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顾之威开了口:“妈,今天是小月生日,您也坐。”
朱雪凝立刻坐下:“坐坐坐,都坐,阿弥陀佛,小月呀,好久不见,你还和小时候一样漂亮,快过来给妈看看。”
松似月看了顾之舟一眼。
顾之舟端起茶杯淡淡喝了一口,用眼神示意她去。
松似月这才站起来,走上前去:“夫人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朱雪凝那张吃斋念佛的脸,硬生生扯出朵花儿,“老早就想请你来老宅坐坐,但之舟一直不让,好不容易有这样的机会,我怎么会觉得辛苦?”
“哎呀,这项链真好看,上次的拍卖会我本来准备拍来送给你的,但却被一个神秘买家抢走了,原来是之舟,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她絮絮叨叨抓着松似月的手说个没完。
松似月站在旁边,浑身不自在。
顾之舟正侧头跟顾之威说着什么,眼睛没看这边,手里的茶杯却重重往茶台上一放。
朱雪凝忙不迭从佣人手里拿了一个华丽的盒子,完成任务一样塞进松似月手里:“小月,生日快乐,这是妈的一点小心意,你千万别嫌弃。”
松似月回头看了看顾之舟。
顾之舟仍旧没有看她,眼神却是柔和的。
她只好礼貌点头:“谢谢夫人。”
“不谢,不谢。”朱雪凝脸都笑僵了,“好孩子,去之舟身边吧!”
说完,她眼眶一红:“老头子躺两年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好,你离远一点,别过了病气。”
松似月知道,朱雪凝这话就是存心给自己和顾之舟找不痛快。
她要是真有这心。
这么重要的时候,为什么一定要把顾长海弄到这大堂上来?
但她面上不显,微微一笑往自己位置上走去。
松似月回到位置后,二婶、三婶也给松似月送了生日贺礼。
约好了一样,每人送了松似月一套首饰。
松似月礼貌道谢。
朱雪凝长长舒了一口气,斜觑了顾之舟一眼才小心翼翼开口:“之舟,今天是小月生日,前厅道贺的人应该都到齐了,你父亲这样子也不方便,咱们出去接待客人就好,别挪动他了。”
“也好,”顾之舟点点头。
其他人纷纷起立。
突然,顾之舟目光一顿:“老爷子吃药没?”
朱雪凝面色一白。
其他人不知道顾之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是一愣。
朱雪凝勉强笑了笑:“瞧瞧还是之舟孝顺,好孩子,你整天忙着集团哪里知道,你父亲现在别说吃药,就是营养液一天最多也只能打一次……”
以往她故意说顾长海惨,顾之舟总会冷着脸走开。
然而这次没有。
他径直从座位上站起来,一步步走上前去:“不吃东西怎么能行?”
眼睛里竟然流露出罕见的关切,大手一挥吩咐一旁的佣人:“去,打碗参汤来!”
佣人目光在朱雪凝身上穿梭,不敢动作。
顾之威慢吞吞放下茶杯,弹了弹衣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二少爷吩咐你去就去,瞎打量什么?”
佣人不敢怠慢,很快捧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参汤过来。
顾之舟看也不看:“太凉。”
佣人微微一愣。
朱雪凝鼻尖渗出了虚汗。
顾之威皱眉:“二少爷吩咐你听不见?”
佣人双手一抖,又换了一碗更热的,顾之舟却还说凉。
佣人无法,往返数次,最后竟然捧了一小口咕咕冒着热气的砂锅。
顾之舟才算是终于满意了,碗也没用,直接拿了勺子舀了一口就往顾长海嘴边递了过去。
所有人都愣住了。
朱雪凝更是大惊失色,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佛珠噼里啪啦碎落一地。但碍于顾之舟的威风又实在不敢动作。
顾之舟丝毫不理会手非常稳。
汤匙轻轻一晃,一滴清亮的参汤落在顾长海紧闭的双唇上。
顾长海卧床不起,唇色面色一片煞白。
滚烫的汤滴落在嘴上,很快烫出一个红肿小水泡。
顾之舟一直看着顾长海的脸。
眼神淡淡,不细致,也不专注。
甚至带了一股子可有可无的戏谑。
顾之威的面色一直没有变化。
完全符合植物人的全部特质,对身体的伤痛恍若未觉,连眼睫都没晃动分毫。
顾长河的位置比较远,只能看到顾之舟的背影,看不到顾长海的脸,只好非常不安地把询问的眼神投向朱雪凝。
朱雪凝缓缓摇头。
不等他那口气松下去,顾之舟又拿起了勺子。
烫伤最疼,别说久病虚弱的顾长海,就是身强力壮的年轻小伙子也经不起这么一次次的试探。
顾长江抹了抹那油光瓦亮的脑门,冷汗都下来了。
顾长河沉不住气了,顾长海成为植物人之前一直对他很疼爱。
他哪里舍得哥哥受这样的罪,当即开口:“顾……之舟,你这是什么意思?”
顾之舟拿汤匙的手微微一顿:“您不是看到了吗?给老爷子喂汤。”
顾长河情急:“喂汤还是杀人?”
顾长海当家的时候,顾长江和顾长河两兄弟一度斗得头破血流。
顾长海成为植物人后,顾长江和顾长河竟然一夜之间握手言和,纷纷把矛头对准了顾之舟。
可几个回合下来,不但没有讨到丝毫便宜,差点被扫地出门。
兄弟俩对顾之舟是又恨又怕。
所以,顾长河怼顾之舟的底气并不足。
顾长江也生怕惹恼了眼前的活阎王,一个劲打圆场:“三弟,今天是弟妹生日,你别大惊小怪的,之舟是大哥亲生的,能害他吗?”
说完,抢上几步接过顾之舟手里的汤勺,舀了一口汤送到一个佣人嘴边,“再说,我看这汤一点也不烫嘴嘛!”
佣人不敢犹豫,咬牙张嘴喝了,眼泪都快烫出来了,还一个劲摇头:“回二少爷,不烫。”
顾长江这么做,显然是在给彼此台阶。
你看,我们都不追究你差点烫死你老子,又是你老婆生日,祖宗你见好就收,别闹了成吗?
况且,顾长海到底是顾之舟的父亲。
拿佣人喝过的汤匙给主子喝,太具有侮辱性。
果然,顾之舟没再舀汤,接过勺子勾唇笑了一下。
气氛一下松快下来,朱雪凝也说道:“之舟,你别生你三叔气,他一日三餐都离不开酒,一定是喝醉了……”
“醉了?”
顾之舟饶有兴致歪了歪头,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懒洋洋开口:“三叔既然醉了,老爷子这汤您就替他喝了吧,醒醒酒。”
说完把勺子「啪嗒」一声扔回砂锅里。
顾长河:“……”朱雪凝:“……”
其他人:“……”
第6章 脸红
不侮辱亲爹,侮辱三叔总可以吧?
顾长河脸上一阵青白交错,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暴脾气,破口大骂起来:“顾之舟,别以为老子怕你,这些年你给的鸟气老子早受够了,你他妈的……老子要不是看你翅膀硬了,不锤死你狗日的。”
“咱们顾氏集团已经是你的囊中物,你整天还在疑神疑鬼个求!那么烫的汤,我哥就算再不好,他也生了你,你怎么能……”
他暴跳如雷,越说越气。
顾长江吓得魂飞魄散。
顾长河倒是逞口舌之快,顾之舟锤死他倒是不用费神力气。
谁知顾之舟一点没生气:“三叔,我疑神疑鬼什么了?”
顾长河脖子一梗:“不就是外面的谣传……”
“谣传什么?”顾之舟追问。
“谣……”顾长河正要大吼,只听「哗啦啦」几声轻响。
顾长海的躺椅下竟然淅淅沥沥淌了水,一股难以描述的气味从大厅迅速散开。
顾之舟试探的整个过程,顾之威神情始终轻松。直到这时候才微微蹙眉:“怎么搞的?今天这么重要的场合?”
然后抱歉的朝松似月笑了笑:“小月今天是你生日,真是不好意思啊……”
这一屋子戏精,简直让松似月瞠目结舌。
她以前就听说顾之舟跋扈厉害,手段波谲云诡不按常理出牌。
没想到他的家人竟然也这样难缠。
刚结婚那阵儿两人情热,松似月也试探的问顾之舟要不要回老宅看望顾长海。
顾之舟一口回绝,说老宅太乱。
现在看来何止是乱,简直就是个虎口。
想到顾之舟一直被这样的虎口淬炼,她就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以后这一切都跟自己再没有交集。
一股莫名的伤感,瞬间包裹住她的心脏。
顾长河再大的怒火,也被老子一泡老尿给浇灭了。
清醒过来出了一头脸的冷汗。
顾之舟这小子太厉害,差点中了他的激将法。
屋子里陷入前所未有的尴尬。
顾之舟双目含笑,朝顾之威微微点头:“大哥,我跟松似月先去迎迎客人。”
顾之威和气地点头:“去吧,我换件衣裳就来。”
顾之舟和松似月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的时候,朱雪凝终于一屁股跌坐下去。
***
从内堂到外厅要经过一段长长的走廊。
顾之舟脚步飞快,双目炯炯却并不聚焦,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松似月不爱穿这种细高跟鞋,今天是为了配礼服不得不穿。
她跟在顾之舟身边亦步亦趋跟着,越来越吃力,但又不敢打扰顾之舟的思绪。
前厅宾客的喧哗声越来越近。
顾之舟的思绪逐渐被拉扯回来,像是才想起身边的松似月。
猛然回头:“你走路怎么没声……”
后半句呵斥硬生生被卡在喉咙里。
松似月今天穿了一件藕荷色旗袍领改良礼服。
腰肢纤细柔软,脊背挺拔端庄,修长白皙的天鹅颈优雅迷人。
乍一看完美无缺,拎出去完全就是豪门淑女的典范。
可就是这个完美无缺的豪门淑女,竟然一只手提着高跟鞋,一只手托着裙摆,赤着脚气喘吁吁小跑了一路。
后面乌泱泱跟着一群佣人和保镖,没有一个人发出一丁点声响。
对上顾之舟的目光,松似月明显怔愣了一下。
纤长浓密的睫毛扑闪着,发丝微乱,气息不稳,晶亮的大眼睛里满是无措。
顾之舟又好气又好笑,半晌才又开口:“怎么不穿鞋?”
“你脚步太快,我……我跟不上……”
“跟不上不知道喊我?”顾之舟今天的心情实在太糟糕,不由得提高了点音量。
松似月薄薄的肩背瑟缩了一下。
顾之舟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他实在不明白松似月的性格为什么会变得这么胆小寡淡。
小时候是明艳活泼的千金大小姐,长大后是星光熠熠的青年舞蹈家。
怎么娶回家以后就什么都不行了?
怕黑、怕冷、怕苦倒是无所谓,竟然还他娘的怕自己。
松似月梦里叫的那个「哥哥」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早晚要纠出来废了!
顾之舟越想越烦躁,不耐烦扯了扯领带,一脚踹翻身边的保镖:“你们这些狗东西都是死人吗?少奶奶鞋掉了都不晓得吱声,冻死她你们能捞着什么便宜?”
保镖一个踉跄翻倒在地,顾不得整理西装就一咕噜爬了起来。
其他保镖和佣人都吓傻了,一个个噤若寒蝉站在原地。
一时间竟然没人敢上前给松似月穿鞋。
“没用的东西!”顾之舟单手粗暴地捞过松似月,放在自己腿上,弯腰替她穿鞋。
脚踝触手一片冰凉。
顾之舟实在忍不住开口:“你怕我干什么?我又不吃你……”
话一出口他就想起某些时候,自己在松似月身上的样子,可不就是要吃人吗?
松似月显然跟他想到一起去了,没接话,双颊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顾之舟:“……”
半晌,松似月才像是鼓足勇气开口:“怎么样?老爷子是真醒了吗?”
顾之舟眸光暗了暗:“醒了。”
“那你会不会有麻烦?”尽管已经问过一次,松似月还是不放心。
“麻烦?”顾之舟轻嗤一声,“他比我更麻烦!”
尽管知道顾之舟不会骗她,松似月还是抱着万分之一的侥幸,“可如果老爷子真醒了,刚才我们都在……”
顾之舟冷哼一声:“当着儿子媳妇撒尿算什么?自己老婆都可以拱手……”
他说到这里,突然收住话头,语气变得严厉:“没我的允许,以后不准来这里。”
“都要离婚了,我怎么会再来?”松似月忍不住低下了头。
顾之舟心口突然传来一阵烦闷:“也是”
第7章 不下蛋的母鸡
果然如顾之威所说,松似月的生日宴会热烈隆重。
生意往来和沾亲带故的一个没请。
仅顾家本家和分家都有浩浩荡荡上百口人,下饺子一样挤在宴会厅里。
顾家老宅屋舍上千,接待用的宴会厅都有数十间,不可谓不宽敞。
这里是正厅,是主人最先到达的地方。
因此,男女老少所有人都在这里翘首以盼等在顾之舟的到来。
“顾总到!”管家朝乌烟瘴气的人堆里喊了一嗓子。
像是沸腾的油锅抽了柴火,上一刻还乌烟瘴气的屋子瞬间风平浪静,所有人迅速往两侧让出一条通道。
顾之舟携松似月的手往主席台走去。
其他人则自然而排列整齐。
顾之舟和松似月站定。
这些人则恭谨颔首:“恭贺夫人生辰快乐,福禄双全,子嗣绵延!!”
朱雪凝、顾长江、顾长河几位长辈也站在人群正前方,跟众人一同向松似月道贺。
山呼海啸,比电视里皇帝上朝还要震撼。
「子嗣绵延」几个字,听得松似月如芒刺背。
但看着身边沉稳严肃的顾之舟,她一颗心稍稍安定了下来。
至少从表面看,顾之舟已经完全掌握了顾氏集团。
就算顾长海从植物人状态醒来,怕是也无力撼动他的地位。
顾之舟又说了几句场面话,宴会正式开始。
古朴典雅的八仙桌满满当当摆了两个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