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对薪资有所怀疑,首先必须得拿到员工的薪资条。可公司严格采用薪资保密制度,虽说杜绝不了员工私下讨论薪资,但真要贸然问他们要工资条,反而会引起大伙的疑惑,届时在厂区传得沸沸扬扬,着实不妥。
正当她一筹莫展,晃荡与产线和机加工车间之时,忽然迎面走来一个上了年纪的员工。
四目相对,两人皆是愣了愣。
简以瞧着对方面熟,一时想不起来是谁,还是男人先开了口:“大小姐?”
熟悉的声音勾起些许记忆,“您是张伯?”
男人也有些激动:“是哇!没想到大小姐还记得我。”
怎么会不记得。
那时外公每每带她来厂区,一定会和张伯打招呼。张伯和简以外公一样,慈眉善目,脸上总是挂着笑,每次都会在她兜里塞糖。
简以惊喜:“这几天没见您,以为您不在公司了。”
张伯笑笑,说哪能啊,在公司干了快一辈子,肯定要干到退休的。不过是儿媳妇生了,请了个长假回老家,给孙女办满月酒去了。
寒暄一阵,简以抿了抿唇,欲言又止。老张是实诚人,见状直说:“大小姐有什么事儿,只要我能帮忙的,您尽管说。”
毕竟是外公信任的老员工,简以决定赌一把。
听完简以的话,老张眼露无奈道:“这事我们班组早就怀疑了。我们计大工的,干了多少活自己心里都是有数的,可是工资发下来总是比想的要少。我们没文化,工资条也看不懂,去问领导,领导说薪资核算不会有问题......”
“再怎么说,公司福利有保证,去外面不一定能找到更好的工作。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顾虑太多,不敢多说话。”
简以神色愈沉。
看来是有人利用这一点,在暗中搞鬼,侵害一线员工的利益。
“张伯,您愿意信我一次吗?”
沉默半息,老张点头――
他跟随孟总多年,就是信任孟总的人品。
孟总的外孙女,他自然愿意信任。
深夜,简以拿着老张近几年每月的工资条,和其班组记录的数据,比对公司订单的发货量。
一遍,不对。
两遍,不对。
......
整整十遍,仍是对不上――
至少有10%的差额存在。
简以揉捏眉心,心脏越揪越紧。如果连老张这样的老员工他们都不顾忌,剩下的员工谁又能逃过算计?
10%的差额,一线员工庞大的基数。
到底有多少人牵涉其中?
胸腔翻滚的火焰烧得生疼。
冷静。
简以反复做心理暗示,要冷静。
十分钟后。
还是不行――去他妈的冷静,这群混蛋!
简以拿起手机点开微信,虽然同住一个屋檐下,她和傅听岘之间的交流很少,话题也基本围绕公司为主。
思量再三,她按下四个字:你睡了吗?
-
卧室里,傅听岘刚洗完澡走出浴室。
消息提示音响起,他看向手机屏幕,点开回复:没。
下一秒。
简以邀请你语音通话。
呼吸微滞,他摁下接听键:“有事儿?”
电话那端的人明显呼吸起伏不定,却也极力保持冷静,“我查出来了,明天就回总部――”
稍顿片刻,她有些忐忑地开口:“就是想问问你,如果简立凯包庇,他们不配合的话,我能不能......”
傅听岘无意识轻扯唇角,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纽扣,悠悠把玩。
脑海里闪过一段清晰的画面,穿着校服的热血少女抄起木棍闷头冲进小巷子,二话不说就开干,拦都拦不住。
时光匆匆,她终于懂得谨慎,但她骨子里的东西依旧藏不住。
他几乎脱口而出:“你冲吧。”
“嗯?”
傅听岘低笑,“还记得高中打架吗?”
对面的人明显愣了下,随即闷闷道:“当时说好以后不提的。”
“没,就是想告诉你――”
他说,“你账户里的资金就是‘木棍’。”
简以:“?”
傅听岘语气嚣张:“不配合就砸他头上。”
第12章
资本的力量不容小觑。
他们敢动员工的薪资,不正是扼住其咽喉,料定一线员工不敢冒着失去工作的风险去查询自己的工资明细。
既然如此,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有何不可。
自从回国,由于手里股份不足的缘故,简以难免畏首畏尾。可即便这样,简怀年对她始终未曾放下戒心,那么她又何必继续束手束脚。更何况,现在她的账户里还有九位数的资金。
傅听岘说的没错,他们忌惮她,归根结底不过一个字――钱。
所以她更应该好好利用。
冲就对了。
“我懂了。”
简以舒出一口气,“谢谢。”
挂下电话,傅听岘走到落地窗前。
风起云涌,清冷月亮高高悬挂,不似飘渺的云那般随风而动,它始终孤傲而高洁。
傅听岘不自觉握紧手心,随即垂眸失笑。
他无比清楚,若非简以家中突遭变故,她与他之间只会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她不喜欢他,甚至连与他交朋友的意思都从未有过,否则不会在高考结束后就删了他的微信。
简以是皎月,亦是攥不住的流沙。哪怕一时跌落凡尘,终有一日会再度回到她原有的位置。
才短短时日,只需几句点拨,她便能融汇贯通。实现目标不过是早晚的事,到那时,她仍会离开。
饶是如此,他依然强求了。
无法自控。
月亮降落身侧分秒亦足矣。
-
次日,简以回到简氏总部,让人力资源部调出近四年的生产部门薪资核算表。果不其然受到阻碍,人资总监支支吾吾说要请示总经理。
简以直接找到简立凯,言简意赅地说明情况。简立凯当场懵逼――与简怀年不同,他一向不把简以放在眼里,区区一个女人,能搞出什么花样?况且他早就打点好核心部门,这几日知道简以在生产部门,也只当她无聊去瞎折腾,没想到居然让她发现......
见势不好,简立凯忙采取怀柔政策,却不料简以油盐不进,摆出要彻查到底的态度,甚至将事情捅到简怀年面前。
不多时,简怀年赶到公司,脸色难看至极。
看得出来,简怀年虽然不地道,但不至于做出这种严重损害员工利益的事。偌大的办公室沉寂许久,简怀年拧眉瞪了眼简立凯,然后朝简以正色道:“小以,这事多亏你发现。事情肯定要查,但你毕竟才进公司没多久,很多事情不太清楚,这事还是让立凯去查――”
“不行。”
简以在心里冷笑,事到如今,他竟还要包庇简立凯,外公的心血落在他们手里,迟早败光。
闻言,简怀年微怔,本以为简以会妥协,怎料......
“小以,立凯毕竟是总经理。”
“我也是简氏的副总。”
简以一字一顿道,“还是说,我的职位只是挂名?那我也是简氏的股东。这件事影响范围巨大,如果没有一个结果,爸预备如何向股东们交代?”
话已至此,连日维系的表面平和全然撕裂。
简怀年神情冷肃,凝视简以的眼睛,内心天平晃荡。他一直知道女儿不是省油的灯,可眼下她与傅氏绑定,暂时动不得。
半晌,他终是按下郁火,妥协:“爸既然让你坐副总的位置,自然是相信你的能力......也好,这件事就交给你。”
简以点头,在心里松了口气,并趁此机会提出,要推荐一个人顶上市场总监的空缺。
明知是趁火打劫,简怀年却不得不同意。
回到办公室,简以才察觉背上一片汗湿――
今日的胜利并不意味着结束,而是拉开了战争的帷幕。但她不后悔,不管现在是否是撕破脸的最佳时机,她都必须这样做。
事关员工利益,拖不得。
面对庞大的数据,简以面色凝重,对着电脑开始核算。目前在公司中,她没有可信任的人,只得独自作战。
好在他们做的并不高明,漏洞百出,像是料定不会有人发现,这倒方便了她。
到了下午,两名不速之客来找她。
就职于企划和财务的叔叔伯伯,语重心长地来“劝”她,女孩子还是要以家庭为重,既然快要结婚了,就该把心思多放在婚礼筹备上,不要太操劳才好。
简以笑笑,说企划部的品牌推广方案做得一般,还有财务的报销进度太慢,令两人脸色大变:“小以――”
“还有,以后在公司,称呼职衔就好。”
她肃声,“我还有事,就不送了。”
“你......”
看来多年不见确有弊端,连阿猫阿狗都敢到她面前说教。简以冷笑,头也不抬:“出去。”
办公室门开启,却没合上,周影轻叩门,神情恭敬:“简总,有客到访。”
不过半日,公司上下再无人称呼她简“副总”,真是唏嘘。
简以蹙眉:“谁?不是跟你说了我今天没时间――”
话音未落,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边,“打扰简总了。”
简以一愣,起身:“你怎么来了?”
周影适时退出去,把门带上。傅听岘早料到她又忘记了,暗自叹气,“接你去试婚纱。”
“啊?”
简以看一眼腕表,急忙收电脑,“抱歉抱歉,忙得没看时间,我马上就好。你什么时候到的,等很久了吗?”
傅听岘轻笑,揶揄道:“在你赶人的时候。”
“......”
简以唇角一僵。
尴尬,办公室的隔音这么差的么!?
快速收拾好办公文件,简以拎着电脑包迈步:“走吧。”
傅听岘顺手勾走她的电脑包,与简以并肩下楼到停车场。上车后,傅听岘说:“一会儿试完婚纱和礼服,两个伴郎要过来,如果你不介意,就一起吃个饭。”
简以系好安全带,喔了声:“是徐知越和周叙吗?”
傅听岘微怔,“你还记得他们?”
好歹三年同窗,她的记忆力不至于退化到连同学都忘记吧?再说他俩是傅听岘最好的哥们,她想忘记也难。
更何况,徐知越和她闺蜜祝夏是青梅竹马,两人同在一个大院长大,她时常听祝夏提起,怎么可能不记得。
简以抿唇:“我看到徐知越发的朋友圈了,他好像是昨天回国的吧?”
傅听岘沉声问:“朋友圈?”
“是啊,你没看到吗?”
“看到了。”
握着方向盘的手倏然攥紧,傅听岘收回目光,眼底郁色渐浓。
连徐知越的微信她都留着。
所以,她是只删了他吗?
第13章
法国著名婚纱设计师Salome,构思独到,婚纱的每一处细节都是精心设计,衬得简以整个人灿灿生光。
站在宽大的全身镜前,简以微微怔愣。
婚纱对每个女生来说,意义独特。不是没有想过自己穿婚纱的样子,但真正穿上,心口情绪莫名复杂,难以形容。
不多时,熟悉的身影走近,与她并肩而立。
婚纱与西服,黑白交融,与悠远的想象画面重合,简以目光恍然,思绪有一瞬的放空――直到静止的空气被傅听岘的声音唤醒。
“侧腰需要改。”傅听岘对设计助理说道。
简以下意识抬手触碰腰侧,才发现腰身处的确松了半寸,她都没察觉。一旁的设计助理仔细查看,眉眼含笑:“不愧是新郎官的眼睛。”
“......”
Salome是按照简以的尺寸设计裁剪的,本不会有误差,然而最近简以忙得连三餐都没有按时吃,自然又瘦了点。
设计助理笑说没事,改一改不费多少时间。
这时,工作室的玻璃门打开。
“Wow!这是从哪儿下凡的仙女啊。”
人未走近声先至,简以转头,看见两个身量高挑的男人一前一后徐徐走来。走在前头的徐知越清俊闲散,悠声戏谑,后面的周叙则沉稳许多,气质温润,眼露笑意。
简以弯唇,与他们打招呼:“好久不见。”
周叙微笑颔首回应,徐知越抬手与她击掌,调侃:“悖还说呢,有五年了吧。真不够意思啊简以,都不联系老同学,是不是早把我们忘了。”
闻言,一旁的傅听岘眸色幽幽,“她有看你朋友圈。”
徐知越啊了声,显然还在状况外,“那怎么不给我点赞?我以为你早把我屏蔽了。”
简以:“......”
傅听岘:“......”
有徐知越在,晚餐自然不会冷场,侃天侃地是他的专长,这么多年一如既往。傅听岘和周叙一向话不多,反而是简以接腔更多,两人聊起来,话题自然往祝夏身上引。
“夏夏大后天到京市,终于回来了。”
徐知越皮笑肉不笑地冷哼,阴阳怪气:“疯丫头,还知道回来,这几年在国外玩得心都野了。”
顿了顿,他又装作随意地同简以说,你最近忙,后天他去机场接人就行。
简以了然应好。
这两人吵吵闹闹多年,身边的人都瞧得清楚,就等两个装傻的当事人戳破窗户纸。
晚餐结束,简以去了趟洗手间,出来在拐角处迎面碰见周叙。
与五年前一样,面前的男人温和低调,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不变。
高中时,周叙便是班里好人缘的代表,不似傅听岘的嚣张冷傲,周叙习惯微笑对待每一个人,简以从没见他发过脾气。
而周家的公司,与傅氏合作紧密,周叙和傅听岘自小认识,自然成为好友。
礼貌点头后,简以正要迈步,周叙却忽然出声唤住她。
“简以,婚姻不是小事,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低沉的嗓音勾起往日的回忆,愣怔几息,简以回神,知道周叙是出于善意的提醒。她直言:“既然是联姻,老同学总比陌生人要好,我和傅听岘都清楚这一点。”
周叙笑了笑,表示明白:“也是。那祝你们顺利。”
“谢谢。”
回家的路上,简以坐在副驾驶,半开车窗,迎着微暖的风疲惫合眼。昏暗光线拂过眼皮,似有助眠的效果。
难忘的记忆形成画面,一帧帧植入梦境。
简以又回到柏晟教学楼顶层的楼梯拐角,傅听岘清冷的声线随风飘至耳畔。他一字一顿说得清晰:“简以?别开玩笑了,反正我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