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配合着老嬷嬷连哄带骗,又说了一箩筐好话,只求顾之舟快点挑起喜帕,结束着让人窒息的仪式。
然而顾之舟却像是中邪一样,端端正正坐在一旁,手中的秤杆纹丝不动。
他莫名的焦躁。
这种焦躁跟前几天的不安截然不同。
他像是被不知名的恐惧扼住了咽喉,呼出的气息都带着绝望。
虽然没跟松似月商量,但顾之舟早已经打算好。
这次出国,就不让松似月回来了。
随便找个什么名目,把她安顿在国外,再以更好的医疗手段为借口,把叶喜也接过去。
他每个月甚至每周都过去看她。
等过几年集团的事情解决了,再跟她请罪。
顾之舟安慰自己。
她是那么的温柔善良,对他又是那么的言听计从,只要他够谨慎,够周密,松似月就永远不会发现这个秘密。
理智催促他快点挑开盖头,只要结束这该死的仪式,他就可以立刻登上飞机,在国外跟松似月重逢。
可情感却让他无能为力。
他无法接受即将看到的新娘不是松似月。
理智跟情感相互纠缠折磨,把他的心又拉扯出好几个豁口。
顾之舟倒吸一口凉气,绝望地想,心痛的感觉应该就是这样了吧?
正在这时候,一个女佣人小跑着过来催促:“嬷嬷这边还没好吗?敬茶的时辰到了。”
顾之舟顿时如遭大赦,扔下秤杆拔腿就往外走。
“二少爷,没挑盖头不吉……”老嬷嬷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不等老嬷嬷动手,秦倩兮自己一把扯下盖头,姣好的面容没有丝毫不悦,她甚至微笑着提醒一旁的熹婆和老嬷嬷:“今儿这盖头是二少爷亲自挑开的!”
“是,那是自然。”熹婆立刻说道。
“赏!”秦倩兮朝身后的贴身佣人挥手。
“多谢姨娘……”熹婆眉开眼笑接过佣人的赏赐。
***
松似月端坐在上位,面上看不出什么,心里有点惴惴不安。
她不停用余光去看院子里的钟墙,上面的时间指过正中,管家才中气十足喊道:“二少爷到!”
顾之舟今天穿了一件中式长衫,漆黑的礼帽上插着一个大红的羽毛。
松似月忍俊不禁,总觉得这衣服不对劲,却又想不起哪里不对劲。
他身材极高,又极挺拔。
匆匆走过来的模样竟然比电视里任何一个男主角都要好看。
短短两天不见,他似乎瘦了,也黑了。
他目不斜视,没有注意到松似月,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脸色难看得很,眉眼间戾气横生,让人不敢逼视。
熹婆牵着大红的喜绸,迈着小碎步气喘吁吁跑过来,把那扎着大花的红绸一个劲往顾之舟怀里塞:“二少爷……”
顾之舟神情似是到了极点,但还是勉强扯过了红绸。
电光石火间,松似月像是瞬间明白了什么。
就只见那红绸的尽头袅袅婷婷走出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眉间含着羞涩的笑,走到顾之舟身边,自然而然地挽起他的胳膊,两人肩并肩跨进们来。
周围立刻爆发出祝贺的掌声。
朱雪凝跟顾长海对视一眼,两人皆是一脸欣慰。
朱雪凝一边鼓掌,一边跟松似月说着什么。
松似月胸如擂鼓,后脑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钝痛之下眼前一阵阵缺氧泛黑色。
她不敢呼吸,因为吸进去的气就像千万枚钢针,顺着她的喉管刺进去,把她的心肝脾肺捅得稀烂。
松似月不得不缓缓闭目,她想暗示自己这只是一场噩梦。
然而眼睛眼皮却不停使唤。
越是看不清,秦倩羞涩幸福的脸就越是清晰。
周围人所有人都在笑,他们嘴巴开合。然而松似月耳朵里轰隆作响,什么也听不清。
松似月觉得自己已经死了,血液停止流动,身体僵硬如同尸体。
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干了,灵魂漂浮到空中,居高临下注视着这场热闹的哑剧。
她看到自己在发抖,仿佛寒风中的雪片,刹那间被呼啸的寒风绞杀殆尽。
她看到顾之舟急切地走到她的身边,张口说了什么,她却什么也没有听见。
她看到朱雪凝慈爱地拉过顾之舟,在自己身边坐下。
秦倩兮被熹婆和嬷嬷簇拥着给顾长海和朱雪凝敬茶。
顾长海笑呵呵拿出个大大的红包递给秦倩兮,朱雪凝则愉快地从手腕上褪下一只镯子。
众人欢笑晏晏,是喝喜酒的模样。
终于,松似月的灵魂被「白头偕老」、「早生贵子」这些隐约的字眼捅得对穿,重新跌回身体里。
秦倩兮从佣人的托盘里接过喜杯。
她并没有像给顾长海和朱雪凝敬茶的时候那样双膝跪地,而是身体挺得笔直,只微微颔首。
松似月鬼使神差看懂了她的口型,她说:“姐姐,请喝茶!”
第125章 痛不欲生
顾之舟觉得松似月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所有的生命力都被抽走了。
她面色苍白如纸,唇瓣几乎透明,眼睛漆黑如深潭的瞳孔剧烈地收缩后又迅速散开,留下空洞与绝望。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静止。
顾之舟觉得万箭穿心不过如此,他顾不得追究是谁把松似月弄到这里来的。
大手覆上松似月的手背。
那冰凉的触感加深了顾之舟内心的恐惧,他柔声哀求:“似月,我一会儿再给你解释好不好?你看看我,看看我?”
对面的秦倩兮再次拔高了音量:“姐姐,请喝茶!”
直到这时候,松似月纤细浓密的睫毛才轻轻阖动了一下,两行清泪蜿蜒而下。
而她像是根本没有察觉,浑浑噩噩开了口:“大嫂,你这是干什么?”
一旁的朱雪凝笑了:“这孩子,莫不是高兴啥了?什么大嫂?那都是八百年前的老黄历了。”
“再说,之舟不是都通知你了吗?”她慈爱地看看顾之舟,又看了看秦倩兮:“倩兮不要名分,只求能守在之舟身边,跟你一起伺候之舟。虽然现在年代不一样了,可咱们这样的大家族,多个人多双筷子的事情,咱们这些做长辈的也乐见其成。但又不想倩兮太委屈,于是就关起门来走这么一个过场。”
“对对对……”旁边的人立刻附和。
朱雪凝嘴巴开合。
松似月像是个酒醉又不肯承认的人,只能强迫自己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能勉强听清楚她话里的意思。
关起门来走过场?那荔枝怎么会知道?
难怪,难怪萨瓦要出言打断荔枝的话。
难怪荔枝刚说完那些话,左不言就眼巴巴跟到国外。
顾之舟还信誓旦旦说派左不言过去是关心她,那哪里是关心,分明是监视。
还有老宅的这些佣人,为什么一看到她就比如蛇蝎……还有那些婶婶安慰她的那些话。
指尖的颤抖越发明显,她揪紧了旗袍的布料。
这才发现秦倩兮身上的金线牡丹是那样的耀眼夺目。
相比之下,她这身着粉红旗袍的松似月才更像是小三。
朱雪凝故意选这件旗袍穿,就是为了让她出丑。
奇怪的是,松似月竟然一点也不痛恨朱雪凝的歹毒用心。
她只恨自己有眼无珠,愚蠢可笑。
松似月死死咬着嘴唇不让眼泪再流下来,她眼含热泪,千万分之一的希冀小心翼翼把目光转向顾之舟:“之舟,夫人说的,是真的吗?”
顾之舟自诩不是什么好人,他纵横商场,杀伐果决,对付亲老子眼睛都不眨,狠毒起来连人都敢杀。
可是此刻,他却不敢看她哀戚的眼神。
松似月没有等来顾之舟的回答,只听身边传来一声冷笑,顾之舟凉凉盯了朱雪凝一眼,对微微颔首的秦倩兮缓缓吐出两个字:“跪下!”
声音并不大。
可周围的长辈们全都听清楚了。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两个字里面彻骨的寒意。
虽然顾家上下都习惯了他的坏脾气和喜怒无常。但今天好歹是秦倩兮大喜的日子,他不给秦倩兮留脸,显然就是不给顾长海和朱雪凝脸面。
但顾长海什么也没说。
朱雪凝佯装愠怒:“之舟,你这孩子,枕边教妻,倩兮不懂规矩是你这个做丈夫的没教好,倩兮,好孩子,小月是你姐姐,又是之舟结发妻子,你给她敬茶理应跪下。”
秦倩兮倒也乖觉,微微一笑,双膝缓缓跪地:“倩兮给姐姐请罪,姐姐请用茶。”
松似月还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她绝望地环视四周,终于在最角落的地方看到了一脸漠然坐在轮椅里的顾之威。
不同于上次见面的神采奕奕。
顾之威苍白憔悴得让人心惊。
尽管这样,他还是越过人群给了松似月一个安慰的笑脸。
松似月突然觉得一阵胸闷恶心。
身体不由自主往前探身。
一口黑血不偏不倚喷在了秦倩兮白皙的脸颊上。
在众人惊呼中,她眼前一黑,身子像一顶丧钟一样软绵绵倒了下去。
***
再次醒来的时候,周围一片漆黑。
卧室的门没有关严。
隐约的红光在外间闪烁。
若有似无的尼古丁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散,松似月忍不住呛咳起来。
顾之舟听见动静,立刻把烟摁灭在已经冒起来的烟灰缸中。
他坐得太久,站起来的时候双腿有点发麻。
推门的动作太急,他踉跄了一下才扑到松似月床头。
他顾不得狼狈,朝手心哈了口气,才去摸松似月的额头。
烧已经退了下去。
他抽烟太多,嗓子像是被钝刀刮过一样,开口竟然只发出一声模糊的气音。
他不得不咳嗽一声才又开口,嗓子哑得不像话:“醒了?”
松似月没有动。
瘦瘦小小的身体隐没在洁白的床褥里,像是下一刻就要消失一样。
顾之舟喉头泛起酸楚:“感觉怎么样?”
“什么时间了?”松似月声音细若蚊蝇。
顾之舟恍惚间却没有听清楚,他把耳朵贴向她冰凉的薄唇:“什么?”
松似月闭目倒了口气,才又有气无力地问了一遍。
顾之舟慌忙回答:“一天一夜。”
他抓住她冰凉的不像活人的手,凑近了贴上面颊:“可吓死我了,似月,你吓死我了……”
他一边呢喃,一边俯身去亲吻松似月的发顶。
松似月没有躲开,顾之舟受到了鼓舞,细细密密的吻顺着她的额头,慢慢往下滑落,最后在她的唇角辗转流连。
他想吻下去,却又不敢。
两人抵额相对,呼吸交缠。
恍惚间,松似月竟然觉得自己是做了一场噩梦。
然而,顾之舟卑微的神态告诉她,这不是做梦。
她的愣神让顾之舟胆子逐渐大了起来,终于鼓足勇气贴上她的唇,却在即将触的瞬间扑了个空。
松似月别过脸颊。
那吻就沿着她的侧脸落在了耳廓。
以往这时候,顾之舟总会霸道又顾之地扳过她的肩膀重重亲吻下去。
然而这次他一点没有恼火。
松似月眼中的厌恶,让他肝肠寸断。
但顾之舟却不敢表现出来,他故作轻松摸了摸松似月的脸颊,仍然低声呢喃:“可吓死我了……医生说你只是急火攻心,休息几天就好了。”
“为什么?”松似月别过脸不看顾之舟,她觉得自己问出这句话实在太难堪,“是不是他们逼你?”
顾之舟喉咙干涩,从来没有觉得开口说话这么难。
半晌,她才无力地摇了摇头。
松似月整个人如坠冰窟,顾之舟把她最后一丝自尊都撕得粉碎。
不知道过了多久,床上才传来有气无力的一声叹息:“既然要娶她,为什么不跟我离婚?”
第126章 滚!
两人久久凝视对方,一时间竟然都不知从何说起。
最后还是顾之舟先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肚子饿不饿?我给你叫吃的。”
松似月摇头:“不饿。”
空气又陷入又是死一般的沉默,两人又无话可说。
正在这时候,外面响起一阵喧哗,左不言的声音从外面响起:“夫人,少奶奶还没醒,现在不见客。”
“好大的胆子,也不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我是客人吗?我来看我儿媳妇天经地义,”朱雪凝威严又不容抗拒的声音响起,“还不给我起开。”
“夫人,别让我为难!”左不言寸步不让。
顾之舟看中他不是没有道理的。
左不言这人不仅寡言少语,忠心耿耿,最重要的是他有除了顾之舟谁也不放在眼里的气势。
松似月显然也听到了左不言的声音。
朱雪凝的声音高高扬起:“不知尊卑的东西,你……”
话音未落,只听「哗啦」一声脆响,什么东西哗啦碎了满地。
朱雪凝惊呼一声:“你这刁奴,实在太可恶,我好心好意给小月炖的鸡汤,就被你这么糟蹋了,还有我这新做的旗袍……”
“太吵。”顾之舟站起来把套间的门关上了,左不言又说了一句什么,松似月没听清。
朱雪凝又瓮声瓮气闹了一会儿,就悻悻地走了。
左不言竟然用一己之力,扛住了朱雪凝的雷霆之怒。
很快,左不言就亲自端了一碗燕窝粥进来。
他神色自若色自然,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顾之舟对左不言的态度淡淡的,不怎么给他好脸色,一看就是还在责怪左不言没看牢松似月。
她不忍左不言和萨瓦受连累,便强撑着开口:“辛苦左秘书了。”
松似月不知道的是,顾之舟对左不言何止是责怪。
松似月吐血晕倒后,过了最先那阵手忙脚乱,顾之舟直接拨通了左不言的电话。
电话一接通,就把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左不言一直以为松似月还在房间里休息,哪里能想到她已经回国,顿时又惊又惧。
男女有别,左不言为了避嫌住在另外的楼层。
萨瓦却是住在松似月隔壁。
左不言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不敢辩解,硬着头皮听完顾之舟的训斥。
顾之舟对外人霸道惯了,对左不言却有求必应态度温和。
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