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第一次听钟意唤他姓名,字正腔圆三个字,尾音带着一点儿俏皮,不像是想听一个答案,倒像是故意玩笑他。
靳宴舟哼笑一声,眉骨轻扬,手下用力,同她争锋相对。
“可能吧。”
他们在这次的感情里极尽拉扯,谁也不肯轻易服输,到最后月亮消失不见,靳宴舟却像看不见的光,从后背撑着笼住她整个人。 唇齿缠绵,是他在耳边低语。
他说:“我认输。”
钟意带着这么一点儿得胜的喜悦转过身来,她眼睛被水浸的亮晶晶的,心里憋着的一口气舒了出来,整个人说不出来的轻松明快。
她伸出手臂搂住他后颈,刚经事的面孔,一颦一笑极具动人。
“你知道我刚刚在你身上闻到了什么味道吗?”
靳宴舟没说话,又低下头来吻她。
钟意笑着躲开,也学着他的样子贴近他耳边——
“占有欲的味道。”
靳宴舟身体力行让她感受了一下所谓“占有欲”三个字究竟是什么味道。
翌日清晨,那只吃饱了的翠鸟又间隙停在了他们的窗前,叽叽喳喳充当起床的闹铃。宋枝意打来电话,邀请钟意去参加他们的茶会沙龙。
钟意思索了一下,目光落在了靳宴舟身上。
他一只手搭在她腰上,眼皮耸拉下,半睡半醒着将她抱紧,“觉得无聊的话你就去看看。”
钟意问:“你是不是特意介绍你妹妹给我认识的?”
靳宴舟嗯了一声:“她年纪跟你差不多大,你们两个应该能玩到一块。”
他这话和钟奶奶平时的念叨简直有异曲同工的疗效,钟意打了个哈欠,小声嘟囔,“你怎么和我奶奶似的?”
“嗯?”
靳宴舟睁开眼,他没穿上衣,腾出的一只手忽然捏住她下巴,低嗤一声,“牙挺尖啊。”
钟意知道靳宴舟还在记着昨天的事情,这事儿谈不上输赢,但总归她没落了下乘。
不是谁都能看见靳宴舟失了气度的样子的,她这也算是独一份了。
想到这儿,钟意笑眯眯的,她伸手想去摸落地衣架上那件珍珠白的连衣裙,刚一起身,想起来身上还有什么东西,原来是一只耳环落在他手边。
靳宴舟捏了起来,小巧的珍珠款式,他目光兴味地朝她望。
钟意歇了气,乖乖趴在他手边讲和,“好吧,我也和你认输。”
她抬头亲了亲他唇角示好,伸出手向他讨要,眼神一派清明。
他声音已然很哑:“大早上你招我呢?”
钟意心知肚明今天是周一,他有一场无论如何都不能迟到的早会。
她眨了眨眼睛,假装天真和他说,“靳先生,我在真诚表达我的歉意。” 靳宴舟哼笑一声,手掌抚上她后颈,回赠一场绵长又深入的法式长吻。
再这样牵扯不清,大概又是要浪费一早上的春.光。钟意最后实在受不住,俯身在他耳边告饶。
她和他抱怨今日事多,要从早上忙到晚上,估计是没有功夫陪他吃饭。
靳宴舟思忖一下:“那中午我去接你?”
“看我有没有空闲吧。”钟意撑住脑袋,佯装思考。
“怎么,你在学校里要和别人谈恋爱?”靳宴舟低笑一声,他非常配合问一句,“意意,那我是不是还要先找你排队取号?”
靳宴舟双臂撑在她两侧,盯着她脸瞧了会,压迫的气息逼近,钟意下意识身体一紧,却无法逃脱他溺毙的眼睛。
“你啊你。”靳宴舟伸出手,压住她的唇,却被钟意灵巧躲开。
他失笑道:“是一只嘴巴硬的小黄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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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钟家乔迁的喜宴,富丽大酒店包了最底下一层,二十桌的排面,倪福明坐在了最主位。
钟意被喊过来帮忙,她脸色铁青站在门口,不像迎宾,倒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方玉莹看了她两眼,怕她冲动,赶紧把她拉到一边来。
“你这个月生活费,钱拿了就别摆脸子了。”钟远山忙着迎客,点头哈腰一上午心里正憋着一股气,看见她就忍不住数落,“三五天不着家,谁知道你去哪儿鬼混了。”
“我哪有家?房子卖了的时候你们谁告诉过我了?”
钟意紧紧攥住拳头,忍不住质问,“这是爷爷留给奶奶的房子吧?怎么能说卖就卖?”
钟远山冷笑一声:“爷爷留给奶奶,妈妈留给儿子,我是一家之主,我卖这个房子天经地义。”
“你卖给谁了?”
“你姨父啊。”钟远山比划了一下,“给的数比拆迁款还要多,他混的是真好。”
钟远山一边说着,一边强硬的拉着钟意去他们那桌敬酒打招呼。
他虽然嘴上对这个女儿数落很多,但心里不是没有得意的。
京大金融系的高材生,不管放在哪个人堆里,都漂亮的扎眼。
美貌和履历一样也不差,只要关系搭到位了,轻轻松松就能嫁入殷实的人家。
如果不是为了问清楚老房子的去向,钟意无论如何今天也不会来这一趟。
方玉莹接二连三的打电话,靳宴舟的目光晦暗如深,钟意当时不得已胡乱应承了下来,没想到回来面对的还是最讨厌的人情往来。
对上倪福明的脸,钟意心不甘情不愿喊了一声,“姨父好。”
倪福明手上捏了根烟,在桌子上慢慢的点着,意味深长的提起,“小钟啊,上回的烟是不是还没点成?”
钟意深吸一口气,握着塑料打火机缓缓走进。
倪福明假装很和善地同她交谈:“你爸爸在实验小学给你弟弟买了个学区房你知道吗?”
这事儿钟意真不知道。
倪福明继续说:“两居室的,没你房间。你要不要来我这儿住,大别墅,离你学校也近,专门给你留了一间房。”
钟意冷笑连连。
塑料打火机被她使劲摁下去,火光窜起来的时候,倪福明露出得逞的笑容。
钟意也冲着他笑了一下,然后她毫不客气伸手,刚点着的烟头就这么被她用打火机底部摁下。
与此同时,倪福明大叫一声。
烟头在他手上烫出烙印,呛人的尼古丁,也许还夹杂着皮肉烧灼的焦味。
钟意在这样的气味里无声的笑着,等到人群目光集中,她淡淡勾起唇边的笑,做出一副抱歉的样子。
“不好意思啊姨父,我第一次给人点烟。”
倪福明在人前最会装腔作势,暗自剜了她一眼,摆出一副亲善长辈的样子。
“没事,小姑娘太毛躁,我去卫生间处理一下。”
钟远山哪想到有这个变故,气的伸手要打她。
钟意无畏扬起头来任由他打骂,反正也不是第一回 儿,她心里隐隐约约还有种期待,好像这一巴掌打下来也好,把这脆弱的血脉亲情彻底打散,她能痛痛快快和他们说再见。
方玉华过来一把揽住,她把钟意抱在怀里死死护住,不停地替她说,“孩子还小呢,这种场合你动什么怒气。”
方玉莹顾面子,也过来一道拦着。
钟远山这才停下手来,他深吸一口气,忍无可忍指着大门的位置,“你滚。”
钟意安然自若地从他们视线里消失,临走的时候方玉华追了上来,塞了一个购物袋给她。
“去香港逛街的时候买的,想着这件裙子你穿应该好看。”
托靳宴舟的福,钟意现在也能认得不少的牌子。
这牌子的连衣裙前两天她也见过,专门做夏装的一个法国品牌,前两天靳宴舟特地喊了设计师到东郊给她量尺寸。
她敛下眸,声音努力保持平稳。
“谢谢姨妈,您对我比我妈都好。” “刚刚的事儿,我……”
钟意说了一半便被打断,方玉华仍旧是那副平和温婉的样子,她握住钟意的手,眼角隐隐有泪光,“那是你姨父活该,也是姨妈没本事给你撑腰。我今年也四十多了,有些事儿总得指望他,你体谅我……”
“知道了,姨母。”钟意呐呐应了一声,回头挥了挥手,“那我先回去了。”
方玉华点点头,目送她离开,“你要好好上学。”
这场午宴最终又成了一个笑话,钟意忙活了一个早上结果连顿午饭都没有吃到。
她仰头看了看酒店雕梁画栋的台柱,心想还不如和靳宴舟在床上耳鬓厮磨,好歹身心都是舒畅的。
前厅都在忙,钟意趁机溜到了酒店走廊尽头的洗手间。
站在卫生间的公共洗手台上,她看见了倪福明的黑色皮包放在上面,隐约见到他蓝色衬衫一角,低着头似乎在咒骂。
医学上有个词语叫创伤后遗症,钟意不确定自己是否有这样的症状,她只知道见过倪福明的每一个夜晚她都会伴随着失眠焦躁,以及噩梦。
“倪福明。”
钟意扬声喊了一句,指甲嵌入掌心,即便再害怕,她今天也做好了把这块毒瘤从记忆里挖出的决心。
“今天只是一个警告,我不会屈服你。你也要记住,我不是小时候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被你两块糖就可以骗到家里。”
想到以前的记忆,钟意怒气横生,把那皮包重重扔在地下尤觉得不解气,又跺脚踩了两下。
也正是这时候,她看清了里面的景象。
贵宾的烘干室里,倪福明被人摁着头架在水池上,靳宴舟一身黑色西装斯文至极,他指尖夹着一根上等雪茄,仰头吸入吐出,在一片青白色中,再度将猩红烟头重重压上伤处。
又是一下撕心裂肺的惨叫。
靳宴舟偏头看了她一眼,温声对她说,“钟意,关门。”
他声音温润若教父,好似已将她视作同伙。
钟意抿了下唇,关上门站在他身边。
关门却是多此一举,倪福明早就认出了面前人的身份,饶是平白无故挨一顿打,他也半句都不敢出声。
谁知道靳宴舟还不准备放过他,空下的手随意拨了个电话,云淡风轻定了他命运。
“倪局,你该落网了。”
倪福明神情陡然惊恐,立刻抱着他大.腿哭喊,“靳总不能啊,我是替宋家做事的,宋山鸣您知道吗,他是老爷子的人啊!”
靳宴舟没说话,他只挡在钟意身前,回头望着她的目光轻柔。
明明早上刚刚有过床榻之欢,但是钟意还是对此刻的靳宴舟感到陌生。她恍惚的低下头,看着被全家人视作天神一样的姨父轻易被托下台,第一次真真切切意识到,自己攀了多大一场繁华梦。
靳宴舟揉了揉她脑袋,怕她吓住,好心安慰,“抱歉,我一不小心看见了你的‘复仇日记’。”
“怎么样,解气吗?”
倪福明的目光看向她,不敢说这目光是没有憎恶的,但更多的是带上一种惊惧。
钟意深深吸了一口气。
靳宴舟这时候揽住她腰身,他姿态很懒散,护着她的意味却很足,好像在说什么样都无所谓,总归他在身边呢。
钟意忽然红了眼眶,这一场她本来打算付出一切的对峙和解脱,最后因为他的无底线包容和宠溺,变成了一场名正言顺的征讨与撑腰。
“不会给你带来麻烦么?”钟意指的是刚刚倪福明说的宋家和靳老爷子。
靳宴舟无所谓笑了一声:“这有什么的。”
“他们不及你矜贵。”
第28章
富丽大酒店旁边有一家港式茶餐厅, 口味很是清淡,其中一道蟹黄虾饺做的最为可口。
餐上到第二道的时候,警笛声由远及近响起, 隔壁的富丽大酒店哄哄闹闹吵成一团,很快一脸灰白的倪福明被带出酒店上了警车。
靳宴舟给她斟了一杯清心的莲子清茶。
茶香袅袅,他淡淡替了旧茶,给她呈了一杯去了浮沫的新茶。
“都过去了。”
这话好熟悉,令钟意想起来在温泉山庄的那一夜, 温情浪漫过了头,他们两个人端着一瓶说不上年份的红酒, 一起坐在阳台的露台敬过去一杯。
钟意和靳宴舟两个人之间一直有一种不需要说的默契。
那就是他们对各自的过去都保持缄默。
今天是意外, 他们之间却好像有什么被打破, 钟意抬起头, 目光淡淡的看着他, 很沉静地问了句,“你都知道了?”
“我不知道。”
中午茶餐厅来往的人很多,刚过了饭店外面就排了很长的一条队,钟意往菜单上的招牌一瞥,发现还是家网红餐厅。
靳宴舟可不像是会打卡网红餐厅的人呐。
似乎知道他心里所想, 靳宴舟把那道网红青柠酸汤龙利鱼往她面前一推, 鱼汤是他事先用小碗盛好放凉的,这会儿温度刚刚好。
“我只是凑巧在床底下捡到了某个小姑娘的复仇日记,刚好那一页展开写了倪福明的名字。”
靳宴舟眼尾挑起,他声音很低沉,却偏偏学着她写作时候的语气。
“某年某月某日, 倪福明以两颗糖诱骗我入他家中,此为深仇大恨, 一定要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