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幢两进的院子,如今从中间砌了一堵墙,隔成了两座小院子。
“白娘子,你在吗?”
一身素白棉布的沈星语打开门,三岁的糯糯举起胖乎乎的小手,小手心里一只糖,一只喜饼:“姐姐,糖糖。”
余娘子解释:“快尝尝,皇子大婚赏的糖和喜饼,可甜了。”
“多谢小糯糯,”虽说是盛如h的喜糖,但给的人却不一样,沈星语捏捏糯糯肉呼呼的小脸蛋,将糖接过来,又谢大人:“婶子总想着我。”
“谁叫你是个不爱出门的性子,”余娘子又问:“你安置的如何了?”
余娘子是沈星语下山后租赁的房子房东。
沈星语离开念安堂之后,先是将荷包里的溪地珍珠卖了,比起玉饰有纹理色泽,溪地珍珠常见好卖,不会有人查来源,买了珠子,又去牙行赁房子,在了解了几家房东的背景后,沈星语果断选择了余娘子家。
孤儿寡母,这样的家庭她才敢投宿。
而余娘子也觉得沈星语这样的弱女子更放心,两人一拍即合,契约了这房子。
余娘子原先家中颇为殷实,只是前几年丧了夫君,留下了个小花圃,她不善经营也不善养花,这几年花圃生意越发糟糕,已经维持不下去,租赁这一半田产,便是用来抵开销。
她为人性子柔顺,又乐于助人,沈星语不想在街上频繁露面,购置一些生活物品,但凡张口,她都乐呵呵接下。
沈星语侧了身子过来,“都拾掇好了,娘子进来喝盏茶,尝尝我手艺。”
余娘子便进来看看了,一间西厢房,一间抱厦,打扫的干干净净,篾帘卷了上去,一端坠着用丝绳编的崭新红福节绳,简陋的窗户上贴了干花,早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映出花的影子,靠窗一只榆木几上摆了一只陶罐,陶罐里高高低低插着路边采来的野花,床上挂了薄荷绿色的帐子,窗户正对的院子里,原本枯败的几盆不值钱的花,如今都有了光彩,粉红黄白,聚在一起,云蒸霞蔚般的朝霞色。
沈星语坐在椅子上,红泥炉的热气蒸腾,竹青色的粗瓷廉价茶壶茶杯,她纤长的手指摆弄着茶盏,袅袅白烟间,一举手一投足,说不出的好看。
干净雅致,还是那间房子,却又给人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
糯糯小胖手指着窗花,细细的声音:“花花,漂漂。”
“是啊,好漂亮啊,”余娘子抵抵女儿的额头一下,才问道:“你这手可真巧,这窗户上怎么还能开花呢?”
沈星语的茶已经沏好了,递过来,“这个不难,用簪花纸将花瓣的水分压干,做成干花贴上去就是,娘子若是喜欢,我帮你窗户上做几只。”
余娘子有些不好意思,“会不会很麻烦?”
沈星语不可能靠着首饰坐吃山空,更何况,她还要赚很多很多钱,让阿迢也过上呼奴使婢的大小姐生活呢!
这点银子自然不够。
她娘当年没完成的事业,她想捡起来做,余娘子手上这个濒临倒闭的花圃,就是她的第一个目标。
她本就是要给余娘子足够的好感,让她心甘情愿将这个花圃卖给她,而她本身也不方便抛头露面,让余娘子做表面上的掌柜能给她省去许多麻烦,大大减少自己被认出来的几率。
沈星语道:“不麻烦,你想要什么花只管拿给我,等上三五天就能压好样子。”
“那感情好,”余娘子道:“多谢你了。”
“婶子还跟我客气,”沈星语娇俏一笑,摸摸糯糯圆乎乎的小脑袋,小家伙啃着沈星语给她的饴糖,吃的一嘴都是口水,“糯糯这样子可爱,我喜欢。”
俩人又聊了好一会,余娘子才带着糯糯回了自己的院子,而沈星语算着自己和阿迢约定的时辰,带了帷冒,提前去云烟寺藏匿起来。
今日盛如h同九皇子大婚,镇国公府办着喜事,想来顾修这个镇国公府真正的主人必然忙的不可开交,只要阿迢能出来,她一定能顺利见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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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迢姑娘出去了。”
别院,迎亲酒宴上,九皇子拉着顾修喝着酒,双瑞进来,在顾修耳边低声禀报。
“殿下慢喝,臣还有事。”
顾修当即搁了酒盏,起身往外头走,任由九皇子在身后喊;“大喜之日,是有什么大喜事……”
顾修选了一辆清油黑色马车,冒不起眼,跟的距离很远。
袁心亦坐在马车里道:“瞧着方向像是云烟寺。”
顾修从怀里摸出陨铁链子,拇指细细摩挲,下颚线绷的笔挺,袁心见他手背淡青经络明显,指尖微微发抖,他家大人,运筹帷幄着朝堂大事都是云淡风轻。
在抓夫人这件事上居然紧张?
他咳一声安慰道:“放心,咱们这一整支的便装军队远远跟着呢,只要少夫人在云烟寺出现,掘地三尺也能找出来。”
顾修攥紧了链子,是了,她再无逃跑的可能了。
他要将她锁在朝辉院的床上,这辈子也别想再离开一步!
另一边,阿迢终于爬完长长的台阶来到云烟寺,今日是祈福上香的好日子,香客非常多。
她借口自己要出恭,来到后院,来云烟寺之前,她已经在书上剪下自己想要的字拼成了话,她相中一个身形同自己相似的姑娘,递出来一颗银元宝,又指着上面的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们换衣服穿,这些钱都是你的……”
第50章
阿迢今日上身是丝绸白色绣荷花修身裳衣, 薄荷绿曳地长裙,丝带将腰肢掐的纤细,外罩一件仙气飘飘的云纱, 很漂亮的好衣裳,女孩子哪有不爱美的, 更何况还有十两银子的诱惑,女孩立刻同阿迢换了衣裳,两人身影差不多,从背影一看,也有七八分相似,再用帕子一掩, 遮面的团扇,腰间的斜挎包换过去,乍一看, 很容易将她当做阿迢。
小姑娘按照阿迢的意思, 装作是为了遮阳, 团扇遮在脑袋上,只露出一点下颚线条, 外头,绿翘和绿枝两人聊着天, 一抬眼,“阿迢”的身形在侧边视线一闪而过,还未来得及看清楚脸,人已经走在她们前头, 两人没有多想, 赶忙抬脚跟上,一左一右跟在她身后。
“阿迢”只走路不说话, 目标是人多的烧香大殿,穿过好长一段路,一只脚踏进大雄宝殿,恰好宝殿里有香客出来,她被人撞了一下,半个身子侧过来,绿翘上前一步,抓了“阿迢”的手臂一拉,面容呈现在眼前,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她不是阿迢。”绿枝嘴巴微张,“怎么办?”
绿翘安抚她,“这是好事……”
说明少夫人要出现了。
时间回溯到一盏茶之前,真正的阿迢探出脑袋,见绿翘和绿枝将那女孩认作自己走了,她拨了长发过来,遮住大部分脸带上面纱,垂着脑袋往另一方向离开。
这点小把戏,自然骗不了查案经验丰富的袁心,“大人,她真的有动作了……”这就意味着她真的同少夫人密谋了出逃,沈星语要出现了!
顾修已经说不出话了,他目光死死盯着前头那个穿着灰色衫子的背影,他知道,这个身影的尽头,就会见到沈星语。
从九月二十六,到今日十月十六,整整二十天,每到夜里,他总是控制不住想沈星语从自己身边逃跑这件事,那个时候他的心脏就揪扯在一起,像是被剜掉一块血肉,翻来覆去的疼。
不知道什么是情爱,只会谋算人心的顾大人将这一切归结于是背叛。
--所以他恨。
他认为这是恨。
是沈星语对他的背叛。
是一个妻子对丈夫忠诚的背叛。
她是他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娶回来的妻,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朝辉院才是她一辈子都应该待的地方。
她怎么可以逃跑呢?!
只要跟着阿迢,很快,他就会抓到沈星语,抓到这个背叛自己的人。
他控制不住自己,血液是烫的,像是滚在热水里,心房要被炸开是的。
这是一种从未体验过的陌生情绪,身体和情绪都是失控的,冷静不下来,血液爆着脑门,他十五岁入大理寺,查再大的案子,向来都是冷静克制的,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也分辨不清楚。
心脏跳动的厉害,脑子里却又自有一根叫做理智的神经分析着当下的局势。
心脏血液涌动的多不理智,这根理智的神经就有多冷静。
“跟上--”他说。
“放轻脚步。”
他目光紧紧锁着阿迢的背影,远远的,看见她进了一间厢房。
没错了,沈星语一定在里面!
他快步走进去,按着以往查案子的作风,他会一脚踹开这个门,这样可以直观的一眼看清楚房内的情形,身体却比脑子快一步,手已经摁上了门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手握上门把的那一刻,指尖是颤的,心脏倏然一重,一瞬间,是心脏尖锐钝下去的感觉。
--怕屋内只有阿迢一人。
屋子里空空荡荡,只有一片灰色衣角从窗口一闪而过。
他既而快步抬脚往屋内走。
“有迷香,捂住口鼻。”
是最常见的噬醉,这个香香味浓郁,很容易发现,但缺点也是优点,因为他里头含的迷香成分高,浓,故而只要一点燃,便能快速在房间里发酵,待人一发现,往往口鼻之中已经吸入。
若是以往,顾修对这种迷香很敏感,很早就能发现,今日被分了心神,又或者,他本能的印象里,迷香这种东西,和沈星语是不可能联系到一起的。
同迷香相关联的东西应该都是那些作奸犯科的歹人。
沈星语相代表着的是抵足而眠,是一日三餐,是他身上的每件衣服鞋袜,她怎么会用迷香这种东西来对付他呢?
他屏住呼吸,到底晚了一步,他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抽了袁心的刀,在左手,划了一刀口子。
袁心嘴角抽了一下,他家大人居然还有能中这么劣质迷香的一天。
顾修大长腿几步穿过屋子,跳出窗户,右边又是一片衣角在拐角处闪过,他不远不近的跟着,折了几个角,看见阿迢重新下山去,到了山脚下,一辆清油马车等在山脚,车夫是个中年男子,阿迢同她打了个哑语手指,然后踩着车凳,掀开帘子上马车。
帘子撩起来的一瞬间,一截淡色的素裙摆一闪而逝。
阿迢进了马车,那车夫立刻抽了马,那马马蹄扬起来,正要冲出去的功夫,却有人从天而降,落到马上,镇住了马。
同一时刻,许多穿常服的士兵团团围住了马车,气势十分下人,车夫吓的噗通跪到地上,“好汉饶命,我就是个车行的车夫,没钱啊……”
车夫以为自己碰上了打劫的强盗。
顾修一个纵身,从马上跳转到马车上,深青色的帘子,他目光盯了一会,一只手伸出去,缓缓打开帘子。
马车里的视线相对昏暗一些,帘子里的人脸缓缓露出来--
按着方向分析,阿迢坐的是左边,顾修的手指从左边挑起,素色的裙子,搭在膝上的一双手,勾着帘子往上的玉指抖了一下,顺着素色衫子的手臂往上,入目是一张圆脸。
梳着妇人鬓发,一张再普通不过的圆脸,眼角有岁月的皱痕。
心脏骤然重重收紧,那一瞬间,心脏是剥离出身体的,没办法呼吸的。
帘子被粗暴的整个掀起,妇人旁边,阿迢瞳孔缩涩的看过来,眼中有害怕。
“少夫人呢?”顾修咬着牙冠,声音是从齿缝里发出来的。
阿迢身子在发抖,眼眶子里蓄着眼泪,却抬起手,打哑语:“我还想问您……”
“世子爷,我家姑娘,到底去哪了?”
顾修身后的哑语翻译译着阿迢的话。
顾修:“你应她的约要逃跑,你来跟我要人?”
阿迢眼里都是茫然。
“什么约?”译者翻译着阿迢的话。
顾修看向马车里坐在阿迢边上的妇人:“你说……”
“大爷,小妇人真的不知道啊,”被这么多壮实的汉子围着,妇人哪还有不怕的,指了阿迢,“她要去闵州,前几日偷偷在我们平安车行下的单子,指定要个女子作陪一路上的起居,掌柜的便派我来了。”
妇人以为阿迢是逃出来的逃妾之类的,如今被主家找到门上来,自然不敢再接这单生意,“娘子,你这单生意我们不接了,你这银子和单子都还给你,大爷,你放过我们吧,我们就是车行的工人,什么都不知道的。”
妇人说着从怀里掏出来一张契约单据,顾修接过来上下扫一眼。
“少夫人在闵州等你?”
“不是你们说少夫人回了闵州祭祖?”阿迢:“我家姑娘到底怎么了?”
“我就知道,你们是骗我的,她一定是出事了,她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告诉我?”
顾修眉头深深拧起来,幽深的眼眸延宕着死一般的沉寂和浓浓郁色:“你去闵州,是为了确认我话的真假,寻找少夫人?”
“不然呢?”阿迢道:“你们休要以为用荣华富贵就能收买我,我一定要知道我家姑娘的真相。”
“她在闵州早已经没有任何亲人,我是她最亲近的人,她怎么可能丢下我不管?”
是啊,沈星语将这个婢子看的比自己都重,她怎么可能会丢下她不管?
她只是一个弱女子,为什么翻遍河流,附近的村庄,山坳,都没有她?
如果她真的还活着,她又怎么可能不需要钱?为什么当铺也没有任何消息?
难道,她真的不在了吗?
顾修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是失去了人生目标,不知道方向的人,步子走的很缓慢,幽暗的光线在他肩头蹁跹,高大修长的背影,充满了萧瑟落寞的单薄感。
慢慢的,围着马车的人亦放了马车,跟在他身后,慢吞吞的离开,直至看不见身影。
阿迢雇佣的那辆马车重新走起来,看着并没有人跟着。
山脚下的临街茶楼里,蒙着面纱的沈星语手握上门柄,拉开包厢的门出去,正要往楼下去,手臂被人拉着往回一拽。
“他骗你的。”睿贝子说。
沈星语尚未来得及反应过来,被睿贝子拉着进入相邻着的包厢,吱呀一声关上了包厢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背过身,后背抵着包厢门,看向面前的女子,眼中露出欣慰的笑:“世子妃,别来无恙。”
沈星语一身再普通不过的浅色棉线裳衣襦裙,头上带了帷冒,轻纱垂到肩部。
见自己身份暴露,沈星语也不再隐瞒,掀开帷冒:“贝子是怎么认出我的?”
她这再普通不过的装扮,若是不掀开帘子,她怀疑阿迢都未必认出来。
睿贝子先是庆幸道:“幸好,你没事。”
这一句话,沈星语脸上的温度突然升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