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在其中经历的一切,究竟是真是假?”悸云追问。
在无妄之境中所经历的一切,都历历在目。那种真实的疼痛与撕心裂肺,悸云绝没有勇气再经历第二次。
“半真半假,亦真亦假。琢玉楼通晓天地万物之过往。一切恩怨情仇都藏于楼中。你所经历的一切,也许就是真相。你入境亲临,恐怕对其中的是是非非,自有定论。”重琰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却反而叫悸云心中,对当年的真相清晰起来。
回想起在晏府时的种种,并将其逐一串联,晏雄和太子的确就是当年的罪魁祸首无疑。
即便有如此血海深仇,悸云也始终没有泯灭心中的人性,没有抛却一直信仰的正道与良知,对晏希痛下杀手。
也许,这就是云衡所希望看到的吧。
身为悸云的父亲,他自然还是希望悸云能够放下仇恨,为自己而活。
毕竟,冤冤相报何时了。上一辈的恩怨,实在不该再将无辜的后辈牵扯进去。
“这是你父亲留给你的东西。”重璎将一个罗盘交到悸云手中。
罗盘刻着无数个大大小小的符号,竟然与琴谱的音符一一对应。
悸云如获至宝一般,细细端详着手中的罗盘。
“跟着罗盘的指示,便能找到玄觞的下落。”重璎的声音没有丝毫的起伏。
世间至宝玄觞,在她重阙宫圣女的眼中,仿佛是个毫无价值的物件一般。
“多谢重姑娘。”悸云抱拳道。
在阴冷的玉棺里待久了,浑身有些不自在。悸云麻利地从玉棺中爬起来。
双脚落地的感觉真好。
“先别急着谢我。”
悸云理了理身上的衣裳,不解地看向重璎。
“你可知自己在楼中度过了几日光阴?”重璎问道。
悸云细细想来,答道:“不过两日。”
重璎却摇头:“已有十日之久?”
“什么?绝无可能。我清楚地记得在无妄之境只将将度过两日。”悸云否认。
“境中二日,人间十日。”重璎摇了摇头,“也怪我,没将姑娘的同伴照顾好。你入楼几日,迟迟没有任何消息传来。与你同行的那位公子便趁我不备,独自偷偷潜入楼中。”
悸云这才注意到,除了跟前的这幅玉棺外,在与之相对的另一个方向,还放着另一副玉棺。
“你是说小哑巴,也闯入了无妄之境中?”悸云惊讶道。
重琰点了点头:“你可知若是无题之人擅闯琢玉楼,会有什么后果?”
“还请重姑娘解答。”悸云摇头。
“若是无题之人擅闯,则会终其一生被困在无妄之境之中,面对一望无尽的空白。”重璎平静地说着极为残忍的话语。
“小哑巴都是为了我才擅闯楼。重姑娘,求你救救他!”悸云一时心急如焚,膝盖一软就要跪在重璎面前。
重璎却眼疾手快地将悸云扶住:“幸好宫人及时发现,迅速来报。我便将他引入了你的无妄之境中,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不过此时他尚在境中,还未醒来。”
“那他可会有生命危险?”悸云担忧道。
“姑娘请随我来。”
重璎说罢,便将悸云带至一处。
此处立有一块半人高的银镜,银镜之中正盘旋着与悸云先前在琢玉楼门前时,所见到的,一模一样的气流。
“这是何物?”悸云隐约觉得此物不凡。
“这是天玄镜,可以看到无妄之境中所发生的一切。”
重璎默念了一段咒语,并将宽大的衣袖一挥,天玄镜中便出现了清晰的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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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他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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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小哑巴的脸清晰地出现在天玄镜之中,他的怀中还抱着已然毫无生机的悸云。
二人身下,是一滩殷红的血泊。
若悸云没猜错的话,小哑巴此前进入了自己的无妄之境,所以如今这一幕正发生于晏希刺杀悸云之后。
“为什么……这么傻。”小哑巴喃喃道。
然而,却没有任何人回应他。
无尽的黑暗笼罩着小哑巴。
他身着白衣,在黑暗之中,身体仿佛会发光一般。
几滴清泪顺着小哑巴清瘦的脸颊滑落,有种凄怆决绝的美。
悸云见状,深受触动,心中某一处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若用你的性命与她交换,你愿不愿意?”重璎此时正捏着胸前挂着的一个玉吊坠,通过这个玉坠可以与无妄之境中的人交谈。
“你是谁?”小哑巴谨慎惶恐地看着四周,以寻找声音的来源,可他并不能看到镜外的世界。
“我是谁不重要。你只需要回答愿不愿意。只要你愿意,她就能活。”重璎的声音不带丝毫的情绪和起伏,但却令人有种莫名的信任感。
小哑巴沉默了一会儿,静静地看着怀中的悸云。
“我愿意。你动手吧。”小哑巴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坚定地从口中蹦出了这几个字。
也许是经过这些日子与悸云的相处,他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深陷了进去。
小哑巴闭上眼睛,摊开双手,一副任人处置的模样。
刹那间,天玄镜中妖风四起,有无数不明来源的光源射向小哑巴处。
小哑巴乌黑的发丝在风中翻飞舞动。他衣袂飘飘,丰神俊逸,恍若神祇。
此时,天玄镜的四周突然出现了无数的闪电。
悸云心中一惊,下意识地便握住了重璎的手腕:“重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悸云姑娘请放心,无妄之境中无论发生何事,对境外的实体都不会有任何损伤。只要境中之人能答对出题人所提之问,便能离开无妄之境。”重璎淡淡道。
“小哑巴要回答的是什么问题,他并没有出题人啊。”悸云咬紧牙根注视着天玄镜内的一切变化,她现在一心只担忧小哑巴的安危。
“当然有。方才他不是已经回答了吗?只要他敢于面对和承认自己心中对你的情感,就能从无妄之境中出来。这也算是我卖给悸云姑娘你的一个人情吧。”重璎缓缓解释道。
悸云怔怔地松开了紧握重璎的手,可心中却丝毫没有放松。
只因天玄镜中的景象,实在过于可怖,她的一颗心无论如何也落不下来。
弹指之间,一道闪电劈在了小哑巴的头上。
悸云的心紧张地揪在了一起。
闪电径直将小哑巴头上带着的铁面具,劈开了一道裂缝。
“小哑巴!”悸云心急之下大喊出声。
可身处无妄之境中的小哑巴,并不能听见。
面具的裂缝越来越来,一炷香的功夫,面具便生生裂成了两半,从小哑巴的头上坠落。
悸云终于看清了面具里的那张脸。
怎么会是他?
竟然真的是他?
悸云吃惊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即便有种种蛛丝马迹,指向小哑巴就是封临的真相。可当真相不留余地地摆在面前的时候,悸云还是有种难以置信之感。
也不知道封临流放期间究竟是吃了多少苦,才会变得这么瘦,这么憔悴。
悸云的眼眶骤然湿润。
原来小哑巴,真的就是她朝思暮想的那个人。
“悸云姑娘,他马上就要醒了。”相比震动无比的悸云,重璎的表情实在显得有些过于冷漠。
这重阙宫中的人,似乎天生就被训练得没有情绪,连那个九岁的重琰亦是如此。
又或者,是他们善于隐藏自己的情绪罢了。
悸云闻言,立马走到小哑巴所在的玉棺前。
他头上所带的铁面具已然碎裂。悸云轻手轻脚地将面具拿开。
那张脸,如此真实地出现在了悸云的眼前。
她的指尖轻轻触摸着封临的额头,鼻梁,鼻尖,人中,嘴唇,下巴。
悸云第一次,觉得封临离自己是如此得近,近在咫尺。
重璎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默默地退了出去。屋内,只剩下悸云与封临二人。
封临的睫羽突然轻轻颤动起来,看来是要醒了。
悸云连忙做贼心虚地将手抽回。
却被封临截在了半空中。
封临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静静地看着悸云。
二人对视着一言不发,却又好似说尽了千言万语。
“你……你还要握多久?”悸云的脸色微红,眼神瞥向别处。
封临却没有松开自己的手。
“方才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封临的眼中还夹杂着几分悲伤,似乎还没有彻底从无妄之境内,所发生的一切中走出来。
“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悸云恨不得在封临面前转个圈,以展示自己是真的安然无恙。
封临难得地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
悸云认识他这么久,从未见他这般笑过。
以往封临还是七皇子时,身上似乎总是背着很重的担子,也总是一副眉头紧锁,心中盘算着什么的模样。
倒不如现在,像一个普通平民百姓一般生活,轻松简单,享受自由自在的快乐。
“嗯,好像是比原来胖了些,看来伙食不错。”封临捏了捏下巴,打趣道。
悸云知道封临是在拿她取乐,却也不恼。心中反而生起一股妄想。
若是一辈子这么笑笑闹闹,倒也不错。
“此处不是久留之地,我们还是出去再说吧。”封临略有些嫌弃的看着自己身下的玉棺。
悸云见状轻笑一声:“好。”
二人遂离开了琢玉楼。
琢玉楼外正是清晨时分,满山的桂花飘香。日出的光芒照射着整片大地,显示出满目的金黄。
悸云和封临皆深深吸了一口气。
彼此之间都不禁觉得,活着真好。
在琢玉楼中度过的时间,仿佛只是眨眼之间,实则已有数日之久。
二人此时早已饥肠辘辘。
重璎也算贴心,早已派遣宫人在路上等候,领着悸云二人前去用膳。
行路间,二人又经过了先前遇见重琰时的那个平台。此时重琰早已不在台上。
悸云凭着记忆走近了先前重琰所在的位置,却发现当时送给重琰的那只布老虎已然不知所踪。
也罢,既然是送出去的礼物,就没有要回来的道理。悸云没有多想,便继续跟着宫人前行。
重阙宫果然是人杰地灵之地,连招呼客人饮食的膳厅亦布置得十分别致。
膳厅位于重阙宫的山腰部位,悬壁而造。建筑主体一半落于山壁之中,一半则悬垂于半空。
从此处望去,风景甚好。
“这些日子,你都经历了什么,怎会被流放在外?城中到处都是你的讣告,我还以为你真的死了。”此时二人已经饱腹,坐在膳厅中闲谈,悸云此时正在细品一杯香茶。
封临闻言,眉头紧锁,似是回忆起了极为难堪之事。
“父皇病重,太子趁机把持朝政,排除异己。他将我视为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封临此言说得十分沉重。
“可你与太子不是同出一母吗?他竟心狠手辣至此,连你也不放过。”悸云有些震怒,将茶盏重重地掷于桌面。
原来在那些没心没肺的人心中,只要能得到滔天的权势,一切,都是可以抛弃的。
“你有所不知,母后并非太子的生母。太子生母身份低微,生他时更是因难产而死。可太子生母深得父皇宠爱怜惜,为抬高太子身份,这才将他寄养在母后名下。”
“那你们也有一同长大的情谊,他怎可如此狼心狗肺。”悸云紧攥着拳头。
她对封元的恨,一点都不会比对晏雄的恨少。
“呵,或许正是因为这一点仅存的情谊,他才勉强留我一条性命,将我流放在外,终生不得踏入皇城吧。”封临一丝苦笑。
也许曾几何时,他与封元之间亦是有过情同手足的时光,只是权利和欲望,真的会彻底改变一个人。
让人变得面目全非。
“那你今后打算如何?”
“太子已经瓦解了我在皇城中的势力。况且他以母后的性命相要挟,我已无心与他争斗了。”封临有些颓然。
他本就无心夺权,没有在朝中建立自己的爪牙。如今被踢出局,更是没有丝毫的胜算。
幸而封元还存有一丝未泯的人性,只要封临不对他产生威胁,皇后的性命就可以保住。
身为人子,封临既然再也不能承欢膝下,至少也要拼死保住母亲的性命。
因此他只能选择消失在封元的视野之中,从此做个隐姓埋名的普通人。
况且,现下他心中已然有了更深的牵挂。
封临的眼神突然变得幽深:“从今往后,你去哪我去哪。”
“啊?”
封临突如其来的告白令悸云有些不知所措。
悸云低下头,右手不停地抠着左手的大拇指,时不时抬起头看封临一眼。
发现封临的目光正紧紧盯着她时,又立马闪躲过去。
太丢人了吧……
悸云心中默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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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宫主出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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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已拿到寻宝的罗盘,悸云便打算不再在重阙宫中逗留。
虽然在琢玉楼中知道了十八年前那场惨案的真相。可这十几年来,她与晏希的情分亦是实实在在的。
无论父辈之间的纠葛如何,至少晏希从未亏欠过她。于情于理,她都应该出手相救。
尽管自她离开晏府之后,一路上发生了诸多变故,如今横亘在二人之间的,更是灭门的血海深仇。
可悸云,却从未有过一时一刻的动摇。
她誓必要救晏希。并且,刻不容缓。
收拾好行囊后,一推开门,悸云便看见早已在不远处等候她启程的封临。
封临好似一早便猜到她必定会不改初心似的,看上去像是早早便在此处等候了。
“决定好了?”封临斜倚在门框边上,侧过头看向悸云。
悸云并不多说什么,坚定了点了点头,踏步朝封临走来。
“不后悔?”
“不后悔。”
“好,那便出发吧。我说过,你去哪我就去哪。”封临直起了身子,肩上背着的行囊也露了出来。
悸云自决定启程时,就已向重璎打听好了出宫的路线。
此时,她与封临二人一左一右,并肩往出宫的方向快步行去。
行至一处山脚时,天色却毫无征兆地暗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