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望初闻言,忽然抬目看向她,“我与殿下情意相酬,不谈得失,却不知殿下此前对王瞻有所求时,又许了他什么呢?”
谢及音端茶的手一顿,反问道:“你觉得我能许他什么?”
裴望初道:“我不敢猜。”
谢及音又气又好笑,抬手叫他上前,拧住了他的耳朵,“怕是在七郎心里,早将我与他编排无数遍了,只有你看不见的,没有你不敢猜的。本宫堂堂大魏公主,你是把我当成了个明码标价的玩意儿,是不是?”
这话说得重了,裴望初不敢认,跪在她脚边道:“我没有,殿下多心了。”
谢及音轻哼一声,松开了手。见他耳朵被拧得发红,又忍不住给他揉了揉。
“起来吧,你现在是天授宫的天师,别跪折了我。”
裴望初起身,走到她身后为她揉按肩膀,见她舒服得要睡过去,低声在她耳边道:“身份不过是一层外衣,我跪殿下,无论何时何地,都是理所应当。殿下找王瞻帮忙,究竟许了他什么?你不告诉我,我今夜要睡不着了。”
谢及音悠悠叹了口气,无奈道:“我把虎符给他了。”
“虎符?”
“不然呢?”谢及音笑了笑,“许他一夜风流?许他做本宫的面首?你当谁都和你一样,轻世人之所重,重世人之所轻么?”
裴望初悬着的心缓缓落下,揽着谢及音道:“王瞻他有眼无珠,甚好。”
谢及音道:“眼下王家得了虎符,却不肯出兵拒敌,只想保势自立,如此作风,与当初的卫家有何区别?这回是我看走了眼,我原本以为王瞻是个君子,君子重诺,他不会食言,谁曾想……唉,倒是可惜了虎符。”
裴望初安慰她道:“虎符能调动的军队都在王家手里,就算你不给他,留在手里也没什么用处,能借此看清王家,也不算亏。”
谢及音道:“你没来找我之前,其实我想过让王瞻去帮我取粮。他拿了我的虎符,总得帮我做些事,对不对?”
裴望初闻言笑了,“我的殿下,你这是打算肉包子打狗么?那十万担粮食落进王家嘴里,他们有军队要养,怎么可能吐出来还给你。”
“若是让崔缙去呢?”
“崔家虽有没落之势,但崔缙有攀附王家之心。”
谢及音沉思半晌,“这么说,这件事只能交给你去做?”
“我不要殿下的虎符,也不要殿下的玉玺,”裴望初俯身在她耳边低声道,“我只要殿下心里有我,叫我赴汤蹈火,我也心甘情愿。”
这温柔乡几乎要将人溺亡,谢及音觉得在他怀里一卧,酥了的骨头至少要养上半年。
她仰面点着裴望初的鼻梁道:“看来本宫只有你一个用得趁手的人,你去取粮,万事小心,你平平安安回来,本宫心里就只有你一个,否则……”
“否则?”
“否则一年有二十四节气,本宫要纳四十八个面首,换人如换衣,将你们这些负心的男人都忘了。”
裴望初闻言默然一瞬,“四十八个……会不会太多了?”
谢及音道:“那时你已经埋土里,还管得了这个?”
裴望初叹了口气,半晌妥协道:“你纳多少美色都可以,但是不能不挑,要干净的,对你忠心的,且不能是王瞻。”
谢及音好奇,“这是为何?”
裴望初道:“我之前就劝过你,这些世家骨子里都一样,你与王家人沾上关系,早晚要被反噬。”
这只是冠冕堂皇的理由,实际的原因是,王瞻本人真的能对他构成威胁。
王瞻与崔缙不同,他是言行如一、光明磊落的君子,而殿下一向敬重这种人,今日虽因王司马之故而牵累殿下对他的评价,可以后如何,谁又说得准呢?
殿下一旦对真君子上了心,像他这种伪君子,怕是再无容身之地了。
裴望初对谢及音道:“王瞻野心不小,不会甘心做个面首,必然觊觎驸马之位,但总该有个先来后到,即使我死了,我的牌位上也要刻你的名字,就刻……大魏嘉宁公主驸马都尉裴氏行七望初之灵位,怎么样?”
谢及音嫌他口无遮拦,“什么死不死的,能不能说点好听的?”
“殿下先答应我。”
“我不答应。”
“你不答应,我死了也不投胎,让你下辈子见不着我。”
谢及音要发作,被人猝不及防吻下来,一口气全堵了回去。罪魁祸首笑吟吟地抚着她的脸道:“答应我,阿音。”
他唤她,阿音。
谢及音定定地望着他,直到他再次吻上来,缠绵辗转,像借唇齿织作一张密网,缓缓将她罩住。
阿音……这是她的名字。
她又想要他了,就在这张圈椅里,想听他在那种时候也这样喊她。可这是什么癖好?连她自己想来也觉得羞人。
裴望初又在她耳边道:“答应我,阿音。”
谢及音最终点了头,“我答应你……可你要活着回来,我只要你一个。”
裴望初道:“我会的。”
他从蜀地入洛阳时,曾带进城中两千骑兵,这两千人都是天授宫的门徒,扮作商人、百姓,混在洛阳城中。裴望初先带着郑君容去卫氏别院里踩了点,果然在此地找到了十二万担粮食,已被装成许多车,想必是卫家人准备偷偷运出城去。
裴望初整顿了手里的人手,第二天入夜就带人扮作山匪杀入卫家别院,将这十二万担粮食劫走,连夜运出了洛阳城,藏在了一处深谷中,命人昼夜轮流看守。
劫粮的过程并不惊险,但是当裴望初检查完这些粮食后,眉心却拧了起来。
“怎么了师兄,莫非是这些粮食有问题?”郑君容凑上来问道。
裴望初将摊在掌心里的黍米给他看,让他咬开几颗尝一尝,“这些是蜀地的黍米,品质不差,像是蜀地百姓供给天授宫的奉祀。”
郑君容仔细观察了一番,惊讶道:“好像还真是。难道这是宗陵天师在世时供给卫家的?”
裴望初摇了摇头,“分派十几万担奉祀,这么大的手笔,宗陵天师说了不算,恐怕是宫主的意思。”
“可宫主为何要给卫家供粮?”
裴望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心中隐约有猜测,但是眼下却不敢断言。他一直以为宗陵天师的所作所为大多是他自己的意思,现在看来倒也未必。
裴望初道:“这些粮食交给你守着,待殿下出城,与这两千骑兵一起交予她。”
郑君容应下,“好,一切听师兄的。”
卫家丢了粮食,更加人心惶惶。
卫时通气得旧伤复发昏死过去,醒来就听见家婢在暗中商量搜刮些钱财逃跑,他挣扎着起身,要拔剑刺死她们,那几个婢女吓得痛哭流涕,将罪责都推到了谢及姒身上。
“奴婢们见公主殿下把成箱的珠宝往外运,主子尚且如此,都觉得卫家没了指望,这才一时糊涂,请公子饶命!”
卫时通闻言,气得连剑都要拿不稳了,“此话可当真?谢及姒她敢……”
几个婢女忙不迭磕头,“都是奴婢们亲眼所见,如今公主房里的珠宝箱已经空了!”
卫时通便顾不得她们,提剑去找谢及姒,在窗下听见她与召儿说话,隐约听见“粮食”“出城”的字眼,瞬间暴怒,一脚踹开了房门,提剑便要杀她。
谢及姒吓得花容失色,惊叫着往外跑,卫夫人闻讯赶来,命人拦下了卫时通,骂他道:“如今你父兄生死不明,你因受伤才躲过一劫,不低调求保全,这又是在闹什么?”
卫时通提剑指着谢及姒,恨声道:“这倒要问问佑宁公主,将我卫家有粮这件事告诉了谁,又将满箱的珠宝都送给了谁。”
谢及姒咬死不认,只说珠宝都被自己送回了公主府,双方闹得僵持不下,卫夫人也难以劝解,幸亏符桓及时赶了过来,夺过了卫时通手里的剑。
“公子重伤未愈,应当保重自己。”符桓劝道。
卫时通道:“难道就让我眼睁睁看着此毒妇害我卫家吗?我如何甘心!”
符桓看了一眼躲在召儿身后惶恐不安的谢及姒,眼里浮现出一点幸灾乐祸的笑。他对卫时通道:“不如先将人看管起来,待公子身上的伤好些了再处置也不迟。”
卫时通确实觉得伤口疼得有些受不住,闻言点点头,指着谢及姒道:“先把她关进柴房里去,等我养好了伤,再来算这吃里扒外的账!”
第57章 妥协
柴房里又湿又冷, 灰尘遍地,角落里有两只硕鼠在打架。
谢及姒哭了一阵,又骂了一阵, 可是没有人理她。今朝天子已亡,她这个嫁入卫家的公主如同落了毛的凤凰,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可她不想死在这肮脏的柴房里,她要想办法逃出卫家,逃出洛阳。
傍晚时分, 卫家的粗使婆子来给她送饭, 竟是一碗落了秽物的酸粥。谢及姒气得连粥带碗摔在门上,这动静惊动了符桓, 他提着一个双层食盒, 盒里装了两荤两素、四样茶点,跑来柴房看谢及姒的笑话。
符桓捏起一块茶油酥咬了一口,将剩下半块递出去,问谢及姒:“听说公主殿下最讨厌茶油的味道, 现在呢, 是更讨厌茶油还是更讨厌酸粥?”
谢及姒饿了一天,心里恨得牙根痒痒, 可她深知符桓的为人, 一向吃软不吃硬。于是她深吸几口气,压下脾气, 伸手去接符桓手中的茶油酥。
符桓却手一松,那半块茶油酥掉到了地上。
“符桓!你欺人太甚!”
谢及姒气得捡起一块碎柴砸他,符桓避开, 攥着谢及姒的手腕将她压在唯一算得上干净的八仙桌桌面上,开始撕扯她身上的衣服。
“看来公主殿下还有的是力气, 与其摔碗砸东西,不如来做些快活的事。”
谢及姒挣扎不从,“在这种地方,你也不嫌脏!”
符桓笑得嘲讽,“我都不嫌你脏,还会嫌地方吗?”
他每次都进得十分蛮横,疼得谢及姒咬唇落泪,今日比往常更加屈辱,八仙桌吱吱呀呀地急晃,她又疼又饿,目光落在搁在桌子另一端的食盒上,有些不堪地闭上了眼睛。
这样屈辱地活着,真不如死了痛快,可她又不甘心死得这样窝囊,即使要死,也该拉着卫家人和符桓一起陪葬。
符桓掰过她的下颌,擦去她脸上的泪水,笑她道:“你哭什么,眼泪要往该流的地方流,不然我不快活,你也不好过,是不是?”
谢及姒银牙暗咬,紧了又松,半晌,突然啜泣低声道:“我错了……”
符桓动作微微一顿,“公主刚才说什么?”
“我说……我错了……”
谢及姒攥紧了掌心,压下满腔的恨意,泪眼朦胧地望着符桓,颤声道:“当年我为了排挤皇姊,派人在符珠姑娘沐发的皂角里放了伤发的药物,致使符珠想不开自尽……是我做错了,我应该悔罪。”
符桓闻言沉默了半晌,忽而一笑,“你究竟是真心悔过,还是因走投无路而妥协,希望我放过你?”
谢及姒咬唇落泪道:“若非落到今日的境地,我也不能体会符珠姑娘的苦处,你若不信就算了,就让我死在这里,去地府给符珠姑娘赔罪好了!”
符桓未应声,依然掐着她的腰,只是动作和缓了许多,竟也能让谢及姒从中得到几分滋味。
许久之后,符桓从她身上爬起来,背着她整理好衣服,将食盒里的粥和菜端给她。
谢及姒顾不上觉得屈辱,将长发撩至耳后,接过碗筷开始大口吃饭。符桓走到她身后,掌心落在她衣衫滑落的肩头,感受到谢及姒的身体狠狠一颤,他有些恶劣地笑了笑。
他抬手为谢及姒整理好衣服,叮嘱她道:“公主应该保重身体,此处僻静无人打扰,正适合静心悔过。”
“你还会再来找我吗?”谢及姒停箸问道。
符桓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公主希望我来吗?”
谢及姒可怜兮兮地说道:“若是连你也不管我,卫家人会活生生饿死我的。”
符桓闻言,面含嘲讽地笑道:“公主既然能放下身段来做皮肉生意,怎么会被饿死呢?你放心,我会再来的。”
从那以后,符桓几乎每隔一天就要来一次。如今的卫家几乎是他说了算,底下的人看见什么、听见什么均不敢置喙,只低着头,将沐浴的热水一桶一桶送进柴房。
这柴房收拾得像半个卧房,架子床上,女子曼妙的身形如苇草般飘摇起伏。
谢及姒使尽浑身解数讨好他,也不过是让他略尽薄兴而已,最终仍被人翻在身下,掐着后颈,直至大汗淋漓,筋疲力竭。
谢及姒俯在枕间,默默将每一下都记在心里,她听见符桓在她耳边说道:“卫炳在牢中自尽了,卫驸马听说这件事后,伤势恶化,恐怕也时日无多,公主要不要去看看他?”
谢及姒猜不透他的心思,是想让她看,还是不想让她看。她喘息着小声道:“我听符郎的……”
“公主倒是乖巧,”符桓在她耳边低笑,“只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公主还是去看一眼吧。”
卫时通确实病得很厉害,缠绵病榻,几乎瘦脱了相。他看见谢及姒,连生气的力气都使不出来,只颤颤拿手指着她,骂她是吃里扒外的毒妇。
屋里有大夫在写药方,谢及姒请来给自己切脉,大夫诊了又诊,有些不确定地看了卫时通一眼,说道:“公主殿下好像是怀孕了。”
谢及姒对此早有预感,笑靥如花地对卫时通道:“驸马听见了吗,我怀孕了,是符桓的孩子。”
“你们……竟然!”卫时通又惊又怒,捂着胸口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谢及姒又道:“早在刚搬到卫家的时候,本宫就与符郎在一起了,驸马不在家的日子,一直都是符郎陪着本宫,本宫不仅怀了他的孩子,就连那十二万担粮食,也是符郎派人悄悄运走的。”
“你们这对贱人……”
卫时通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气血上涌。他掀开被子下床,踉踉跄跄朝谢及姒走过去,把谢及姒唬了一跳,正欲躲出门,却见那卫时通面白如纸,身形摇晃,“扑通”一声栽倒在地,当即没了声息。
大夫颤颤巍巍去探了探他的鼻息,惊声道:“公子他……没了!”
谢及姒先是一愣,继而放声大笑。
得知卫时通被活生生气死的消息后,符桓匆匆赶了过来,只见卫家女眷在内哭得死去活来,下人们忙里忙外准备收殓,只有谢及姒独自站在廊下,手抚小腹,不知在想什么。
见了符桓,她眼眶亦有些泛红,忐忑不安地对他说道:“符郎,我怀了你的孩子,怎么办?”
符桓心中先是有些惊讶,然后又生出隐秘的欢喜,他打量着谢及姒的神态,不动声色问她道:“公主打算怎么办,难道要留下这个孽种吗?”
谢及姒道:“这是我与你的孩子,我想生下来,无论是男是女,都让他继承符珠姑娘的香火,也算是我对符珠姑娘的赎罪,你觉得这样如何,符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