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禹丞扑哧一声笑出来,伸手拍了拍他肩膀,“好兄弟,果然讲义气。”
却不料靳宴舟抬眸直勾勾盯向钟意,他扬了扬下巴,“问。” 赵西雾把这个机会让给钟意。
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叫这个数字就是靳宴舟心甘情愿输给她。
他心甘情愿将一次谈真心的机会让给她。
靳宴舟温声问过去:“你想问我什么问题?”
钟意的呼吸在他这一句问话里放轻,密闭的四人空间,她没想到他们还会有这样平心静气面对面的时刻。
一瞬间太多的问题涌上心头,到最后她只垂下睫毛,声音几乎颤抖问出口——
“这些年,你一直在我身边是吗?”
靳宴舟动作顿了下,他低低“嗯”了一声,没多少情绪。
钟意整颗心脏被倒吊起来,血液逆流,酸涩涌上喉间,无数个画面在她眼前缩放成影。她想起在异国他乡的第一场雪,想起暴雨那天他紧紧相拥的温暖怀抱。也许无数个重叠时光里,都是他在看着一个叫钟意的女孩儿慢慢往前走。
她永远忘不掉风月场上靳宴舟为她千金一纵的轻狂笑意,他们那时候都年轻,都以为有和命运抗衡的资本。
他用粤语说一句“钟意你啊”,她就赴汤蹈火要去爱他。
钟意察觉到自己一颗心在沦陷,她在畏惧失去的胆怯里挣扎、疑惑和不解。
到最后都化作唇边微末的叹息,“靳宴舟,你怎么会喜欢我?”
靳宴舟唇角染上薄薄笑意:“意意,这个问题你问的不好。”
“你应该问我有没有爱过你。”
钟意手抖心颤,抬眸看向他,“那么靳宴舟,你有没有爱过我?”
“有。” 靳宴舟笑了笑:“不止过去,包括现在。”
他唇边笑容散开,多情的时候让人溺毙。
“更甚每时每刻。”
钟意心跳因为这句话有过短暂停摆,她努力垂下视线不与靳宴舟对视,空气里难熬的氛围进一步加深,她就好像热油烹身,一颗心被架住烧得滚烫。
她不知道自己理智与冷静还能维持多久,只好死死掐住手心。
她对自己说没有结果的事情尝试一次就已足够,她已然在最深爱时分全身而退,没有什么比现在更好的结局。
然而她的理智下一秒因为一句话全然失控。
是靳宴舟在黑暗中静静搂住她整个人。
他贴在她耳畔呓语:“我好想你。”
第64章
从酒吧出来的时候, 时针指向凌晨三点。
他们一行人喝了酒没法开车,干脆就走回去,第二天叫人来提车。
后来走第一个岔路口的时候, 邵禹丞带着她先往左边拐了。
赵西雾虽然喝的有点多,但神智还在,手指抬了下说,“意意今晚……”
“她有宴舟呢,人两口子的事儿咱别掺和。”邵禹丞压低声音, “回去我还得和你算算今晚点男模的账呢。”
钟意从酒吧出来的时候感觉有点冷。
京市的天气就是这样,早晚特别凉。门口两排小叶榄仁高.耸云立, 风吹过来, 树叶间就发出簌簌的响声。
她喝了酒, 反应有些后知后觉的慢, 等注意力转移到身上的时候, 就发现靳宴舟从车后座拿了一件长款的女式大衣。
夏天披一件大衣,总是感觉怪怪的。
好在这时候天晚霜寒,钟意虚虚盖在肩头,低头看着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落下的影子。
过了一会儿她慢吞吞问:“靳宴舟,你是不是只会买大衣?”
靳宴舟楞了下, 随手从衣柜里拎了件衣服, 只想着怕她冷,没想这时令不该穿这件衣服。
他唇角扯了下,玩笑的语气说,“那不是因为你这个女主人走在了凛冬,那年往后的衣柜里就没添置过旁的衣服, 可不就只有这么一件拿得出手。”
分别的话题就这么明晃晃被扯到了面前。
钟意视线聚焦在路旁的暖黄色灯光上,她睫毛眨啊眨, 用耍无赖的语气说话。
“靳宴舟。”
“我们再玩一个真心话吧。”
“你想问什么。”
靳宴舟停下脚步看向她,他的眸色深邃且通透,这些年在权力的官场里走的太深,他的情绪已经很少在人前表露。
但倘若钟意要问,他想他一定会用最大的坦诚回赠她。
“听说你这些年一直一个人。”
“嗯。”
靳宴舟笑了一下,他挽着外套站在她身边,高挑的个子投射对面胡同墙面上,浑身上下有股说不出来的散漫劲。
“这不为你守身呢?”
他声音好似含了微笑颗粒,细细碾过钟意满是脆弱的一颗心。谈笑的恣意,浑然天成的懒散劲,调.情的话信手拈来。
钟意有一霎那的静默。
她听见耳边的风在刮,好像沉了许多的流言蜚语,她穿着厚实的大衣,有一刻忽然也没有那么畏寒。
“说正经的呢。”
“就是实话。”靳宴舟低笑一声,“先前同你说过往后不会再有别人,做人起码得言出必行。”
路上靳宴舟伸手招了一辆出租,临上车前的那一刻他忽然随口道,“未名湖那我养了两只黑天鹅。”
钟意不明所以看向他。
只见靳宴舟伸手拉开车门,他的手背近乎自然地挡在她发顶,随着俯身的动作声音一道低下来。
“回东郊看看吧,意意。”
一别数年,这儿似乎还是老样子,藏在假山碧水里的精致别墅,黑夜里灯都关着,显得有些萧索。
车在大门口停了下来,这儿不许外来的车辆进入,靳宴舟下车和看门的保安打了一照面。
那保安机灵,顷刻就说,“呦,靳总,您可有段日子没回来了。”
靳宴舟嗯了一声,散了支烟过去。 他余光瞥见钟意从车的右侧下来,面上虽不动声色,步子却已经不由自主朝她走过去。
钟意往那湖里望一眼:“天鹅呢?”
“天那么黑,哪能看见。”靳宴舟咬了根烟,随口道,“明儿白天你就能看见了。”
钟意这次来也不是专程为天鹅,她看了靳宴舟一眼,低声问,“我的东西你都收拾了吗?”
“都没动。”
钟意心放了下来,当时走的仓促,东西一股脑塞进箱子里,漏了件重要的产权转让合同。
是家里的老宅,钟意刚来京市的时候,钟奶奶就把这房子留给她傍身,还叮嘱她不用和任何人说。
如今重新踏入这片地方,巨大的熟悉感笼罩她全身,然而再如何熟悉如何一层不变,也都已经走过五年的时光。
白墙悄然爬上不知名的绿意,院外陈设落了一层黯淡的灰,色调也不如从前明丽鲜亮。
时光总会将一切印记变得斑驳,钟意回头遥遥望了眼嵌在翠意里的碧波。
她是学经济学出身的,不是听不懂靳宴舟话里的含义。
在经济学上,有一个名词叫做“黑天鹅事件”。
它的意思是指“未来不可以预测,但可以被准备。”
钟意离开的那一天,靳宴舟在湖里豢了两只黑天鹅,平常工作日在公司正常上下班,到了节假日他就出来看湖喂鹅。
这两年人人都说他收心,却没人知道他在布一场多大的局。
房间里的大部分家具都被罩上了防尘袋,就好像刻意把时光封存。
钟意在柜子里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连同一些别的东西也一并看见——
她当初丢下来的那枚戒指,放在首饰盒里的星星王冠,还有一份东郊的房屋赠与合同。
这些都是她当初轻飘飘扔下来的东西,倒不是她多清高,只是这些东西沉甸甸的,她怕自己要不起。
靳宴舟无奈笑了声:“我还是头一回送东西被人退回来。”
“你要这么说,那这件大衣我可就不退回来了?”钟意把大衣挂进衣柜,语气稀疏平常问,“今晚我睡哪间?”
“这儿几间卧房你这个女主人不是最清楚?”
钟意在房间里看了一圈,这间原来是她和靳宴舟一块睡的房间,她拿捏不住靳宴舟今晚是否要睡这间,所以多问了一句。
她有意要划清界限,故而道,“叫你未来太太听见这句话,我怕是永无宁日。”
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钟意又补了一句,“哦对,我忘记你是不婚主义者。”
从前说过的话这会儿一桩桩一件件又报应回来了。
靳宴舟失笑,从前没发现这姑娘有这么记仇的时候,他好脾气地低下头来哄她,“这不是今时不同往日。”
“我以前是个坚定的无爱情主义者,但是现在,我向往爱情,渴望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而这个婚姻契约的缔造者,只能是钟意女士。”
靳宴舟语气一下好似正经,神情庄重犹如在宣誓。
“换句话来理解——除你之外,我是坚定的不婚主义者。”
他落下的每个字句都好像寺庙里的一顶撞钟,钟声响起的时候整个灵魂都不由为之震荡。
钟意静静地等待着这股颤栗从全身消退,直至冷静再度席卷她全身。
她说:“我明天就要回苏州了。”
靳宴舟挑眼看过来:“你回就是了。”
钟意正惊讶他这回如此的好说话,就听见他下一句洋洋洒洒开口,“反正腿长在我身上,你跑去哪我跟着去就是了。”
“追女孩子么,要的不就是耐心。”
靳宴舟勾起唇,卧室的主灯打下来,他身上镀了点人间烟火气,浮浪迷离的气息不变,目光就这么笔直地看向她。
“第一回 你走向我,这一回换我来。这次,你想钓着我多长时间都行。”
钟意好半响才开口说话。
她嗓音干涩,迟疑问,“你在追我?”
靳宴舟挑了下眉。
他单手插兜站在原地,无奈地笑了声,浪荡的京腔落下,他开口就是缠.绵。
“好失败,有一只bb猪到现在才知道我在追她。”
-
后半夜钟意就睡在了这间房,她近两年有失眠的毛病,房间里被点上了助眠用的香薰,她意外睡得很沉。
早上起床是芳阿姨过来送早餐,她做了一道药膳过来,钟意不大喜欢中草药的味道,但不好推脱她好意,皱着眉头还是喝下去。
靳宴舟姗姗来迟。
他穿一身米色家居服,腰带系的松松垮垮,进来瞥见芳阿姨,脚步一溜打算走,却不料被喊住。
芳阿姨说:“宴舟,过来一道吃。”
靳宴舟客气推辞:“我没有用早饭习惯。”
“那不得胃病!”芳阿姨盛了一碗端到他面前,“我难得来一趟,你今天务必赏脸喝完。”
靳宴舟微不可见蹙了下眉,抽开钟意旁边那张椅子一并落了座。 坐下的时候他们两个人齐齐对视,钟意霎时间明了,他肯定也喝不惯这药膳味道。
对视的那一刻,她忍不住笑出声,有一种莫名的患难感。
“你看囡囡多乖,一碗都要见底。”
这一声囡囡让钟意一下梦回钟奶奶,就那一刻,她眼泪差点掉下来。
她不好意思在人前显露,只好埋着头假装喝汤。
那一刻中药的苦味都带不走涌上心头的酸涩,她多希望时光可以逆转,停在她还有人爱的那一刻。
靳宴舟察觉到她情绪,嬉皮笑脸把话题带过去。
“这么乖,拐来给你做儿媳妇好不好?”
“好啊。”芳阿姨高兴的不得了,“看上哪个男孩子和阿姨说,阿姨认他当干儿子。”
“眼前这个您是一点也不考虑啊。”靳宴舟笑了一声,开玩笑道,“胳膊肘也太往外拐了。”
一顿早饭就在插科打诨里度过,用晚饭钟意提出要走,靳宴舟拎着车钥匙打算送她。
话到嘴边又变成了妥协。
他说:“就送你到车站可以吧。”
芳阿姨今天要回老家,跟着他们一道走。在车上的时候她塞了一个平安符给钟意,说是去寺庙做义工的时候顺手求的。
她看了眼开车的靳宴舟,语气低了下来。
“宴舟这孩子,从小得什么都太容易,对爱情不以为意。你多磋磨他,不要有负担。往后在不在一起,全看你心意。”
芳阿姨顿了一下,目光怜爱扫过她的脸。
“不管发生了什么,还是得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