西小的自然是不会与她计较的。”
李记掌事一口咬定地上被踩的稀烂的桂花酥是悸云偷来的。
“偷桃花酥的另有其人。”
悸云视线依旧模糊,只能依稀看见一个青壮男子扯着一个小男孩的衣领。
小男孩一脸的不服气,但心知自己打不过对方,只好闷闷地说了句:“桃花酥是我拿的,不关这位姐姐的事。”
“李钦,你可真是坏了我的好兴致。”悸云头上传来温润的男声。
“七爷恕罪,是小的照顾不周。原想请七爷来,好让小店沾沾七爷的贵气,没想到竟还扫了七爷的雅兴。雅间已经为七爷备好,七爷舟车劳顿,先休息片刻。小的处理完眼下这些糟心事,再来给七爷赔不是。”
“罢了罢了,今日若非刚巧赶上,这姑娘怕不是要无故被你们打死不成。你们需向这位姑娘赔礼道歉才是。”
“是是,七爷教训的是,小的心里有数。眼见这位姑娘如今仍有些昏迷,还是尽快上楼让大夫瞧瞧伤势才好。”
不知何时,李钦身边已经出现一个拿着药箱的长者。
能坐上李记总店的大掌柜,到底不是省油的灯,说话做事分寸自然是拿捏得滴水不漏。
悸云就这么一路被抱上楼。方才那一棒击虽避过了头部,却仍因力道过大而源源不断地传来眩晕感,悸云忍不住干呕起来。
幸而医者的医术十分老道,给悸云针灸了一会儿之后,她便感觉浑身舒爽许多。
只是被击中的那侧肩膀,连同整只手臂都几乎使不上劲。她想撑起身子,却因肩膀处的伤痛每每作罢。
“先歇会儿。一时半会的没那么容易恢复。”
似乎是救悸云的那位男子在说话。
悸云已经恢复了视觉,只见床榻旁的茶座上正坐着一位年轻男子。
容貌俊秀,气宇不凡。
应该就是李记掌事口中叫唤的七爷。
“多谢七爷救命之恩。”悸云终于还是勉强支撑起了身子,半靠在床榻的一侧。
只是不免疼得龇牙咧嘴。
“这些人下手还真是重,若是再偏上一些,只怕你此刻已经被打得面目全非。”
“都是拿钱办事罢了。”
悸云见自己已经恢复了一些体力,便试图下榻。
晏希此刻怕是已经醒了,她若再不回去怕晏希会担心。
“真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救了你的性命就如此糟践吗?”七爷问道。
“我家小姐还等着我回家。七爷的大恩大德小的一定铭记在心。”悸云回答。
“我可不是说现在。我说的,是十四年前。怎么,不记得我了,小丫头?”
悸云大惊失色,难道——
她方才不敢正视七爷的样貌,怕自己多有冒犯。如今细细端详起来,确与当年救她性命的神仙哥哥有八九分相似。
“是你?”
悸云不敢认,毕竟这个人已经在她的生命里消失了十四年。十四年的杳无音讯,早已被时间冲刷成一个模糊的符号。
“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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悸云提着七爷给她准备好的一大袋桃花酥,回到了晏府。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只是现在还不到时候。”
悸云脑海中一直重复着这句话,连走路都有些慌神。
当年正是因为七爷的那句话,悸云才不顾一切重返晏家。如今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若晏希知道悸云来晏家是有目的的,又会作何想法呢?
但她对晏希的心却是真的,天地可鉴。
“你跑哪去了?怎么才回来呀。”
晏希老早便从屋内跑出来迎接悸云。
悸云这一来一回,天色也已经暗了下来。晏希这会儿应是已经用了晚膳。
“快来人,把热好的饭菜端上来。”
“你怎么还没用膳?”
“这不是在等你吗。”
悸云将桃花酥放在桌上。“饿肚子了吧。等我干嘛,我有手有脚的饿不着自己。”
“哇,桂花酥!你上哪弄来的?”
“城北新开了一家李记的分店,这不,第一时间就给你买回来了。”悸云见晏希果然不知道李记开分店的消息,还有些得意。
“谢谢老板。”晏希高兴地拍了拍悸云的肩膀。
不料却打在了悸云的痛处。
悸云硬生生地忍住了,没吭声。
“快尝尝味道怎么样,这分店不会掺水吧?”
“李钦他敢,看我不叫姑姑掀了他的老巢。”
晏希的姑姑是当今丰朝的皇后。说起来,晏雄一家还是皇亲国戚呢。
只不过,据说皇后与晏雄多有不合,因此少有来往。但皇后对她这个乖侄女却是掏心掏肺的疼爱。
“你知道李钦?”悸云问道。
“认识呀。以前姑姑都让他把桂花酥亲自送到我的住处。每回我要回江南,都是他命人把桂花酥包装好运上马车。”
晏希贱兮兮地打量着悸云的脸。
“怎么,你对他有意思?”
悸云被她的眼神看的心里发毛。
“我承认李钦他确实长得一表人才。年纪嘛倒也确实与你相仿。但姑姑上回与我来信说,李钦上月刚娶了皇城首富家的肥美人。你就是想嫁给他,也只能做妾。悸云我跟你说,这事我可不同意。”
晏希似乎越想越气,所幸桂花酥也不吃了,一脸认真地对悸云说。
“让你做妾,我可不同意。就算是天王老子要明媒正娶你,我也得好好考察呢。何况是给人做妾。”
“你说什么呢?我不过是今日买桂花酥时,碰巧撞见他罢了。”
“就这么简单?”晏希眯着眼一副不相信的模样。
“当然了,就这么简单。”
悸云被晏希盯得心虚,只好假装喝茶来加以掩饰。
“不对劲。悸云,你不对劲。”晏希一遍咂嘴一边摇头。“学堂里美男如云,哪个不比他李钦强?也没见你对谁这么上心。”
悸云是个不会说谎的人,何况晏希从小便与她一同长大,简直是悸云心里的蛔虫。
“赶紧的,从实招来。”
悸云被晏希盯得没办法,况且晏希从小便常去皇城,悸云想着没准她能知道一些关于七爷的消息。
“那你知道一个叫七爷的人吗?”
晏希突然两眼发亮。“临哥哥也来了?”晏希高兴地蹦了起来。
悸云小时候也听晏希说起过这个人。每年一度的祭祀大典,她便会与晏雄夫妇携带几个仆人前往皇城边上的临安城祭祀。每回晏希回来便会说起临哥哥又给她带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
“你说七爷是当今丰朝的七皇子封临?”悸云有些经验,但一细想却又觉得合情合理。
七爷的气场与风度确实颇有皇家风范。
“哟小娘子,你很不错嘛。都敢直呼七皇子的名讳了。”
晏希说罢伸出食指轻刮悸云的下巴。
“太好了,临哥哥从小就没有踏出过皇城,这次他来江南,我终于可以带他好好转转了。”
“从来没有出过皇城吗?”悸云忍不住问。
可四岁那年,封临分明就是在江南城救了她。
而且当年跟着封临的人手可不少,像是有备而来,在谋划些什么。
悸云终是没说出口,这也是第一次她对晏希有所隐瞒。
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可不是吗,姑姑管的可严了。皇城好是好,可惜不如江南城山清水秀,美女也没这边多嘛。”晏希颇有些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姿态。
“皇城长什么样呢?”悸云喃喃自语。
却还是被晏希听清了。
对于这件事,晏希心里也有些愧疚。自己去过那么多次皇城,好姐妹却连江南城都未曾踏出。也不是没有恳求过晏雄,可无论晏希怎么哭闹,晏雄就是不同意带上悸云一起去祭祀大典。
甚至表现出一副只要悸云同行,就一定会出什么天大的岔子的模样。
“悸云,我答应你,等我再长大一些,我一定带你一起去一趟皇城。”
悸云点点头。
其实她对皇城也没有多好奇。对她来说,关键的不是身在何处,而是身边的人是谁。只要待在晏希身边,就算是一直窝在晏府,也是快乐的。
只是这几日,先是太子,紧接着又是七皇子。这丰国的皇亲国戚,似乎都与这江南城有些千丝万缕的联系。又或者说,是与这江南城最大的家族晏家有些千丝万缕的联系。
晏雄的权势之大,怕是比悸云看到的还要更加无边无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