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听她那意思,那位整日在船甲板上跟个游魂般晃来晃去的三夫人,也是个厉害的。
如今他只巴不得这些个爷们赶紧收了脚,再踢下去,他只怕与那冲动又蠢笨的副手没什么区别了。
所以抱着脑袋拼命地求饶,再没有了此前的嚣张跋扈。
齐大爷家的老大齐子敬不知道什么时候把齐四爷家八岁的儿子齐子悠带进来的, 这会儿兄弟俩瞧着各家往日里文质彬彬的亲爹都如此粗鲁,但并没有什么不适感,反而觉得十分的解气。
那齐子悠拿手绢捂着口鼻, 打量着那半死不活的副手, 还忍不住同齐子敬发表一下自己的感言, “果然和话本子里说的一样,在绝对的力量前, 任何花里胡哨都是土鸡瓦狗。大哥,这就是那些王爷们想要当皇帝, 都想征许多兵的缘故吧。”
已经踹疯了的齐四爷听着自家儿子还带着些稚气的声音,忙收住了脚,连忙跑过来把自己的儿子领着出去,“你进来作甚?这种场面哪里是你这样的小孩子能瞧的?”
齐子悠还不愿意走, 反驳着, “外面三伯娘更血腥暴力,那些个水手身上都挂了彩。”
齐子敬在一旁补了一句:“但没伤要害, 船还是能正常行驶。”他也是读了许多年的书,如今见着这一幕,明明他们被困在这船上,已经算是瓮中之鳖了,哪里晓得三伯娘一杀出来,瞬间便扭转风头。
他这个时候觉得,其实学武哪里有如此不堪?为何世人会重文贱武?如果不是三伯娘会武,他们这一家子就此都死在河面了。
所以他这个时候不但萌发了自己学武的心思,甚至打算想求三伯娘教自己的两个孩子。
尤其是眼下这世道,有些武功傍身,自己也能放心些。
而齐大爷也听到儿子的声音,忙住了脚,那船管事才得以大口喘气。
齐沅沅已经受不得这船厅里的臭味熏天了,“爹咱们想出去,瞧我娘将那些水手打得怎样?叫他们自个儿来把这两人抬出去。”
说罢,拉着她爹出了船厅。
齐大爷和齐四爷父子俩见此,也紧随其后,却见甲板上水手们已经各归各位,只是一个个的要么肿得跟猪头一样,要么身上挂这些彩,反正一个个都鼻青脸肿的,齐白氏环手抱胸,大咧咧地坐在以往船管事才能坐的躺椅上,正使唤着他们,“都认真点。”手里还拿着船管事的鞭子。
似乎那些水手要真敢慢半分,这鞭子就招呼上去了。
齐白氏见着相公和女儿出来,难免是有些心虚。毕竟她开始动手那一刻,就晓得船厅里的齐沅沅只怕也动手了,那这么多年辛苦瞒着的事儿,就被齐三爷发现了。
于是立马起身,柔柔地叫了一声,“相公,你们没事吧?”
“有阿沅在,能有什么事情?”齐三爷看起来有些不高兴。
他觉得姑娘家就该温文尔雅,所以当初是不建议女儿学武,更怕她涉及江湖。
就在齐沅沅和她娘都紧张地等着她爹的暴风雨降临时,没想到齐三爷那话锋一转,“幸好娘子还是没听为夫的话,背着为夫教阿沅武功了,不然的话,实在不敢相信,就这样的世道下,阿沅该怎么办才好?”
齐三爷这会儿脑子里还有那副手和船老大当时看女儿时的贪婪算计目光。
他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后怕,若是女儿真像是自己以为的那样,做了个温文尔雅的闺中小姐,那么哪里有此时此刻他们一家三口打照面的事情?娘子就算再怎么厉害,也不能处处顾及得到。
所以他觉得,阿沅会武功,实在是太好不过了。
只是齐沅沅和齐白氏都有些发愣,不敢相信她爹居然不但不责备她娘,还觉得是好事情。依照母女俩对齐三爷的了解,一时间竟然有些分辨出他是真心实意,还是说反话?
因此母女俩面面相觑,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齐三爷似也看出了她们俩的担忧,走过来将齐白氏的手拉起,“小白,你所有背着我做的那些事情,这件是让我最高兴的。”
“真的假的?”齐白氏半信半疑,总担心夫君再套自己的话。
齐沅沅这个时候则选择默不作声,毕竟是事发东窗,父亲真要怪,也会怪娘亲,和自己什么关系,于是趁机甩开她爹的手,“我四处看看。”
然后一脱离她爹,大嫂三嫂就都围过来,满脸的崇拜,她们是没有看到齐沅沅如同三伯娘那样上天入地,但既然是三伯娘教的,肯定也差不了。“阿沅,想不到你也会武功,这实在是太好了。”
齐蓉蓉站在一旁,想起当时齐沅沅能混进文溪街,那时候想不通她在大婚之日如何脱身进去的,可如今她会武功,一切倒也说得通了。
“小时候身体弱,我娘怕我活不下去,练些武功强身健体,但是怕我爹不高兴,一直偷偷摸摸的。”齐沅沅解释着。
在大家的记忆里,齐沅沅一直是小小的一个,瞧着就好像一个早产儿,以前丁氏就总担心她养不活。
哪怕到了现在,她与其他的姐姐们和嫂子们站在一起,都像是个没有及笄的小姑娘一样。
“以后能放心了。”大嫂说话间,扫视了船上这些鼻青脸肿的水手一眼,“看他们以后还敢起歹心?”
说来也是可笑,船管事以为是板子上钉钉子的事情,忽然发生了这样的巨变,不但如此他们还都受了重伤,那副手是没断气,但真要养好一阵子才能起来干活。
所以不但没捞着好,事儿还多了不少,而且伙食也大不如从前,更不要说想再拥有从前齐家人对他们的尊重了。
明月当空,月亮被云层给挡住,云层四周形成一圈淡银色的光晕,船老大坐在甲板上,只觉得吸一口气,或是这风吹来,都觉得脸上被踹伤的地方疼得要命。
但也不敢怠慢了,忙收了千里眼,急忙又去舵房。
前面就要转进小河道了,他这会儿肠子都悔青了,要是一开始没有那些非分之心,哪里有这会儿皮肉上的伤痛?
齐沅沅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的,刚好从舱门口遇到这船老大,从他手里顺势接过了千里眼,“一会儿入了分流,走个三里,河边有个小村庄,到那边停下,解只小船下去。”船上的淡水用得差不得了,所以该去取水。
船老大连忙应着,心里纳闷,她如何知晓那边有小村庄的?一面回到舵房里,打开那堪舆图,果然瞧见上面标注着一个小山村。
这村子应该是极小,如果不是齐沅沅说了,他仔细看的话,压根就看不出来,那里居然是个小村子。
因此对于齐沅沅,更觉得恐怖了。
他们的日子虽是不好过,但是齐家的日子倒是安逸了不少,船到那小村庄附近的河面上时,才解下小船,牛圈羊圈里铲的粪便也都被一个个箩筐装好,如今一一运送到小船上去,一垒木桶则挂在船尾的水面。
齐大爷站在栏杆边看着这一切,只觉得这船要是在大些,这些粪便完全不必运送下去,这甲板上空地的地方,是可以种些蔬菜,这样夫人也不用每日和自己抱怨,库房里的新鲜蔬菜又少了。
又见齐沅沅一个小姑娘家,跟着那么一帮男人下去,还是觉得对不住老三一家,寻常要老三的妻儿保护大家的安慰就罢了,就算是这半夜下船去取水,还要劳烦她们,就算是个陀螺,也是需要休息的时间。
想到这里,入睡后发现半夜醒来的丁氏,便与她商量着,“三弟妹和阿沅为这个家付出太多了,老四那头孩子还小,要多顾着些,咱们这里就多劳累些,小事情莫要再劳烦他们。”
丁氏只有一样不好,就是为人有些抠门吝啬,但在关键时候又是顾全大局的,又会为他人着想,所以齐大爷凡事还是喜欢与她商议。
果不其然,听到这话,她十分赞同,“你这话很是了,都是女人家,我最是晓得三弟妹和阿沅的辛苦,如今她们母女俩昼夜轮流值班,十二时辰一人一半,这就是宫里那御林军巡逻,也是一日三班倒,所以我下午才和老大媳妇老三媳妇吩咐了,往日她们的餐食,咱们多上些心,她们的丫鬟,也只需要伺候她们就是,反正咱们这么多人都闲着。”
齐大爷听罢,心中甚是欣慰,也不忘体恤丁氏一句,“也辛苦你了,你跟我,原本还指望能讨个诰命,如今诰命没挣着,反而要你与我逃命去那百越之地。”想着丁氏为齐家操劳了大半辈子,心中还是愧疚心疼。
丁氏闻言忍不住露出笑容了,“你有那心,我就知足知意了,如今我和父亲一样是想通了,什么荣华富贵,都比不得一家子的平安。”说到这里,不免是想起了还在京城困住的女儿齐梦然和老二家的齐茵儿,鼻子一酸,眼泪花就冒了出来,“只是我们就顾着自己逃命,没管那俩丫头。”
她没敢和齐大爷说,午夜梦回时,看瞧了丫头们泪眼汪汪地问,为什么要让她们进宫去。
齐大爷也想女儿了,心中更多的也是愧疚,“也是怨我们这些做父兄的没有本事。”只很不得扇自己两巴掌,当初怎么能如此糊涂,为了这些缥缈虚无的荣华富贵,把女儿送到那见不得天日的地方。
夫妻俩因着此事,逐渐沉默下来,后来呼吸变得逐渐均匀,睡了过去。
齐三爷果然是沾着妻女的光,分管到的都是些轻巧的活计,闲时也就多了,白日里是女儿值班,他就陪女儿,是妻子他就陪妻子。
不过这些水手一闹,齐沅沅压根就没得空去江南了,不然的话,她娘分身无术,而且这还只是没有遇到水匪的情况之下。
主河道上是百分百会遇到水匪和官府,所以他们选择走这些小河道,但这分流上也不敢保证没有水匪,于是她最终也只能先将此事推延,当前还是先顾着眼前的人才是。
更何况三嫂昨日又发现有了身孕。
今日白天是她来值班,其实这些水手已经被打服气,昨日那副手也颤颤巍巍地开始上岗了,见着齐沅沅的时候还是有些恐惧,畏畏缩缩地躲开。
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自己和娘把他们打成这样了,若是一个疏忽让他们抓住机会报复,那只怕齐家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
偏偏齐家这主仆几十口,于船只有关的他们都不擅长,这些日子大哥虽然已经带着在学了,可是掌舵倒是容易,这河面的经验知识却不是三两月就能学到的。
因此哪怕这些人潜在危险性,还是得将人留下来。
三嫂吃了些白粥睡下了,加上又有五姐姐齐蓉蓉在那里陪着,齐三公子齐子年也就到甲板上来,手里拿着从船管事那里借来的水域图。
齐沅沅见了甚是好奇,“你看这个作甚?”
齐子年闻言苦笑一声,“现在看是不是已经晚了?早晓得从前莫要只是死读书,就该什么都涉猎一二,如今也不必如此被动。”还把这些祸害留着。
“不晚。”齐沅沅回了一句,对于齐子年这话深感赞同,“的确是该多涉猎些,单一看书若是生在盛世,考个功名傍身倒无所谓,可时运不济,赶上了这样的乱世,书要读得不是特别好,很难求生路了。”
齐子年颔首,“我瞧他们这水域图上,许多分流并未标记,也不是十分全面,回头打算照着这张水域图打底,再把咱们这一路上发现的分流都给填补上。”
“这个主意极好,我娘那里有门路,拿到黑市上,保管能赚一大笔。”不过这东西现在都乱世了,管控应该没有那么严才对。
齐子年却是听到能卖钱,一时有了兴趣,“这东西果然能卖钱?”他这两日在发愁,到了百越那边,安家立业艰难,祖上这点银钱哪里够使?往后孩子出生了,自己拿什么养活他才好?
所以听到能赚钱,一时间就有了兴趣。
只不过话才问出口,又开始担心起来,“可若是被歹人利用了……”如今又打仗,万一他们去袭击这些小村庄呢?
“这个怎么说呢?凡事都有两面性,不能总是看不好的那一面,也许有人和我们一样走水路逃命,你这张图上的水流分布一目了然,能让他们在短时间里订制一条最佳的航线;又或者专门走水路的小船主们,这图对他们来说,也是用大用处。”当然,也有可能被那些贪婪的水匪或是将士们拿去,可世界就这样,有黑有白,有阴有阳,那一件物件的出现,也有好有坏。
总不能因为可能会带来灾难,就将发展的脚步停驻,不再继续往前了。
若真如此,那么这个世界是悲哀的。
齐子年有那么一点被齐沅沅说动,片刻后说道:“也是了,这生意我不做,往日也会有人做的。”
齐沅沅听他提到生意两个字,“三哥你缺钱么?”
齐子年被她这话一问,愣了一下,随即笑道:“肯定是缺的,咱们上头是有父母,到了百越那边,他们能帮忙安生,可我如今有了孩子,我是他们的父亲,总要为他们的将来考虑,不能什么都不给他们准备。”
第36章
齐沅沅听到这话,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嘴角露出笑容,“以后我的侄儿侄女们, 一定会幸福,有三哥这样一个有责任心的父亲。”
齐子年应该是没有想到齐沅沅会这样夸赞自己, 竟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没有小九你想的那样好。”目光朝着那明净的蔚蓝天空看去,“我只是尽我所能,给晚辈们创造最好的条件。若是可以的话,将来不管是哥儿还是姐儿,我都希望他们能像是小九你一样, 学些武功。”
“这挺好的。”齐沅沅从前一直都在齐家庄,姐姐们来过庄子上好几次,尚且还熟悉, 只是对于这几个两个哥哥还是有些陌生的, 从未去好好了解过, 在她的心里还以为他们都是一心只想要追求功名的糊涂虫。
“对了,你看这河域图。”齐子年像是想起了什么, 将那图纸又在两人跟前的小桌上摊平,指着那红江:“你看, 这红江以北,原都属于百越,只是后来咱们大夏的开国祖皇帝派了君山王到这吴越,方才有了如今富饶江南。”
关于这片土地上的历史知识, 齐沅沅也是有些了解的。指着如今的江南之地, “从前就是以这红江以北沿海地都称作百越。不过吴越地处环境得天独厚,其实早在咱们祖皇帝开国之前, 就已经是一个富饶的小国了,我记得叫作云梦,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咱们大夏建朝以后,关于云梦的一切历史都像是忽然消失了一样。”
因为吴越有富饶的云梦,所以那些江南的世家们也存在了千年之久。
“云梦?”齐子年忽然想起自己少年在私塾的时候,有位同窗尤为喜欢这些野史杂说,好像也提过云梦一国。“原来真有云梦。不过如今都是君山王后人坐镇江南,也不晓得二殿下开出了什么样的条件,他们愿意让二殿下入江南。”
二殿下的母族是江南大族王氏,可也不足以让君山王的后人臣服,必然是给了什么天大的好处才是。
“古往今来,这些权贵之间的感情有多深厚,不外乎与利益二字挂钩,利益多情义便重。不过这都不是咱们所能操心的事情了,还是看看咱们要去的百越,究竟是怎样的地方吧?”其实齐沅沅也知道,想要凭着一纸多年没有更新的图纸了解未来的所居住地,是有些痴想妄想了,但还是想试图从这图纸上,找到那么一两个能让家里看到希望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