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有什么关系呢,在爱里不是人人平等?上帝面前做祈祷的众生,难道也有高低贵贱之分?”靳宴舟目光近乎温和地落在她身上,“我不过比你多往前走了十年的路。”
到最后,他用近乎溺毙的语气哄着她:“意意,倘若你真心觉得我身在高位,那么,我自为你下高台。”
话说到这份上,她似乎不该有任何一丝一点的顾虑。
钟意心情一下雀跃起来,她回头冲他笑着眉眼弯弯。
“靳宴舟,我们就从今天起开始清零吧。”
靳宴舟哼笑一声,觉得今日总算有了点进展。
他举起手边的高脚杯,朝她偏头一笑,语气也多了几分如释重负的轻松惬意。
“祝我们都不会被过去困扰。”
钟意微微笑了起来,她尚且还未饮完一杯,又听靳宴舟下句说——
“祝你有坦荡光明,大好前途。”
这下她完全愣怔在原地,她和靳宴舟相对而坐,隔着温情脉脉的烛光,这下完全看清了他的面庞。
你不得不承认有些人的爱天生如圣父,天性儒雅。
他爱她,却并不占有她。
而是要她一切如愿,要她振翅高飞,要她辉煌远大。
从餐厅出来的时候,钟意发自内心给了靳宴舟一个拥抱。
她站在这片繁华商区的高楼大厦前,视线完全凝在这个出现在她生命里的爱人,他像老师也像挚友,更像她永远的支撑。
无论他们走到什么样的未来,她都要发自肺腑的说一声“谢谢”。
靳宴舟眯着眼睛问她:“突然这么客气,是世界末日了吗?”
“这不是要分别了。”钟意勾了下唇角,冲他招招手,“下回见,靳宴舟。”
也许有根弦又断裂,也许她跨过了那根弦。
钟意说不上来那样的感觉,她只是感觉到那盘三分熟的牛排尚残有血气余热,叫她无畏的勇气渐渐从体内复苏。
倘若过去不能将他们困扰,那未来谁又能说得准哪一步。
钟意走到路口打车,她看着绿灯亮起,城市里的人群像白蚁,而她马上也要陷入这滚滚人潮中。
她和这儿绝大多数的普通人一样,有着平庸和普通,拼了命往精英的圈层里跃,其实也不过想要摆脱原生家庭的苦难和为生计奔波的辛酸。
和靳宴舟的一段露水情缘,分别的那一天其实在她心里早就操演千百遍。
山与鱼不同路,倘若没有那场初雪邂逅,他们的人生也不会相逢一程。
钟意比谁都要清楚这个道理,所以分开的时候她没有一丁点犹豫,她只是按照命运既定的路线取走,可现在命运出现了偏差——
她仰头瞻望的皎皎明月,奔赴她而来了。
钟意鼻头猛地一酸,她觉得自己需要好好想一想未来的路,却在拉开车把手的一霎那,被男人的手漫不经心压下。
靳宴舟嵌在光影错乱的一片繁华里,他朝她这么倾身过来,像一场梦里的迷幻,抵住她的时候又有格外真实的触感。
“刚想起来,刚喝了一杯酒,不能开车。”他拎一串车钥匙在面前晃,暗示意味十足。
钟意顺理成章问:“那我送你?”
靳宴舟也顺势答:“嗯……回你家行不行?”
车钥匙被她一把夺过去,钟意一面开车一边警告他,“你不要太得寸进尺。”
靳宴舟只低低笑着,他难得坐在副驾驶,这会有闲情逸致看她开车,趁她手忙脚乱找发动引擎的时候,好心凑过去替她系上安全带。
不过他倾身的姿势有点儿暧.昧,不可避免的肢体接触,靳宴舟最后只偏头从她唇上蹭过——一个轻轻的吻落下,他撑着手臂好整以暇看她反应,笑容难得恶劣。
钟意下意识舔了下唇,又觉得这动作含一点饮鸠止渴的意味,她立马停下了,不客气地扯住副驾驶的安全带将他牢牢禁锢。
她开车速度挺慢,再加上高速有点堵车,一趟行程开了约莫三个多小时,等到家里的时候外头天色已经黑了。
车停楼下的时候,靳宴舟还未察觉。
他撑着脑袋胳膊肘抵着车窗的位置,睡着时好似一座沉沉观音像,无一点儿悲喜。
钟意蹑手蹑脚解开安全带,她屏息凑近他跟前,用手拨弄他睫毛。
靳宴舟被她动作闹醒,他睁开眼,困倦的神态还没退却,却昏昏沉沉地望着她笑。
钟意心跳漏掉一拍,又有种被抓包的心虚感。
她下意识,汽车的方寸之地,连呼吸都交融。
靳宴舟不说话,只是沉沉盯着她笑,他轻车熟路从盒子里抽出一支雪茄,不点,只叼在口中懒懒散散朝她望。
此刻天色将晚,人间正是喧闹,小城的炊烟点燃天空颜色,而这窄小的车内,只有他们两个人。
钟意摸出打火机在手里把玩,她随手摁了两下,支起身子凑过去给他点烟。
靳宴舟扯了下唇,他顺势低颈勾头凑过来,闻见她身上幽香似兰,雪白的一截脖颈靠过来,像天鹅,朝他游渡。
火光燃起的霎那,少女的眼眸被缀上一层明亮的光。
靳宴舟下意识侧头,她的唇擦过他下颌,神情无辜好似不经意。
“挺会啊。”靳宴舟摩挲着下巴,勾唇看向她,他把那支烟捏住搭在窗外,另一只手压住她后颈沉沉吻下来。
亲到一半的时候,车窗被人叩响,邻居大婶蹲下来勉强探进半个脑袋,大嗓门嘹亮,“喂,这儿不能停车,会有交警开罚单的。”
听到熟悉的声音,钟意身体猛地一瑟缩,很快往靳宴舟怀里钻,脑袋都不愿意抬。
靳宴舟倒还很淡定,他揿了烟,转而对大婶说,“好,谢谢您,我停到前边去。”
大婶很热情,还告诉他们前面有个超市门口有停车位。
人走远,怀里的姑娘还没起来。靳宴舟闷声笑了下,不敢太张扬,然而胸膛处的震动还是被她察觉。
钟意扬起因为缺氧而绯红一片的脸,她呼吸不稳,心跳急促,像一头惊慌失措的小兽,又带着羞愤欲绝的悔意。
“靳宴舟,下回在车里你不准亲我了。”
“不是你先招我?”靳宴舟耸了下肩,作无辜状,“何况只是接吻,我们又没干别的什么。”
“你放心,大婶司空见惯。”
“可是那个阿姨她认识我的呀。”钟意欲哭无泪,“城南菜场我经常去他家买豆腐。”
“没事,她应该看不见你的脸。”靳宴舟拍拍她后背,促狭道,“意意,你这个司机再不走,恐怕她又要来一趟,到时候我们两个被抓现行,隔天就是菜市场头条。”
车又继续往前驶了一段路,靳宴舟突发奇想要和她逛超市。
回家的路上他走在她身边,左手拎着超市购物袋,右手牵着她往回家的路上走,这感觉很奇妙。
摆脱那些纸醉金迷的浮华,就好像他们也能拥有简单朴素的生活痕迹。
钟意睫毛颤了两秒,她靠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靳宴舟把厨房那个Mini冰箱塞满,他做什么事情都赏心悦目,即便洗手做羹汤也有种不落俗的优雅。
后来她注意到靳宴舟去了卧室,他把零食摆在她伸手可以拿到的地方,顺手拉开床头的抽屉补了点库存。
钟意跟在他后面顺手拉开看,空荡荡的三层床头柜被他塞得满满当当,不同的包装规格,却都清清楚楚写着同一种名称——condom。
“靳宴舟,你不要太得寸进尺。”
“备用。又不是今晚要用。”
靳宴舟回头看向她,他懒怠地抻了下手臂,偏头朝她看过来,笑意不明。
“还是你今晚要用?”
第69章
梧桐枝叶繁茂的盛夏, 钟意迎来了毕业。
她穿着粉色领口的学士服站在学校的描金校牌比耶,赵西雾举起拍立得给她拍照,时间在照片定格, 赵西雾拿出相纸甩了甩,笑眯眯说,“不错啊,今天毕业明天就能拿工资养我了。”
钟意睨她一眼:“你就这么希望我经受社会毒打?”
“社会哪能毒打你,你是一块无坚不摧的钢铁, 烈火淬炼只能让你变成金子。”赵西雾笑了下,指着那块响当当的大学招牌说, “意意, 你会闪闪发亮走出一条光辉大道的。”
“只是时间长短而已。”
这不是钟意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话, 在前不久靳宴舟也曾宽慰过她, 他说他现如今取得的一切成就不过就只是比她多走了十年的路而已, 他们没有高低之分,只在一条路上先后行进。
钟意眉头舒展下来,临近毕业的焦虑急躁,对未来成功的过分渴求。也许赵西雾和靳宴舟不是没有察觉到她紧绷的情绪,她就这样一次次在爱里被治愈。
“谢谢你, 西雾。奶奶去世的时候你就一直陪在我身边, 不管我做什么决定都支持我。”
“谁让我大学就和你一个人做朋友了呢。”赵西雾揽住她肩膀,她指尖划过学士服光滑布料,若无其事问,“毕业想要什么礼物,尽管开口。”
“还真有个愿望要你实现。”钟意定定看向她, “我希望赵西雾也可以快快乐乐去走自己的人生。”
赵西雾楞了一下。
她缓缓勾起唇:“我的人生和我的爱情一起死掉了。”
“人不能太贪婪,我现在只想要我姑姑好好活下去, 其他一概不求。”
“太贪心佛祖可是会讨厌我的。”赵西雾拍拍她肩膀,语气无畏又潇洒,“上大学的时候我和你就不一样,你踌躇满志要往上走,可我只想安稳过日子。我受够了流离失所,到处还债的窘迫,也受够了走投无路,寄人篱下的酸楚。当初为了钱为了权走到邵禹丞身边,现在挣脱不开,是我利欲熏心的罪孽。但是意意你和我不一样,你的心一直坦坦荡荡,所以和靳宴舟的事情你要想清楚,一定要想清楚,像我们这样的人,是输不起后果的。”
“之前宋枝意记恨你,不是差点搞得你身败名裂?”
钟意的心一下又止在原地。 赵西雾的意思是叫她好好看清楚,她往前走是一片坦途,可她要是回头,万丈高楼下是峭壁还是花园,谁也说不准。
她嘴角扯了个勉强的笑容:“我和他暂且还谈不到这一步——而且我们说了重新开始,说不定关系也就止在做朋友这一步。总归是走一步看一步,感情的事情谁也望不到头。”
“感情的事情谁也望不到头……”赵西雾在这一句话里红了眼睛,她别过脸,佯装轻快语气不被她察觉。
“你走这些年他身边也没有别人,不过这都是男人的基本素养,他要胆敢招惹别人,我是万万不会让他靠你一步。” 赵西雾轻笑一声,“走着看吧,我看你也不是很想结婚的样子。”
钟意低低嗯了一声,这个话题就此打住。
只是走在学校的路上她总有些怅然,上帝赠与她丰富的情感,糟糕的家庭却并没有教会她要怎么去维系一段感情。
她害怕组建家庭,害怕成为方玉华,害怕变成婚姻里面目模糊的妻子,也害怕变成奔波于学校家庭两点一线的妈妈。
但这些心事现在说出来尚属太早,和靳宴舟暂且先保持这样的关系也令她没有那么困扰。
也许那天提出结婚的时候她神色太过慌张,靳宴舟此后再也没提过这样的话题。
他永远都是这么体贴细微。
赵西雾突发奇想问她:“你为什么对靳宴舟情有独钟?”
“大概是因为——”故事要从十年前的那场暗恋讲实在是太冗长,钟意没由来地想到刚刚的话,她笑了一声,缓缓道,“大概是别人都觉得我是无坚不摧一块钢铁,可他偏偏牵着我的手要我做个小孩。”
“会哭会闹,不开心就要说出来,永远肆无忌惮无所畏惧。”
这是她生命里唯一经受的偏爱。
所以她注定会爱上靳宴舟这个男人。
“原来是这样。”赵西雾勾了下唇角,她抬起手朝不远处虚虚一指,“喏,你家那位来牵走你这个小朋友喽。”
钟意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光影最亮之处,靳宴舟站在一片梧桐落叶下。风吹过,梧桐落叶簌簌地响,他的身影也被镀上一层温柔的光晕,向她徐徐走来。 钟意呼吸有片刻的暂缓,目光紧随他迈过来的步伐,心像小舟飘荡游离。
过了一会儿她听见自己声音干涩:“你怎么过来了?”
靳宴舟单手插兜,语气随意,“你这么重要时刻,我能缺席吗?”
“毕业快乐,小姑娘。”
他缓缓俯下身,鼻尖几乎要贴住她,钟意整个呼吸完全屏住,她的视线这会完全被他侵占,呆呆的不知道该作何反应的时候,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放进了她手心。
是卡地亚的一块翡翠绿的项链。
靳宴舟送礼物一向直接,他喜欢买珠宝,储藏室里的藏品堪称小型博物馆,随手送她的礼物就好像扔下一粒米。
这是钟意大学毕业的第二年,她能坦然自若地收下靳宴舟这份礼物,然后在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往商场跑一圈,也回他一份像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