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宴舟似乎就在等她这句话。
他笑意沉下来,清冷的气息缠过来,骨节分明的手掌靠过去压住她后背,他声线就抵在她耳畔。
“怕你哭,要哭的时候可以靠着我。”
钟意的眼泪顷刻就落下来,
故人故景,这个她连幻想都不曾敢有的画面就这么出现在她眼前。
她曾经不止一次想过,倘若她与靳宴舟真能有个以后,那她一定要牵着他的手告诉钟奶奶,他和高门大院里那些纨绔子弟都不一样,他比任何人都要温柔,也比任何人都要爱护她。
可是这样的场景不会再有,来商量卖房的中介来了一波又一波,可是钟意就是不肯退让,她固执地想要守住最后一点记忆。
到最后靳宴舟轻轻拍着她后背,他像是哄小孩子一样,安静地让她把情绪发泄。
在钟奶奶去世的这么多天,家里来来往往的客人都在劝她,他们要她“不要哭”,“要坚强”,但只有靳宴舟,自始至终只有他看穿她的脆弱,只有他会和她说要尽情哭,不开心就要说出来,没什么比自己还重要。
钟意伏在他肩头无声的哭泣,风会带走她所有的哭声,在夜晚,她只需要依偎在这个男人的肩头,将脆弱全都展露。
“其实你现在不用想那么多,我还不需要你给我个答案。”靳宴舟低声说,“顺其自然,至于你说的命运,我来抗争。”
男人的承诺好像一柄剑,稳稳当当立在一片霜寒冷色中。
钟意心中长久的峥鸣,她怔怔地抬起头,风里一场去向不明的大雪,靳宴舟有一天居然也会为她停留。
夜色在这个城市沉淀,小城灯光被压下一层柔和的光,不如上海街景金色明亮,倒是多了几分家的缱绻温柔。 钟家的院子里种了一棵很大的槐树,这时候已经过了花期,钟意干脆就搬了张摇椅在底下纳凉。
这处房子格局不大,空下的两个房间一个是她的另一个是钟奶奶的,其他都作了储物间堆放杂物。
钟意抱着被子去了最东边那间,回来穿过走廊的时候她对靳宴舟说,“今晚你睡我房间,我睡奶奶那。”
靳宴舟嗯了一声,他忽然拉着钟意的手,示意她往上看。
“看星星。”
“最明亮的那一颗就是奶奶的眼睛。”
“奶奶在看着你,要看你平平安安长大。”靳宴舟顿了下,一字一句看着她说,“你要天天开心。”
钟意恍惚了一下。
她微微笑了一下,仰头看向天空,余光瞥向靳宴舟的脸,她动作稍显迟疑,却仍旧很轻地拥抱了他一下。
“你也是。”
钟意说:“靳宴舟,你要意气风发一辈子。”
这是靳宴舟头一回来钟意房间,面积算不上很大,里面除去一张单人床,就是一个木制的书桌,书柜里按上学年份齐齐摆着各式各样的教辅用书,看上去挺有年代感。
他找到一张钟意小时候的照片。
那应该是她周岁时候拍的,头发还很短,骑在一个小木马上面,看着还有点小男孩样子。
靳宴舟把相册往后翻,后面一张张的都是每一年的全家福,应该是钟远山每一年寄过来的,她从小没和父母一起生活,全家福上也没有她位置,也难为她一张又一张收好。
翻到最后一张的时候,他指尖顿了下,视线无意识凝住。
他甚至不知道这张照片是钟意什么时候拍的,也许是某场聚会,也许就是他们乍见面的时候。
照片里的他端坐在沙发上,捏住的酒杯无意识倾斜,视线懒散往前望去。
靳宴舟喉间无端有些涩意,为他们那些年的时光。
后来钟意从门口走进来,她拿了一次性牙刷和干净毛巾,余光瞥见靳宴舟拨她书柜,立马一把挡在身前。
靳宴舟淡淡地笑,抬手虚指了下她挡住的那块地。
“不就是情书么,有什么好不好意思的。”
“还不知道我们意意上学时候这么受欢迎呢。”
钟意脸微微泛红,那些被压在最底层的书信忽然被翻了出来,她有一种靳宴舟正侵占她岁月时光的错觉,那是一段他没有参与过的青春,但现在,也有了他痕迹。
“东西都放在这,如果你有什么别的需要可以电话联系我。”钟意目光顿了下,手已经放在把手,“我就先走了,你早点睡。”
“你这有膏药吗?”
听到这话,钟意刚跨过门槛的腿立马又抽回来了,她迟疑地摇了摇头,还是问,“你哪儿不舒服吗?”
“手疼。”
靳宴舟抬了下手,顺道解开袖口最上面的一颗纽扣。
他整个人靠坐在她那张粉色被套的单人床上,身形松垮下来,有种恹恹的困倦感,连带着声线也低哑下来。
“两天没睡了,一直忙着签文件。”
钟意嗯了一声,视线盯着脚尖,没出声,脚步也没往外移。
她在心里盘算着自己现在要以怎样的立场来关心他,迟疑又徘徊的功夫,又听靳宴舟开口——
“要一直签,签不完程绪宁就不让我来见你。”
他这会从床上坐起来,双眼皮压出一道很深的褶皱,无端显得眼睛很多情。
此刻拖长的语调顽劣孟浪,让人难以招架。
程绪宁哪能做得了着这么大的主。
钟意扑哧笑出声,她接了热水烫了毛巾,拧干的时候随口道,“那你干嘛非要来找我?”
“你说为什么呢?”
身后的铁艺床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是靳宴舟从床上下来的动静。
他走到了身后,双臂绕过来,即便是虚虚环着也是难以忽略的存在感。
两个人忽然贴近。
靳宴舟就着她的手把毛巾拧干,他的气息灼热,水淅淅沥沥落下来,却是溅落在钟意的心里。
她整个人都是僵硬的,却意外的不排斥靳宴舟的气息。
于是只好无望地叹息一声,她的后背贴着男人的胸膛,滚烫的,还有清晰的心跳声。
钟意问:“靳宴舟,你在想什么?”
靳宴舟把脸埋在她颈窝,顺势抱住她整个人。
过了一会儿,他慢慢抬起头来,侧过脸,睫毛刚好刮过她脸颊。
一阵连钟意自己都控制不住的身体颤栗,她听见靳宴舟低低地在她耳边笑。
他促狭说:“我其实想吻你。”
孟浪和下流在他这儿坦诚,他沉沉地望着她笑。
“有这个想法,但付诸行动还要看你同不同意。”
钟意微微躬下身,她看见水面如镜,倒映出痴缠面容。刚拧好的毛巾又被丢进去,一时间水里波纹乱,她心也乱。
她干脆在他怀里转了个身,额头抵着他下巴,稍微抬头,他们视线就交汇。
靳宴舟呼吸一滞。
钟意伸手压住他领口的位置,那儿往下三寸是心口,她尖锐的指甲压下去,学得他三分玩笑语气开口。
“和我接吻,吻完我可不负责哦。”
“嗯,我心甘情愿。”
靳宴舟眸色加深,他俯身吻下来,因为心绪而起伏的胸膛压住她清瘦平直的锁骨,气息像一道墙压下来。
钟意身后就是家里那颗老槐树,她偏过头仔细嗅了嗅,隐隐约约还能闻到点街上传来的栀子花香。
靳宴舟手指拨了下她耳垂,抵在她耳边轻声说话。
“意意,给我个机会。”
“我想名正言顺给你一个答案,一个有关于你的暗恋的答案。”
钟意嘴唇动了动,说了句不用,别过脸,不再看他。
她感觉到靳宴舟动作顿了一下,这句话大约像个宣判,又是他意料之中的答案。
然而她始终不愿意自私与他相守。
她情愿他这一生浪荡无边,恣意随风。也好比他现在姿态放得低低的,苦心揣摩人间爱恨嗔痴。
靳宴舟好似无奈:“那我也没办法。”
“谁叫我遇见了你。”
这句话叫谁也没法抗拒。
钟意感觉灵魂都要被点燃,她这座孤岛找到了栖息的海岸,贪恋地伸出双臂搂住他,含糊说了句走着看吧。
因为她这一句话,靳宴舟沉沉笑了一声。
他唇角勾了勾,捞起手边的抱枕垫在她腰下,缱绻笑了声——
“那就一直走着。”
第67章
安静的空气, 他们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钟意眯着眼睛,恍惚间看见靳宴舟勾着手在床头柜的抽屉里摸索。
他身上衬衫略有褶皱,随着躬身而展露的肌肉线条流畅有力, 有种莫名令人着迷的味道。
钟意随手拿一个枕头砸到他身上,没好气道,“我这儿怎么可能有那种东西。”
“这几年没交男朋友?”
敏锐捕捉她话里细节,靳宴舟挑眉笑了声,他的声线低低哑哑, 像游丝一样缠绕过来。
心跳声抵挡不住,钟意下意识和他保持安全距离。
靳宴舟目光淡淡看过来, 他撑着手臂靠在她身旁, 两侧鼓起的肩胛骨像驼峰, 垂在墙壁上的阴影要将她的身体完全笼住, 好像只是简单的拥抱就能满足。
他温柔气息靠过来的时候, 钟意闭上眼睛,笔直坠.落他温情里。
她无望又眷恋的仰起头,痴迷是真,爱恨也是真。
这一生,她生命里注定要刻上靳宴舟的名字。
-
翌日一早, 靳宴舟被叫了起来。
他神思尚且不清明, 空气里的味道还没散,窗户开的很大,风吹过来的时候还有花香,带着舒服的清香。
早餐很简单,两片吐司煎个蛋就算三明治, 桌子旁还搁一杯刚热好的牛奶。
靳宴舟指腹探过去,温度刚刚好, 他溢出一声笑,吊儿郎当的语气,“还有点儿受宠若惊。”
钟意白他一眼,锅铲在空气里挥了挥,她毫不客气下逐客令。
“你该去上班了。”
临出门的时候,靳宴舟又拐了回来,他唇角含一丝轻薄的笑意,混在晨起的雾霭里。
“那我下回还能再来么?”
靳宴舟忽然凑过头在她耳边耳语,钟意面红耳赤别过头,下一秒推他出门,那扇浅咖色的木门在他面前毫不犹豫合上。
门关上的那一霎,好似还能听见靳宴舟恶劣的笑。
钟意深吸一口气,一口气跑到二楼天台。她远远往下望,靳宴舟穿一件黑色衬衫,手臂上挎一件皱巴巴的西装,那西装是他们昨天拥抱的证据,如今被始作俑者捞在手上,就好像把证据摊平在她面前。
她还爱着靳宴舟。
无论分别多久,只要一见面,就难以抑制的心动。
承认总比逃避让人感觉释然。
钟意撑着手臂站在天台上往下看,风吹起她睡裙的一角,靳宴舟那辆布加迪就停在路边。
倏尔,大步挺阔的男人似乎有感应,
回过头来朝她散漫一笑。
那一霎,钟意的时间停住了。
她目送着看他驶离,看那辆布加迪重新驶入汹涌人潮,看他行影匆匆陷没浮华,她一颗心全系于此。
-
靳宴舟到公司的时候,时间不多不少,刚好还差一刻钟到十点。
他去休息室换了身衣服,出来的时候邵禹丞咬着烟在门口对他守株待兔。
邵禹丞瞥了他一眼,兴味开口,“你这脖子有故事啊。”
靳宴舟摸了一下脖子,他没什么所谓,“蚊子咬的。”
“你说这话鬼才信。”
邵禹丞嗤笑一声,抬起下巴指了指,“被蚊子咬了还要回来换衣服?”
靳宴舟还真是被蚊子叮的。
钟家那地方楼层低,靠窗的一片都是蚊虫,他昨晚一时没察觉被咬了好几个包,早上醒过神来才发觉。
早上的时候,钟意拿着创口贴在他脖子上比划。
靳宴舟凉凉道:“大夏天贴个创口贴,不是更可疑么。”
“那你这样出去,别人肯定误会啊。”钟意翻箱倒柜开始找东西,她翻出一块不常用的遮瑕,化妆品有点味道,刚打开靳宴舟就往后倾,说什么也不愿意让她上手。
大少爷皮肤矜贵,头顶的光就这么一打,冷白的皮肤上这么几个红色的包显得尤为触目惊心。
到最后钟意也懒得管,她说,“那你就这么出去吧,反正丢的也不是我的人。”
“本来不就是蚊子咬的,有什么好丢人?”
靳宴舟双手往脑后一撑,就这么隔着朝她一瞥,“还是你想故意引人注目,好给我一个名分?”
最后这场对话以钟意砸过来的枕头作罢。
想到早上的情景,靳宴舟还有点儿发笑,多清冷自持的一个姑娘,偏偏面皮薄,这两年性子宠上来了还知道要反击,含嗔带怒扔过来的一记枕头,靳宴舟头一回觉得生活还有这么有趣的地方。
程绪宁进来送文件的时候,一下就感觉气氛和以前不一样的。
连日压下的低气压就和这几天的阴雨连绵一道被驱散,靳宴舟摆了一沓文件给他,都是前两天待他过目的。
签到最后一份的时候,他钢笔尖忽然停顿了一下。
“姑苏那边公司情况怎么样,回头找点人去查一下账,别有什么差错。”
程绪宁答道:“都派人盯着呢,叫薇姐带团队去核对账目了。不过她那儿忙,好像是让新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