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钟意自始自种睁着一双清亮透人的眼睛看着他,她爱意摆的明明白白,尺度和界限也划得清清楚楚,坦率又明白地告诉他——我就是不计后果的爱你,也清醒理智的明白与你不会有长久的纠缠。
在这一刻,他心中警铃大作——
那局必输之态的棋局,在她选择执黑子落下的时候,就变成胜负不定的难解难分。
第20章
房间窗帘厚重曳地, 浮雕的花纹像古老图腾若隐若现,白昼黑夜难以分清,只有温暖的床榻还是人间的温度。
钟意冷得蜷住脚趾, 趴伏在男人的胸膛,耳畔忽显忽隐的低沉呼吸,是比寒冷直觉更危险的东西。
她掀开被子想要下床,还未离地又被捞了回去。
靳宴舟抬起一双眸,一夜懒怠, 他清冷尽数燃烧成了痴缠,餍足地眯着眼, 半是慵懒半是野性圈住她整个人问, “去哪儿?”
“当然是看看今夕是何年了。”
臂弯下钻出, 她灵活的像只一只小鹿。“唰”的一下拉开拖地的窗帘, 霎那间天光大亮, 未名湖畔雪色的天鹅交颈而眠,不知是哪一.夜又下了一场连绵的雪。
世界不知道在哪一刻变换了颜色。
而彼时的他们,沉浸在爱意的相拥里。
房间里的暖气不知道什么时候坏了,屋子里没有一处不是冰冷,可怜他们昨夜居然对此一无所知。
靳宴舟撑着手臂靠在墙边, 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示意还有余热,让她过来坐。
钟意吐了吐舌头,兀自找了件羽绒服披在身上,自觉离他远远的。
今日再上他床,下回起来又该今夕何夕不知江月哪年。
好一个糜烂生话。
钟意咂咂嘴, 洗净一盆新鲜车厘子,慢悠悠地倚在阳台上看天鹅。倏尔捻起一颗, 掂量在手里似有犹豫,鲜艳欲滴的红色,葱玉白的指尖,靳宴舟站在她背后,一口咬了上去。
“天鹅才不吃车厘子。”
他一句话打消她疑问,窗外是寂寥乏味的冬景,她站在那儿,白色的棉麻长裙,乌黑长发分作两缕披散胸.前,触感毛绒的珊瑚绒袜子踩在深绿的地毯,清润灵秀,就算是凛冬,也好像变得鲜活起来。
物业说房间里的暖气要明天才能找人来修,客厅里那个极具美式风情的壁炉就派上了用场。 钟意将卧室里那片长条的深绿色毛毯拖到了客厅,盘着腿坐在壁炉面前烤火。
谁知道靳宴舟也学着她动作,微挽起袖子,紧挨着她坐下。
劈里啪啦的焰火,气氛好像一下又灼热了起来。
一点儿火星蹦出来,很快又吞没在热浪里。钟意直起腰去摸架子上的唱片机,指尖勉强碰到壁顶,衣领摇摇坠坠.落到肩头。
好容易够到,她随手拎了一下衣领,恍若不自知,仍扭过头眉眼弯弯问他意见。
“我可以放这首歌吗?”
靳宴舟挑了下眉,长腿交叠,他抬手意思让她随意。
阴沉昏暗的气候,壁炉里的篝火恰好能让他们看清彼此的脸。透明玻璃上氤氲一层朦胧的雾霭,好像情.人低语里的最后一层薄纱,拼凑而成的记忆堆积成火光人间,盛放让人无法移开眼。
钟意抱着膝盖静静仰头看向靳宴舟。
他是这场凛冬最去向不明的一场大雪,幸运的是,她从不期盼做他的归途。
仅是路过这场雪色人间,就已经叫她惊叹。
远处传来天鹅的叫声,像是长空中划过一道开场,优雅缠.绵的英文前调也在这时候奏响。
钟意小声哼唱着,仰起的脖颈有和湖里大小天鹅一样优雅的弧度,忽然转过头,目光清亮又期待的朝他望去。 “你会唱歌吗?”
要怎样拒绝这样的目光,昏暗尘光里似水如波的清越美妙,空气里隐隐绕绕浅淡的幽兰香气,是她这只绝伦的天鹅在蛊惑人心。
靳宴舟扬了扬眉毛,身后烛火隐隐绰绰闪烁,他低迷嗓音天生是唱情歌的调子。
-我会毫无保留给你想要的一切。
-无论如何我将陪伴在你的身边
-如果找不到治愈良方
-我会用满腔爱意抚平你的伤痛。
钟意不自觉跟随节拍晃动脑袋,靳宴舟笑着看她动作。氤氲的雾气升起,他低头贴在她耳后,缠.绵酥骨的声调,一字不落为她唱下。
最后的尾调响起,他嘴唇擦过她敏.感的耳廓,小巧的耳垂发颤,他顽劣笑了下,一边吻她一边问她好不好听。
哪有话再说。
钟意无望地仰起头。
他还没有说一句我爱你。
就已经叫她丢盔弃甲,心如炙烤。
-
钟意和靳宴舟在东郊几乎度过了整个春节假期。
听上去似乎很是不可思议,后来回首,才惊觉这是他们两个人朝夕相处最自在的一段时光。
也是这时候,京市的圈子流言四起,钟意身处漩涡中心,却和故事的男主角在这里过了好一场浮生一梦。
最后一天的宁静被打破,是在整个假期的尾声,庄园外面停了好大阵架的一排车,几乎是下意识的直觉,钟意能猜到车里坐着的人是谁。
她犹豫踌躇之际,靳宴舟已经抄起手边的外套,他在她额头轻轻映下一吻,语气温柔,“乖乖在这等我,我等下回来。”
钟意轻轻嗯了一声,严丝合缝的车门闭上,靳宴舟的身影消失在眼前。
她撑着手臂靠在二楼的小窗上,满园的蔷薇正盛,她皎皎于其中,美得像一幅中世纪古典油画。
靳老爷子冷笑一声:“宴舟,你这里的日子过的可真是不错。”
靳宴舟沉默不语,他眉眼不动如山,无声不知道是反抗还是漠然。那张和靳老爷子年轻时候十分肖像的脸,在这个时候成了一切爆发的导火索。
如果不是那场灾难,靳家在这时候会拥有两个更为优秀的儿子,香火的鼎盛永远不会断续,而不是像现在,颤颤巍巍只系于一脉。
靳老爷阴沉下语气开口:“有人天生享乐,有人生来骄子,而你——天生要为你的杀人犯母亲赎罪。”
“爱恨嗔痴,于你是罪。”
“你欢愉有一分时刻,就该想想因为你母亲无辜枉死的两位兄长,他们何其无辜?”
庭院不知何时落了雨,这一场凄楚空寒的冬雨夹着绵绵的细雪,像冰刀也像利刃。
靳宴舟望向不远处的东郊,忽地极短促冷笑一声,极尽嘲讽,“我要赎罪,那你呢,你就不无辜吗?”
靳宴舟步步紧逼,锐利的目光一扫而过,竟让人觉得望而生畏。
“你为什么隐瞒已婚的事实,为什么在我母亲想要离开的时候强行用一个孩子禁锢她的人生,这一切的悲剧,难道不是你造成的吗?”
东郊的一岁一枯荣,山川草木皆是从前光景,靳宴舟目光逐渐迷离,看不清的雨雾,似乎有一个窈窕的背影渐渐走向远处,他竭力想要呼喊却没有办法发声,被铁链锁住的大门,他在那里等到了母亲杀人自尽的噩耗。
最后的回头,靳宴舟已经失去了一切平静的权力,他用憎恶的目光看着眼前的一切,笑了一声道,“您也大可不必忧心我过得太好,我对一切感情充满疲倦和厌恶,就连看到您,也只会为自己拥有肮脏的血液而作呕。”
雪落得好大,靳宴舟费力抬起手,将窗台上那盆小小的山茶花抱在怀里。
他每一步行进都十分艰难,也许在庭院里站了太久,寒冷剥夺了他所有的力量,剩下一具只为赎罪的躯壳行进。
不知道什么时候视野里出现了一把白色的伞,便利店里最普通不过的透明长柄伞,却像一层无形的遮罩,光怪陆离的世界就此被隔离,靳宴舟仰头,看见了有比雪夜更为纯净的一双眼睛。
钟意没有说一句话,她只是默不作声走到他身边去,瘦弱的手臂搀扶住他,让他膝盖不要弯。
进了东郊,钟意把所有的门和窗户都关上。壁炉被她烧的很暖,她站在那儿看了靳宴舟很久很久,最后走到他身后,选择给他一个永远不会松开的拥抱。
后来这拥抱被不客气的门铃打断,钟意去开了门,一位自称是靳董事长特助的男人站在门外。
宋山鸣递了一副字画给她:“钟小姐,这是董事长送您的礼物。”
钟意静静打开那副字,力度极佳的一副好字,简简单单“云泥之别”四个字,每个字都好像张着口要咬她。
她笑了一声叫住宋山鸣说:“麻烦替我向靳老爷说声谢谢,不过他虽是云,我是泥,我却不想攀他。”
视线无声的交汇,宋山鸣心神微动,十九岁少女的眸光清澈,明晃晃的侮辱递到了面前,却仍然能不骄不躁同他开口说话,这一份超脱年纪的大智慧,就足以叫他高看一眼。
他微微笑了一下:“我会带到的,钟小姐。”
-
钟意回去的时候,天色已经暗沉,她拉了门前一盏引路灯,抬头却见靳宴舟倚在阳台风口处抽烟。 他情绪一向很淡,和靳老爷子交谈完脸色可怖也只是一瞬,很快又变作了长久的缄默。
钟意对他的过往一无所知,但她义无反顾朝他迈进。
靳老爷的那副题字被她放在了客厅的茶几上,靳宴舟也看见了,他周身进入了一种无人的空寂,青灰色的烟雾徐徐升起,几许冷色溶入他瞳孔,疏离难攀。
钟意很平静地看着他。
哪怕她的心因为不知道刚刚谈话的内容而紧紧揪起,她依旧能淡笑从容地仰起头来天真问他,“我们是要分手吗?”
想了一下又觉得这个词不太妥,钟意更懂事地换了个说辞,“我该离开了吗?”
靳宴舟望向她——
夹着的烟蒂已经燃到了尾部,猩红就在眼前,他却只是看她。
她将分离视作了常态,才会在这时候显得如此镇静。
靳宴舟扔了烟头,迈步朝厅内走来,肩头的昏暗层叠消退,他握住她的手背,俯身附之一吻,给她最安心的答复。
“不分开。”
第21章
凛冬似乎就在这场雨里落尽, 这场永是狂欢的假期也终是到了尾声。
钟意再踏进学校的时候,已经很明显的感觉到物是人非这种变化。
属于赵西雾的一切痕迹就此抹平,她又恢复了形影单只的那种生活。不同的是, 这次,有人会等她下课。
专业课前三排的位置还是那么难抢,钟意下意识多占了一个座位,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周围已经坐满了人,她把书拿回去, 提前温习这节课的内容。
今天的天气实在是很好,大片大片的阳光犹如盛夏, 墙边的枯藤落叶也因此镀上了一层暖金色的光晕, 钟意扎了一个高马尾, 面容似玉, 握着笔很认真地在记笔记。
等到老师布置一个小组讨论的作业的时候, 她才抬起头,恍然发现自己身边的位置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人。
于是他们理所应当组成一个小组,进行课上的临时讨论。
钟意注意到他书上写的名字,于是她浅浅一笑,开口道, “林致远, 你好。我叫钟意。”
“我、我知道你。”被突然叫到了姓名的少年仓皇抬头,目光几许难掩的慌乱,连说话都不禁结巴,“你不记得我了吗,图书馆我们见过的。”
钟意啊了一声, 太久远的记忆以至于她假装恍然大悟说了声原来是你之后才想起来,他就是那位搭讪不成将她发到匿名表白墙的男生。
钟意哼笑一声, 支着手臂好整以暇等他下文。
不知何时她耳濡目染也学会了靳宴舟那副风雨不惊的做派,眼看这少年耳红气短,一副紧张的说不出来话的样子,她又暗自发笑,大度说了声我不在意的。
“我那天是太冲动了,我其实是想问问大家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追到你。”林致远挠挠头,明明还尚处零下的暮冬,他偏偏只穿了一件薄绒的夹克,少年气很足。
冲动是一个能够解决大部分问题的理由。钟意对此不置可否,她问,“那你现在还想要追我吗?”
林致远愣了一下,被她的直白又打断了一切准备,他再次变得哑口无言起来。
他斟酌说:“不追你,我们谈谈学习好不好?”
一个假期的求经问道,林致远终于掌握了一点追女孩的办法。当他看见坐在窗台下的少女眉目微松,随时随地准备拿书远离他的手落下的时候,他心里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乘胜追击:“我是国际商学院大三年级的。”
“我记得你了,国商院的林致远学长,gpa3.8+,去年国家奖学金我们是竞争对手。”
林致远也不自觉跟着她笑:“嗯,我输给你了。”
他第一次觉得输给别人是一件如此值得开心的事情,同时也为他们两个有共同的话题而感到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