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方夏下巴点点旁边叠好的湿水布,“用那个拉出来。”
赵西延听她的指挥把六张烤盘都拉出来,方夏起身,套上手套,将桌上已经放凉的泡芙外壳拿到手里,在底部戳个小洞,往里面挤奶油。
赵西延心说泡芙原来是这么做的。
“外面什么没有了?”方夏才想起来问他。
“泡芙和蛋黄酥。”
方夏指另一个烤箱,“蛋黄酥在那,你看灯灭没有,灭了就烤好了。”
“灭了。”赵西延拉开烤箱门,用之前的湿毛巾抽出来,搬到桌子上。
“还有手套吗?”
方夏拉开抽屉,掏出一个新的给他。
赵西延学着方夏以前的样子,用铲刀将蛋黄酥都铲到他拿回来的不锈钢盘子上,又将方夏做好的泡芙盘子拉过来,一手一个端出去。
将外面这波顾客送走,赵西延重新回去,方夏还在挤奶油,赵西延转了一圈,将蝴蝶酥和红豆饼端出去,回来戴上手套,看方夏的动作,试着做了一个,很简单的动作,问她:“今天还有其他要做的吗?”
“没了,天都黑了,今天就做这么多,再多容易卖不完,剩到明天就不新鲜了。”
“那我在这做,你去前场看着。”
两人说话的时候,方夏一直在低头干活,听见这句话才抬头看他,很疑惑的一眼。
赵西延忽地笑了下,挑眉说:“这不是看我们老板不高兴了吗?”
“我有什么不高兴的?”
“难道没有?我以为老板看顾客都冲我来,吃醋了呢,看来是我想多了?”
“本来就是。”方夏用力丢一个泡芙,“我还巴不得你在前场招顾客呢,这样卖的多,我才挣钱多。”
“你挣这么多钱干什么?买房吗?”
“嗯。”
赵西延来了兴趣,“你准备买什么房?买几套?平层,还是别墅?”
“两套,一套平层,一套别墅。”
“哇,你野心好大。”
“平层给我住,大别墅给大伯母住。”
赵西延明白她的意思,“咱大伯母的墓地还没搬吗?”
“还没有。”方夏有些低落的摇摇头,“我之前挣的钱都用来上学,还债,租下这间门面房和买这些烤箱厨具了。”
“那得给大伯母买个大点的别墅。”
“嗯。”
“我呢?”
“你?”方夏睁大困惑眼睛。
赵西延点点头,特别理所当然,食指指指自己,“我,我住哪?”
“都没你了。”
“怎么就没了呢?”
“你不是干到明年春天,考完公务员就走了。”
“我现在看店里挺忙的,挺需要我的,还是不走了。”
方夏严肃放下手里工具,“你什么意思?”
赵西延露齿一笑,“别啊,我就开个玩笑,别这么严肃,我考,肯定考,肯定得考上。”
“就算我考上了,休息的时候也能来干活啊,你看你这这么忙,还开这么少的工资,一个月总共就三千块钱,我觉得除了我,可能也没其他人愿意接受这份活了。”
方夏低头干活不说话。
她自己又要做又要卖,当然挣不了多少钱,还要供门面的房租水电,自己的衣食住行,当然开不起多高的工资。
赵西延看她又垂下去的眼皮,自觉说错话了,正想找补,她突然冷漠出声:“你要是嫌少,可以不干。”
赵西延立刻说:“哪有,我怎么可能嫌少,你能收留我,我还嫌多呢。”
方夏注视他两秒,赵西延眨眨真诚的眼睛,她又低下头,静静说:“你去前场吧。”
“那我去了?”
“嗯。”
赵西延去前场卖东西。
十分钟后,方夏将剩下的泡芙都挤完奶油,端着出去。
店里没人,赵西延把椅子让出来,问她:“老板,我们晚上吃什么?”
“牛肉面。”
“要不换个?我觉得路边的煎饼果子,酱香饼也挺好吃的。”
“吃不饱。”方夏说,“牛肉面便宜能吃饱,还有肉有营养,带汤带水,冬天吃着还暖和,反正饭费就十块,你要是想换口味,换自己的。”
赵西延不敢只换自己的,又去买了两份牛肉拉面,老板和老板女儿笑嘻嘻地送他走,仿佛已经看见了他第二天过去的模样。
赵西延心里叹气。
又觉得方夏真厉害,他才连着吃两顿,她已经吃了两个月了。
吃完到和房东约定的六点,锁上门去胡同里看房。
天已经黑了,胡同里没路灯,方夏拿了手电筒,一路照明过去。
到院子门口,房东还没来,两人等了一会儿,一个年轻女人姗姗来迟,方夏的灯照到女人脚前,看清她的样子,扎个马尾辫,刘海有点乱,手里还拿着文件,看起来确实是才下班。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今天下班晚了点,让你们久等了。”
“没等多久。”赵西延说。
“你们是情侣吗?”
赵西延看方夏一眼,她立刻否认,“不是。”
“哦哦哦,不好意思,我看你们俩站一块,以为是情侣,那你们租房是分开租,还是一起租?”
“一起租。”
“你们是朋友吗?”房东小姐对着赵西延问。
赵西延犹豫着点头,“算是吧。”
“朋友一起租也挺好的。”房东小姐掏出钥匙开门,请他们进去。
“这院子是我爸妈留给我的,去年刚翻新过,不过我今年毕业后,工作不在这边,就想租出去,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赵西延和方夏同步踢开地上的雪,不是土面,是灰色的石板块。
两人对视一眼,同步收回脚。
房东带着往里走,打开堂屋大门,开灯进去,中间是个客厅,原木色的木质地板,顶上吊了天花板,里头靠墙是个吃饭桌,中间是个沙发和茶几,左右手边是两间卧室,陈设都一样,席梦思大床,衣柜梳妆桌之类的,该有的硬件设施都有。
赵西延在手机上问方夏感觉怎么样。
方夏觉得可以了,三间房都很宽敞,每一间都基本是她在群租房的两倍。
“厨房和卫生间呢?”赵西延问。
房东小姐带着他们出堂屋,门边就是院灯开关,有两档,一档是白色灯光,一档是暖黄色的,照的整个院子都亮堂堂,一种家的味道。
厨房里修了一整套橱柜,生火做饭用天然气,水池上方有自来水管,赵西延放心了。
卫生间是干湿分离,热水器和马桶,房东小姐说:“这里只有一个马桶,你们两个如果同时用,出了胡同就有公共卫生间,可以去那里上厕所。”
走到院子里,房东小姐从胳肢窝夹的文件里抽出自己的房产证和租房合同给他们看,“房租一月四千,在这一片已经比较便宜了,半年一结,押金给一个月的,如果你们觉得合适的话,要不我们今天就敲定下来,天这么冷,大家跑一趟跑一趟,也挺不容易的。”
赵西延让房东小姐先进屋里等等,他们俩在院子里商量。
“你觉得怎么样?”赵西延问。
“还行吧,但是今天就租的话,我那里的房子还有一个月才到期,提前退的话,需要找到续租的,不然房东不退钱。”她之前租的是一季一结。
“不用担心,我帮你挂租房网上租出去。”
赵西延声音沉沉,底气很足的样子,方夏心里莫名的信服。
今晚就这么敲下了,签完合同,房东小姐主动加赵西延微信,“以后有什么事情方便联系。”
她没加方夏微信的意思,赵西延提醒说:“你要不要加个她的微信,我没钱,钱都要她给。”
“哦哦哦,不好意思。”房东小姐腼腆羞涩地笑了下,手机对着方夏,“那我们加个微信。”
“不用这么麻烦。”方夏双手揣在兜里,对赵西延说,“我把钱转给你,你再转给她就行了。”
“都一样的。”房东小姐含蓄笑笑。
大冷天的晚上,赵西延感觉脚底发冷,如芒在背。
“还是加上吧。”赵西延说,“以后房子有什么事,你找房东小姐也方便,而且以后都是你转钱交房租,再转给我不是多走一道弯。”
“对对对,是这个理,你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找我。”房东小姐又点开微信,对方夏说,“我扫你。”
方夏只好掏出手机,点开二维码。
转账付清半年房租和押金,房东把钥匙交给他们,又说两句客套话,就在门口互相分开了。
赵西延看看方夏依旧不高兴的脸,暗暗提口气,心里又爽又忧心。
晚上关店时,赵西延还要跟着方夏回去。
方夏低头看一眼他手里拎的小袋子,能猜到里面装的是什么,她浑身都不得劲,再想想,要是这个东西洗完挂在她床边窗前,晚上睡觉一睁眼就能看见,更是尴尬的不能行,夜色中的脸颊缓缓烫红起来。
出口的声音也生硬:“明天不是就能搬家了,你明天再洗吧,都一样的。”
“不一样。”赵西延说,“如果我今天不洗了,明天再换上新的,后天就没有可穿的了。”
方夏真觉得赵西延烦死了!
赵西延又说:“而且你觉得,今晚我是不是要去看看你的合同,对房子有一定了解,然后才好挂网上,早点挂早点租出去?”
他真是哪哪都是理由,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理由!
心里再烦,还是要让赵西延跟回去。
两个人一块站在逼仄的卫生间,连个转身的空间都没有了,方夏指着地上一摞盆子里,最上面的小盆说:“这个是洗内衣的。”
“你都用这个洗?”
头顶灯光明亮,方夏知道自己脸上的烫意无所遁形,很想直接丢下他出去,轻不可闻地“嗯”一声,就要往外走。
然而,在她出声的同时,外面忽然响起关门声,房子一点不隔音,大大的关门声完全压制了她的声音,赵西延果然又问一声:“你都用这个洗内衣?”
方夏也生气了,她都说了用这个洗,他还问什么问,直接洗不就行了,问一遍问两遍的,生怕她看不出来他是故意的!
“是!我也是用这个洗!”说完她就转身出去。
赵西延又从卫生间冒头,手里拿着两瓶洗衣液,“用哪个?”
“你不识字儿是不是?!”方夏怒问。
赵西延见逗过了,赶紧缩脖子回去。
洗完丢洗衣机里烘干,出去问方夏要衣撑,这回总不能再生气了吧。
方夏闷头从柜子里拿出来一个给他。
赵西延抖开撑好,拿着去窗边,方夏需要站床上才能挂上的晾衣杆,他伸长胳膊,踮个脚跟就能够着挂上去。
方夏把之前的租房合同递给他。
赵西延把合同摊在桌上,坐在她平时坐的椅子上看,方夏没有地方坐,只能坐在床上。
这一幕好像回到了当初在图书馆的时候,她每天午睡醒来,都能看见他低着头看书,不过以前是坐对面,看的是他光洁的脸庞和青涩的眉眼鼻梁,现在坐他侧面,看见的是他紧致利落的侧颌线,微糙的麦色皮肤和偶尔开合的眼睛。
他忽然转头瞅她,方夏低下头避开,感觉他重新看合同后,才重新抬起头。
但不敢再盯着他看了,扭头往窗外瞅。
冬天天冷,玻璃窗关着,外面是漆黑如墨的夜色,屋里是明亮的灯光,陈设被照射到玻璃窗上,方夏看见了她一直努力避开的裤头。
赵西延的,男的,平角的。
她努力遏制心里的好奇,还是跟淋过春雨的麦芽一样,不受控制地钻破地面,抬头快速扫了一眼。
黑色的,还带竖线样式,她知道他屁股小小的,翘翘的,所以有两块稍微膨大一些的布料,另一面看不见,方夏脸蛋又热又红,攥紧拳头摁在床尾。
不能想,更不能挪过去看。
可她睡觉躺在床头,还是能看见。
“你脸怎么了?”
耳边突然一响,方夏吓了一大跳,回头见赵西延探寻似的盯着她的脸,心虚的脸越来越红,先发制人质问他:“你看合同,你看我干什么?”
“你嫌屋里暖气太闷?”
“没有。”
“发烧了?”
“你今晚能不能把房子挂网上?”方夏转移话题。
“当然可以。”赵西延头扭回来,得趣的唇角却努力憋着扭来扭去。
这里没有电脑,赵西延掏出手机上租房的网站。
第二天早上,赵西延先过来小院,给卧室打开窗户通通风,晒晒阳光,窗户够大,金色阳光装了满屋,下午,方夏看店,他再过来清洗打扫一遍,各个角落都清理干净,清洗完再晾晒一下午,晚上就能搬过来了。
白天没时间,只能等晚上关了店,两人去方夏家里搬东西,好在昨晚等赵西延走了之后,方夏已经收拾的差不多,铺盖今天早上起来的时候也收拾完了,现在拎东西下去就成。
东西不多,她也才回来两个月,一套铺盖卷,一行李箱衣服,和一些洗漱用品,她不在这里做饭,没有锅碗瓢盆。
方夏拉行李箱,赵西延一手提铺盖卷,一手提一袋子洗漱和生活用品,一趟就走下去。
不用找搬家公司,在路边招个出租车,就能全部装下。
中间拐去店门口,赵西延进里间拿之前是方夏睡、现在是他睡、以后也会是他的铺盖卷,以及他自己的提包,一趟回了小院。
方夏今天第一趟来小院,院子里厚厚的雪铲出了两条路,一条从院门口去堂屋,一趟从堂屋去卫生间,没看见铲除的雪堆,然后在一个窗户看见一个小小的雪人,很奇怪的雪人,长了两个角,又有个猪鼻子。
赵西延两趟搬完铺盖卷到客厅,问方夏:“你住哪个屋?”
方夏手指堆了雪人的那屋。
“好嘞!”
赵西延麻溜儿给她抱过去,方夏推着行李箱进去,原本就是铺席梦思床的铺盖卷,铺上去正合适。
方夏让赵西延去忙自己的,她自己可以铺。
“随手的事。”赵西延白天把房间和大床打扫的很干净,现在直接就能铺上去,方夏是床铺和床单被子一块卷起来的,他站在床尾,伸手一推,圆滚滚的铺盖跟长了腿似的,自动朝床头跑。
方夏不能在旁边傻站着,去另一边和赵西延一块将床铺和床单抻平展,枕头放床头。
赵西延帮她铺好了,她也要去帮赵西延铺,他用之前在店里的铺盖,那是给一米二小床铺的,放到二米二的席梦思床上,只能铺一大半。
赵西延叉腰说:“靠一边来吧。”
于是,他的床就一半有铺盖卷,另一半光溜溜的,看着滑稽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