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心尖一颤,向她投降:“好,我不靠近,你别后退了。”
盛惊澜停下脚步,拳头攥得发白。
她满眼抗拒与防备,像见到憎恶不已的仇人。
她恨他。
盛惊澜忽然就读懂了那个眼神。
温瓷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盛家的,交织胸前的双手紧紧去抓外套,却仍觉浑身冰凉。
好冷啊,怎么也捂不热。
一阵凉风吹来,枯败的落叶从眼前飘落,温瓷仰头望向无际的深空,夜色犹如深渊,一点一点将站在灯光下的她吞噬。
泪水逐渐模糊了视线,温瓷抬手擦拭,手腕上的玉镯映入视线。
她蓦地摘下手镯,却在扬起的瞬间停住动作,将镯子紧紧握在手掌,任由疼痛凌迟那颗轻信他人的心脏。
温瓷回到公馆,将摘下的镯子放到梳妆台,视线所及之处,全是熟悉的画面。
他们曾经多么亲密,才会在盛惊澜的房间里留下这么多属于自己的痕迹。
因为他说:“你在家里能享受的,到我这里自然也不能缺。”
所以她穿的、吃的、用的,比家里提供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曾以为,这就是爱一个人的表现,现在才明白自己错得多么离谱。
衣柜里成排的旗袍刺痛她的双眼,充满回忆的空间令她感到窒息。温瓷把盛惊澜打来的电话统统挂断,带上只属于自己的东西,关上那道门。
打过去的电话被拒接,盛惊澜回到公馆发现温瓷已经离开,他找遍附近所有酒店,一无所获。
他不得已联系盛菲菲,让她给温瓷打电话。盛菲菲照做,却跟他一样被挂断。
拳头“砰”的一声砸在方向盘上,男人脸色阴沉至极。
机场。
距离起飞的航班还有很久,温瓷就一直坐在休息室等。
周围的人昏昏欲睡,而她清醒无比。
温瓷改了航班,在凌晨六点踏上回南城的飞机。
回到温家第一件事,是把不属于自己的一些东西全部打包,寄去了景城。
那些空掉的位置,正如她缺失的内心。
宋兰芝因她提前回归而感到欣喜,“舍得回来啦?”
“外婆。”她依恋地抱住老人,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发出哽咽的声音。
“我的乖乖唷,这是怎么了?”
“没,就是……想你们了。”
老人轻轻拍抚着外孙女的背,满是疼惜:“那以后就别离开家这么久。”
“嗯。”她低声回应,“不会了。”
跌倒很疼,一次就够了。
她又去见了温茹玉,温茹玉说话从不拐弯抹角,直接就问:“不打算回玲珑阁了?”
温瓷望着眼前的母亲。
如果曾经的温茹玉是带刺的玫瑰,那么现在的温茹玉更像荆棘丛,坚韧、锋利,对试图靠近的一切事物充满防备。
她口喊了声:“妈妈。”
温茹玉一怔,下意识蹙眉,眼里透出陌生的诧异。
长大以后,温瓷很少这么喊她。
“这些年辛苦你了。”遇到萧文琛,她才知道当年母亲怀着怎样的心情把她带来这个世界。
“怎么突然说这些。”温茹玉显然有些不适应,脸色也变得不自然。
温瓷摇头,脸上挤出笑:“玲珑阁的经营理念跟我不合,我不会再插手玲珑阁的事。”
“但是您放心,我不会再因此跟你发生争执。”
“其他方面,我会尽量听您的话,也请您以后多信任我一些,不要把我当做不明是非的小孩。”
女儿的反应和改变是温茹玉万万没想到的。
温瓷离开这段时间,宋兰芝多次敲打过她,她的确打算克制收敛一些,但没想到,温瓷会先向她低头。
不,这不是低头,是谈判。
温瓷要自由,这本就与她曾经的观念相违背。
无论如何,温茹玉过不去心里那道坎,无法就这么轻易松口。
温茹并不介意,甚至主动上前拥抱住充满矛盾的母亲,轻喃道:“妈妈,谢谢你啊。”
谢谢你小心谨慎保护我这么多年。
知道温瓷回来,高兴的不止外婆和母亲,甚至还有程叔:“阿瓷小姐,你上次出门大半个月,这没过多久又出去大半个月,我还真以为你跟你妈妈置气,不肯回家了。”
温瓷摇了摇头:“怎么会。”
傍晚,苏禾苗跟大学朋友在外面聚餐回来,才晓得温瓷回家的事。
“咦,阿瓷回来啦,正好。”苏禾苗从购物袋拿出在商场购买的手工挂饰,跑去找温瓷。
远远听见院子里传来空灵鼓的声音,苏禾苗便知道是温瓷,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以往她喜欢悠扬绵长的曲调,今晚听起来却让人觉得难过。
走近了,苏禾苗惊讶地发现,她在哭。
苏禾苗慌张不已:“阿瓷,你怎么哭了?”
温瓷手持鼓槌,“没事,刚刚看了一部很好哭的电影。”
“别哭了。”苏禾苗拎起手里的挂饰,“给你看个东西。”
那是两枚用毛线钩织的星星,上面嵌着黑色眼珠、粉线做腮红,还有弯成一条弧的嘴,可爱又精致。
“这是我今天逛商场发现看到的,感觉很有意思,买了两个,送你一个。”苏禾苗把其中一个递给她,“这个叫幸运星,祝你好运哦~”
温瓷低头看着手里的幸运星。
她真的会迎来好运吗?
“阿瓷,你在景城待这么久,是不是在跟惊澜哥谈恋爱呀?”
听到那个名字,温瓷心头仍是一震,不禁攥紧手里的星星,胸口起伏加剧:“不是。”
“不是?哈,你休想骗我,菲菲说惊澜哥都带你去见家长了诶,见家长不就准备结婚了吗?”苏禾苗猜到这,夸张地捂嘴,“哇,你们不会真的要结婚了吧?”
温瓷只觉得头疼欲裂,心里很累,“不是。”
别人见家长代表感情稳定,而她只是盛惊澜报复他人的工具。
苏禾苗对此全然不知,拱手憧憬着美好:“就算现在不是,估计也快了,上周宋老师悄悄跟我说,你肯定谈恋爱了,我还替你保密。”
“下次她们再问,我是不是可以承认了?”
“不要再说了!”温瓷打断她自以为是的安排。
突如其来的情绪变化把苏禾苗吓得唇齿一颤,手指扣着幸运星收至下巴,茫然地盯着她。
手指插进发间,温瓷从前往后拨了把头发,压低声音跟她道歉:“对不起,我不该冲你发脾气。”
“阿,阿瓷……”苏禾苗从未见过她这样,“你们两个发生什么事了吗?”
温瓷紧握着鼓槌,眉间隐忍克制:“我今天心情不好,晚点再告诉你,好吗?”
很显然,他们的感情遇到了问题。
苏禾苗想问,见温瓷不同往常的模样,又不敢触她眉头,只好暂时收起好奇心,担忧地望着她:“我,我不问,你要是有事,随时告诉我。”
“对不起啊。”苏禾苗暗暗拍嘴,都怪她口无遮拦,明明感觉温瓷情绪不对,还一个劲提到盛惊澜。
温瓷缓缓摇头:“没事,是我失态了。”
见她脆弱的神色,苏禾苗变得小心翼翼,不知道说什么,眼尖的发现温瓷锁骨那一团红色痕迹,“阿瓷,你锁骨那里好像红了。”
她今天穿的宽松蝙蝠袖,毛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肩头,一般锁骨露在外面。
温瓷下意识抬手遮挡,摸到红痕的位置,低沉道:“没事。”
她一遍又一遍的对别人说着“没事”,却抚不平荒芜空寂的内心。
苏禾苗走后,温瓷丢下空灵鼓回到房间。
门关上那刻,身体顿然脱力,顺着墙壁一路下滑。
她坐在冰凉的地板上,一下又一下去蹭那粒红痣的位置,像是要将曾经残留的痕迹全部擦拭。
过往种种在脑海中清晰回放,是教训,也是惩罚。
*
温瓷提前返回南城,这件事出乎盛惊澜的意料。
公馆那堆东西还摆在原位,他本以为,温瓷闹一闹、生完气,再耐心哄一哄就能慢慢说通。没想到她拒绝电话,屏蔽短信,一身洒脱回了南城。
盛惊澜整夜未眠,隔天一大早又接到喻阳的电话:“御锦园那边给你安排妥当了,保准你们今晚度过一个浪漫之夜。”
因为温瓷30下午要回南城,盛惊澜打算提前到29号给她庆生。
“我就说你之前为什么非要拍那10.1克拉的粉钻,原来是等着给人生日惊喜。”喻阳感叹,“以前可从没见你对谁这么上心,这回怕不是真栽了。”
先前还以为盛惊澜砸钱是因为愧疚,后来喻阳逐渐发现,砸钱跟用心是两码事。
谁愧疚就把古董宝贝给人盛饭啊。
“也真是稀奇哈,你跟你哥总在同一个女人身上纠缠不清。”喻阳故意开玩笑,一副看热闹的口吻。
盛惊澜只觉额头突突地跳,齿尖挤出一声低骂:“你能闭嘴吗?”
温瓷
都跑了,他过个屁的浪漫之夜。
盛惊澜心里烦躁,偏有一堆事情找上门。
老太太打电话说,在家里给温瓷备了礼物,让他带温瓷回家吃饭,或是直接送过来。
应付完老太太,萧文琛又联系到他,欲言又止地表示联系不上温瓷,想借他的手送份礼。
不仅如此,连盛菲菲都来膈应他,“小叔,你到底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居然把温瓷姐气到在家里哭,禾苗都来问我情况了。”
“她哭了?”男人举着手机,眉头紧皱。
“那我怎么知道,禾苗说的。”盛菲菲隔着屏幕叹气。
盛惊澜把她电话挂了。
没过一会儿,又主动给她打过去:“你去问问苏禾苗,那边什么情况。”
盛菲菲嗤声:“你怎么不自己问?”
“……”盛惊澜烦躁地扯开纽扣,“苏禾苗不接我电话。”
温家这两天也很热闹。
今年打算在家给温瓷庆生,程叔老早就安排厨房准备生日当天的家宴。
生日当天,温瓷起得很早,一番梳洗打扮后,镜子里的女人面色红润,看起来十分精神。
一大早,她便收到宋兰芝和温茹玉送来的礼物,外婆还专门给她包了一封大红包。
记得小时候,她跑去问外婆:“生日和国庆节同一天,我岂不是要少过一个节日?”
外婆听了哈哈大笑:“那就给我们阿瓷加个红包。”
承诺沿袭至今,宋兰芝乐呵呵递出红包:“过了今天,阿瓷就二十五岁咯。”
家宴不止是温家这些人,还有跟温瓷交好多年的李照雪跟砂楚。
闲谈间,苏禾苗凑到温瓷耳边说:“唐琳琅来了。”
说来奇怪,唐琳琅回国后并没有住进温家,也很少出现在这边。只要不去玲珑阁,几乎碰不上面。
或许是最近接二连三遇到的恶人太多,她现在看到唐琳琅,也能做到心平气和。
“阿瓷,你今天有点不对劲哦。”李照雪跟砂楚都看出她的失常。
“哪有啊。”温瓷默默脸颊,冲她们笑。
知道真相的苏禾苗在一旁叹气,把游戏里的小人当做负心汉,一顿爆锤。
午餐时,厨师推进来一个大蛋糕,尊重仪式感的苏禾苗点燃蜡烛让寿星许愿。
温瓷拱手道:“愿家人和朋友快乐平安。”
苏禾苗问:“没了吗?”
温瓷摇头。
苏禾苗惊:“你干脆许愿世界和平得了。”
温瓷再次拱手:“那就,二愿世界和平。”
“还有一个愿望,许完别浪费。”
在朋友们的催促下,温瓷闭上眼睛,心里默念:三愿……
脑海中,出现那张妖孽的脸。
温瓷蓦然睁眼,看到的是朋友们的笑颜。
从上午到下午,温瓷跟朋友们待在一起说说笑笑,直到用过晚餐,才将客人陆续送走。
本以为今天到此结束,有人却卡着时间出现在温家附近。
“盛先生。”温瓷看着眼前的一脸温和的男人,心里疲惫。
盛憬言微微一笑:“生日快乐,我来给你送一份礼物。”
温瓷毫不犹豫道:“不用。”
“我想,这个东西你一定不会拒绝。”盛憬言当着他的面打开盒子,里面装的正是她遗失的玉耳坠。
温瓷缓缓抬手,取出耳坠握在掌中,忽然开口:“你恨盛惊澜吗?”
盛憬言抬眸:“怎么这么问?”
温瓷托起掌心,“这个东西,你很早就捡到了吧。”
没有及时归还,无非是因为他在等待时机,一个让她跟盛惊澜关系破裂的时机。
盛憬言垂下眼皮,只说:“我对你没有恶意。”
“或许吧。”短短几天,她看清了两个男人肮脏的内心,一个是与她血脉相连的生父,一个是她付出真心去信赖的爱人。
此刻她充满戒备,不再轻信任何人。
盛憬言递出盒子:“所以这份礼物,温小姐算是收下了?”
“谢谢。”无论如何,她找回了外婆送的东西。
两人在橙黄的路灯下交接礼物,远远看去,身影密切相连。
不远处,隐藏在夜色中的黑色轿车犹如蛰伏的野兽,随时可能奔袭而出。
“嘀嘀——”
车子鸣笛,朝前方射出两道刺眼的光。
温瓷抬手遮挡,只听到车子行驶的声音越来越近。
噪音戛然而止,虚晃的路灯下,一道熟悉的身影逐渐侵占她的视线,那颗平静地心脏又开始隐隐作痛。
盛憬言不着痕迹挡在她身前,却被盛惊澜一把挥开:“离她远点。”
盛憬言面露嘲讽:“你现在又是以什么资格说这句话?”
盛惊澜微眯起眸。
盛憬言这幅小人得志的样子,真跟从前一模一样。
小时候,盛憬言牵着阮琴的手,用这样的眼神看着站在对面的他。
后来,盛憬言揽着萧嫣然,也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
盛惊澜只觉浑身烦躁,扯松领带,推高衣袖,“我再说最后一次,离她远点。”
盛憬言岿然不动,慢条斯理去解袖扣,盛惊澜耐心耗尽,一拳挥下。
凌厉的风拂过发梢。
温瓷蓦然想起,曾有个夜晚,盛惊澜也是这样冲出来,教训那个羞辱她的人。
而现在,他变成了恶人。
温瓷抬眸望着他,四目相对的刹那,男人眼底闪过一丝慌意。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收回拳。
“这么喜欢打架吗?”温瓷静静地看着那张曾在心里描摹过无数遍的脸,此刻却觉得无比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