鬓边待诏——木秋池【完结】
时间:2023-06-10 14:41:56

  裴望初笃信,除了他之外,尚没有人见过谢及音对待亲密爱侣时的样子,其实她没那么多架子,恣意放纵,黏人得很。
  郑君容一副似懂非懂、似信未信的样子,正此时,忽见站在城楼下的谢及音扬起手来,狠狠甩了王瞻一耳光。
  那一巴掌下手极重,仿佛站在城楼上都能听见那声脆响。
  王瞻挨了耳光,撩袍跪在谢及音脚边。
  郑君容恍然大悟地笑了笑:“师兄说得果然没错,殿下一定不喜欢王六郎,否则怎么舍得打他呢?”
  裴望初没有说话,他看着城楼下一站一跪的两个人,只觉得三尸暴跳,沸血冲顶。
  什么敬重、知己、客气……这些他拿来安慰自己的说辞,在亲眼目睹谢及音甩了王瞻一耳光后,全都变成自欺欺人的笑话。
  他竟也能让谢及音怒到亲自动手打人吗?
  裴望初突然转身就要下城楼,郑君容忙跟上,问他去哪儿。
  只听裴望初声寒若冰:“去宰了王瞻。”
第55章 识破
  “避其锋芒, 以待来日?”
  谢及音只觉一阵凉意直冲心底,难以相信这是从王瞻嘴里说出来的话。
  她指着正在排队打粥的逃难百姓问他:“你王家能避,他们呢?谁不知胡人铁骑杀人如麻, 视我大魏子民为两脚羊,宰烹取乐,无恶不作。一旦他们踏入洛阳城,谁来庇佑城里城外这十万百姓?当初你从本宫手里接虎符的时候,答应得信誓旦旦, 言之凿凿, 如今倒是一句都不认了!”
  王瞻跪在她面前请罪,脸上火辣辣地疼, 并非全然因为那一耳光。
  他并不觉得自己冤屈, 自大与天真是他的错。他没想到父亲率五千骑兵往河东郡并非是去剿灭黄眉军,而是为了将其引来洛阳,让黄眉军和马O带领的胡人骑兵在洛阳相撞,鹬蚌相争。
  父亲打算先带着军队避去彭城, 待双方杀得筋疲力竭时, 再折身回取洛阳,如此才能保存自立为帝的实力。
  王瞻不同意这样做, 也以百姓安危劝过他, 王铉反倒狠斥了他一通,“黄眉军有八万之众, 胡人骑兵更是以一当十,我王家纵有虎符在手,如今能调动的军队也只有五万人。若是枯守洛阳, 以致遭两方夹击,则五万如同五千, 被全歼不过是旦暮之危。子昂,你自幼熟读兵法,当知将领应明势而为,慈则必败,如今怎会说出这种话来!”
  在说一不二的王司马面前,王瞻能改变的事实在是太少。可他确实曾答应过嘉宁公主,接了她的虎符,便要保洛阳百姓安危,如今他失信了,她要怎么生气、想如何罚他都是应该的。
  她打他,反而能叫他心里好受一些。
  见他沉默,骂不还口,谢及音更气,又扬起手来,然而这一巴掌未等落下便被人从旁扼住。
  “不知子昂兄怎么得罪了殿下,惹您生这么大气?”
  裴望初笑吟吟的,语气温柔,像个赶来救场和事佬。
  “袁b?你怎么在这儿?”谢及音见是他,有些惊讶。
  裴望初松开她的手,恭谨一揖,“听闻城外在搭建粥棚,来看看天授宫能否帮上忙,不期巧遇殿下与子昂兄。”
  “听闻天授宫积粟盈仓,富可敌国,你若想,自然能帮上忙。”
  谢及音缓缓放下手,垂目冷声对王瞻道:“起来吧。”
  裴望初将王瞻从地上扶起来,作得一副兄友弟恭的好功夫,王瞻面上仍是一阵红一阵白,朝他道了声谢,见谢及音已转身走远,忙要去追,却被裴望初牢牢拽住。
  他仿佛看不出人着急似的,慢悠悠问道:“听说嘉宁殿下性子温和,子昂做了什么,把她惹成这样?”
  王瞻有口难言,随口道:“没什么,一点私事,不方便与袁先生讲。”
  私事?不方便?
  闻言,裴望初眼中笑意更盛,“莫非子昂兄与我上次一样,乃是因出言不逊,戏弄公主,惹怒了她?”
  王瞻一愣,“什么?”
  裴望初道:“那殿下没有一剑抹了你的脖子,对你真是不错。”
  王瞻是出了名的正人君子,无法忍受这样一盆脏水泼在身上,忙辩白道:“袁先生不要瞎说,我待殿下从来是发乎情止乎礼……”
  裴望初琢磨了一下他的用词,“发乎情。”
  见他越猜越歪,王瞻索性将实情告诉了他,裴望初听后拧眉不语,心中疑惑道:难道她不打算离开洛阳吗?
  谢及音回府之后,气得连午饭都吃不下去。歇了午觉起来,识玉说谢及姒前来拜访,已经在芙蓉堂等了小半个时辰。
  谢及音心中纳罕,阿姒嫁了人后,性子怎么收敛成这样,若是搁从前,她早就径自闯进来将她吵醒了。
  谢及音前往芙蓉堂见她时,谢及姒甚至还端端正正地行了个见皇姊的礼。
  ”听说皇姊在城外布棚施粥,救济难民,我有些用不着的金银珠宝,特地拿来送给皇姊,希望也能尽一二分绵薄之力。”
  谢及姒叫召儿打开箱笼,那里面摞满了金银、珍珠、宝石,都是太成帝在时赏给她的,有几件曾见她戴过,件件价值连城。
  谢及音心中惊诧,神色却温和了许多,对她道:“眼下洛阳城里粮少人多,最缺的并不是钱。各大粮商手里都没粮了,纵然有钱也无处买,这些珠宝你带回去吧。”
  谢及姒见被拒绝,忙道:“我知道哪里有粮食,卫炳掌权时,他们卫家偷偷屯了十几万担粮食,就在卫家的别院里!”
  谢及音闻言眼睛一亮,“此言当真?”
  谢及姒道:“我偷偷听见卫炳是这样与卫时通说的,他们本打算拿这些粮食来养私兵。”
  如今卫氏已倒,哪还有私兵可养,那十几万担粮食却还锁在别院中,一时无人问津。
  谢及姒面上微红,小声道:“我知道皇姊打算离开洛阳避难,若你肯带我一起走,我愿意把卫家藏粮食的地方告诉你,还有这些珠宝,也一并给你。”
  “你想随我离开洛阳?”
  “不然留在这里等死么?胡人和黄眉军马上就杀过来了,我一个弱女子,若是落在他们手里,后果不堪设想……皇姊,你我姐妹一场,只带我和召儿,应该不算难为你吧?”
  谢及音一时不言,她并非在考虑谢及姒的提议,而是突然想到了另一个主意。
  十万担粮食,若是省着吃,勉强够十万人吃大半个月。有了这些粮食,洛阳城的百姓就能一同离开洛阳,何必苦守在洛阳城中等死呢?
  “皇姊?皇姊!”谢及姒脸色微白,“你不同意么?”
  谢及音回过神来,看谢及姒竟也顺眼了许多,笑着道:“好啊,若是得了卫家的粮,我带你离开洛阳。”
  谢及姒将卫家藏粮的别院地址告诉了谢及音,因不知深浅虚实,谢及音不打算亲自出手,她正在犹豫此事是找崔缙合适还是找王瞻合适时,另有一人送上了门。
  裴望初身披鹤氅,臂间挂着一柄m尾,跟在公主府的侍女身后来到了芙蓉堂。
  谢及音正在芙蓉堂中饮茶,怀里抱着白猫阿狸。那白猫数月不见,已经胖成了一只长毛狐狸。它本安静地卧在谢及音怀里舔爪子,见了裴望初,好奇地盯住他,突然从谢及音怀里跳出来,朝他扑过去。
  阿狸其实很怕生,谢及音饶有趣味地观察着这一幕,裴望初面不改色地甩了甩m尾,解释道:“想必是这玩意儿吸引了殿下的爱宠。”
  “是么,”谢及音笑了笑,“你抱抱它吧。”
  裴望初将阿狸抱在怀里,轻轻抚摸它的后颈,走到谢及音身边。
  谢及音问他喝茉莉花茶还是喝梅枝雪水泡的白茶,这两者都是裴七郎在时常为她沏的。他不知谢及音是在试探还是无心,咬着变声叶说道:“我只习惯喝苦丁茶和白水。”
  片刻后,侍女果真奉上来一盏白水。
  谢及音端着茶盏问他道:“本宫与你少有往来,你来找本宫,是有什么事?”
  裴望初道:“我来劝殿下早日离开洛阳。”
  “本宫在洛阳待的好好的,为何要离开?”
  “殿下,我怀着诚意而来,并非是为了与您相互试探,洛阳即将陷入战乱,您心里很清楚。王家靠不住,您该早日动身,携玉玺前往建康避祸。”
  谢及音闻言一笑,“洛阳战乱,波及的并非本宫一人,你这话,是只告诉了本宫,还是也劝诫了别人?”
  裴望初实言道:“只为殿下一人。”
  谢及音挑眉望向他:“无缘无故,这又是为何?”
  “并非无缘无故。”
  裴望初抚着阿狸,缓声说道:“我对殿下,缘起于初见,故溯及前世,一片心意,有缘亦有故。”
  谢及音轻嗤,“你倒是嘴甜,说这番话,莫非想留在本宫身边做面首?”
  裴望初沉默了一瞬,轻声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谢及音望着他覆着面具的侧脸,心中那个异想天开的猜测,渐渐落成了七分。
  除了他,谁还会这样同她说话?这个混账东西……他是如何把声音变成这样的?
  见她沉默不语,裴望初问道:“殿下还有什么顾虑,王瞻虽靠不住,倒可以告诉我,说不定天授宫可以帮忙。”
  此事倒真可以告诉他。
  谢及音朝他勾了勾手,“你附耳过来。”
  裴望初放走了阿狸,倾身附耳过去。她今日染了梅子色的唇脂,落在耳畔的声调仿佛也沾了香气。只听她幽幽道:“听说卫家别院里藏了十万担粮食,本宫想要,你能帮本宫弄来吗?”
  裴望初双目微垂,余光里能看见她微微勾起的唇角,是形如新月的钩子。
  他轻声问道:“殿下要这么多粮食做什么,送给王瞻做军粮么?”
  “怎么,你吃味啦?”
  裴望初不语,谢及音曲起染着蔻丹的指甲,在他脸上的羊皮面具上刮了刮,旋即揪住他的耳朵往身边扯。
  这个忘恩负义的王八蛋、白眼狼,假死就假死,连个平安信也不知道报一声,如今又跑来装神弄鬼,当她是三岁小孩好糊弄是不是?
  谢及音笑道:“凡事要讲究先来后到,我与子昂认识的久,待他好些也是应该。袁先生啊,你努努力,说不定可以排在他后面一位。”
  她这柔情似水的语气,蓄意勾引的手段,几乎要越过茶案,倾卧进他怀里。裴望初的身体是热的,心里却冰成一片,倏尔又觉得邪火与醋火交织而起,几乎要将他的天灵盖烧穿。
  他伸手护住谢及音,极没出息地问道:“若我再多做些事,可以在殿下心里,排在王瞻前面么?”
  “你还能做什么?”
  裴望初垂目望着她的红唇,心中浮现出一些旖旎的场景,舌尖也仿佛泛起梅子口脂的甜香。
  “殿下想将洛阳百姓带出城,仅有粮食是不够的,反倒容易引来山匪。我再送殿下两千精骑,如何?”
  谢及音心中一动,“你说愿意给我两千骑兵?”
  裴望初轻声叹息道:“纵使殿下想要我的命,我也是愿意给的,只要殿下肯收。”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你好好活着,用处更大,”谢及音闻言婉然一笑,“倒不如先让我看看你的脸。”
  她的手试探着落在羊皮面具的边缘,这次裴望初没有躲开,反倒在她的掌心里轻轻蹭了蹭。
  他自知定力不够,在她面前留下的破绽太多,她心中必然已经起疑。她要看便看吧,总好过眼睁睁见她待王瞻越来越亲近。
  羊皮面具缓缓掀起一角,露出干净的下颌线。裴望初轻轻闭上眼,在心中想道:她是会给他一耳光,还是会亲吻他?
  都很好,他都想要。
  然而那欲揭开面具的手却停滞不动了,谢及音倏然一笑,“罢了,你长什么样子,难道本宫还不知道么?”
  她松开他,起身理了理衣襟,抬步要往外走,迈出的脚尚未落地,被人自身后锁住,拖进怀里,随即耳垂一疼。
  那人像狗一样咬她泄恨,箍在她腰上的手几乎要把她勒折。
  “你又想不要我,是不是?”
第56章 阿音
  羊皮面具下的那张脸因久不见天日而显得更加玉白剔透, 眉眼还是从前的样子,温润多情,正静静地望着她。
  对着这样一张脸, 总难以叫人生气。谢及音伸出手,抚过他的眉眼和鼻尖,指腹点落在他薄抿的嘴唇上。
  她轻轻笑了,“神出鬼没的人是你,本宫一向在这公主府邸未曾离开, 怎么能说是本宫不要你呢?”
  她倒是会倒打一耙。
  裴望初咬住她的食指, 声音低喑道:“那殿下说‘想要我’给我听。”
  指腹湿润的触觉让谢及音回忆起一些久违的反应,如春水破潮, 令她双腿陡然一软。裴望初顺势将她揽入怀里, 吻自耳际而下,盘桓着露骨的欲望和情态。
  谢及音先是说“不行”,后来又改口说“别在这里”。这是待客的芙蓉堂,万一给人瞧见……
  “就在这儿。”
  裴望初拿起给客人饮茶时擦手的湿帕子, 一寸一寸将手指擦干净, 十指修长如玉,晃得她心神摇荡。
  “若是怕人瞧见, 咱们就去绣屏后面。”
  但他铁了心要在这芙蓉堂做一回, 自他在此瞧见王瞻穿了他的外袍、又得殿下亲手斟茶后,他便想着早晚要在此地报复回来。
  这种想法实在是上不得台面, 他不敢让谢及音知道,牵着她的手往屏风后走。
  这座绣屏立在此处,是为了遮住空荡荡的墙面, 绣屏与墙壁间的空隙,勉强能容留两个人紧贴着站立。谢及音攀着他的脖子才能勉强站稳, 在这逼仄的空间里,能十分清晰地感受到他手指的温度。
  春点桃花,雨欺红蕊,风扶弱柳,玉嵌软腰。
  两人的衣服只在紧要处解了系带,鹤氅罩着软烟罗,一晃一晃,如天边青云压落一树海棠。
  谢及音觉得自己真是疯了才会如此纵容他,这算什么,在自己的地盘上偷/情么?
  她快要站不住了,整个人挂在裴望初身上,反倒让他得了便宜,探得更深。绣屏上的牡丹压下来,一枝红艳,正落在他的眼尾,阖目便见十分惑人。
  罢了。谢及音俯在他颈间闭上眼睛,就这一回,随他去吧。
  裴望初体谅她维持这个姿势辛苦,没有放肆很久,见她餍足了滋味,便将她放下来,为她整理好衣服,收拾了鬓发,前后不过半个时辰。
  谢及音靠在铺了软垫的圈椅里休息,摇动金铃,让人换了两盏新茶上来。
  她捧着热茶润过喉咙,试着与裴望初聊些正事,“卫家这十万担粮食对我很重要,你若是人手不够,我可以让岑墨带人帮你,免得出了岔子。”
  裴望初闻言一笑,“殿下又有多少人手,不过是布棚施粥这一件事,就已经要将公主府搬空了。粮食的事你不必操心,只要卫家有,我就能给你弄来。”
  “那自然是好,”谢及音扶额而笑,“不枉本宫今日招待你这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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