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那张巴掌大的脸上，是无比严肃的神情。
归言心里咯噔一下，他确实为了苏寂改了一点细则，但他早已想清楚，所有人都用这一版的合同，心底的那点慌乱自然消失不见。
“合同都是一样的。”她问得如此认真仔细，他的回答也一样认真细微。
随后，苏寂取下手里那支笔的笔盖，在签名的地方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两人交换手里的文件，苏寂打开尾页，在‘归言’的下面签上了‘苏寂’。
一个苍劲有力、遒劲郁勃，又没有过分的潦草，一个娟秀清雅却不失应有力道，和他们的人一样。
两个名字一上一下排开，好似并排站着的他们。
合同签完，归言突然想到一件事：“苏寂，明晚的沙龙我们得去一趟，趁热打铁。”
“上次那个？”
“嗯。”
“可以，明天下午没有满课，下课了就去你那，顺便处理合同的收尾工作，然后我们一起去。”苏寂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明天的课程，立马安排出第二天的行程。
“可以，明天送你去学院？”男人询问她的意见。
女孩睁大了眼睛，眼珠子灵动地转着，最后在他的注目下点了一下头：“到时候地铁直达你那，不用把车扔你公司的车库了。”
待她说完，归言从她手里拿过笔和合同，他将两份合同堆在一起，放在桌上，握着苏寂的手一步步走出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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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苏寂站在归氏的大楼前，抬头望了望笔直挺立的高楼，心底发笑。
这是她第二次来归氏，两次来都是正事，第一次是为了琴行，这一次为了自己打造的那个苏宅，两次都与苏宅有关，两次都以苏宅的头衔进入这栋大楼。
她没有过多纠结，跨进了这栋高楼。
前台的人看见她进来，还小小吃惊了片刻，说话的声音还卡在喉咙里面，苏寂已经掠过她们，进了电梯。
苏寂到了归言那个楼层，办公室外面的助理秘书们一个个都表现出诧异，女孩朝他们笑了笑，站定在办公室的门前，抬手敲了敲。
“进。”
门被打开，苏寂稍稍探出脑袋朝里看，让她进来的人都没有抬头，眼睛一直在看桌上的资料，她轻步走进去。
不料她才走三步，就被人发现了异常，归言忽地抬起头，瞅见她的那一刻，苏寂捕捉到了他眼底的诧异。
归言扫了一眼手机屏幕，没有消息，便问：“怎么没给提前给我消息？”
“我自己可以上来的。”苏寂蹙着眉头，嘟嘟囔囔。
都不用归言请，苏寂自己就坐到了上次那个沙发的位置上，半瘫在那，懒洋洋的，像一只晒太阳的小猫咪，一脸的满足。
男人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苏寂的那份合同，起身走到她面前，把合同放她手上，示意她看一看。
“好了？”
苏寂打开，看见了几个章子，心底说不清的情绪还在蔓延。
“晚上想吃什么？我让简助理订座位，或者订餐送来办公室。”归言重新回到办公桌旁边，不知在找些什么。
苏寂歪着脑袋想了半分钟，没想出来：“都可以，想吃点清淡的。”
只见归言找东西的动作停下，余光瞟了一眼她，又开始继续找起了东西，脑子里却在想前几天那家饭店的菜味道就很好，也不油腻。
他最后也没找出什么东西，反倒是给外面的简助理拨去一个座机电话。
“点几个清欢渡的菜，两人份的晚饭，送来公司，嗯……对，都行，你看着点，嗯。”
苏寂只能听见归言的声音，并不知道外面的简助理具体说了什么，从归言的话只能听出大概，但也八/九不离十了。
电话打完，苏寂本想和归言说说话，视线瞄到他一桌子的文件，嘴里的话还是忍了下去，独自从书架上找了一本书看，一点没有打扰归言工作。
只是这本书是讲经济学的，苏寂看了几页，没什么兴趣了，强撑着的脸抬起，一眼看到他认真工作的样子，一丝不苟，外面的夕阳透过玻璃窗打在他身上，很迷人，还有点闪到她的眼睛。
女孩拍了拍自己的脸蛋，稳了稳呼吸，目光不受控制地又回到男人的脸上，明明看过那么久，怎么总是能给她带来不一样的心动呢？
“苏寂，你这样看着我，我会认为你想——”
“什么都没想。”没等归言把话说完，苏寂连忙抢断他的话头，连带着视线也挪到一边，再次回到那些让她犯困的经济学上。
男人抬眼看着她，嘴角缓缓勾起，没一会，眼神便离开移到文件上。
晚饭是在一个半小时之后送来的，说清淡是真的清淡，但是它是有味道的，厨师厨艺很高。苏寂喝了一口乳白的鲫鱼汤，心里不断赞叹。
饭后，归言带着苏寂去做造型，现在的天气比上一次要好，没有那么冷了，设计师给苏寂配了一条暗红的连衣裙。
裙子的质感摸上去是绒绒的，很舒服，从远处看去还有一点点反光，看起来很低调内敛，却又不失奢华高贵，设计师贴心地给她外面披了一件小香风，阻拦了外面低于皮表近二十度的空气。
归言还是一如既往的衬衫西装，只是领带用了和苏寂裙子一样颜色的领带。
苏寂挽着归言进去，两人一出场便是所有人眼神的焦点。
迎面走来一个人，西装革履，面带笑意。
归言认得他，是他当年询问过意愿的传承对象，依稀记得，这人当时斩钉截铁地说不需要，今天倒是殷勤，自己过来了。
只是他过来，找的不是归言，而是苏寂，如此就算了，说的话还很难听，话一出口，归言眉头紧蹙起来，之前散去的那层雾又出现在了眼前。
“苏小姐来了，陈某有些事情想请教一下苏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苏寂还没点头，便感受到手上传来一股力气，紧紧地扣着自己的手掌。
第92章 Rosin
苏寂面带困惑看着他, 似乎是在询问：怎么了？
当看到归言明显不悦的眉间，苏寂的视线又转向站在他们面前自称陈某的男人，没记错的话, 他家是苑城数一数二的雕漆工艺世家，手艺都是祖传的。
想到他的身份，苏寂猜了个大概, 这人之前肯定是拒绝了归言的提议, 现在过来是让归言心里不爽了？越想越有道理, 还自顾自地点了点头。
苏寂捏了捏男人的手掌心以表安慰, 并且对他笑了笑。
“可以。”
随后, 苏寂和那人一同走到了酒水区, 那人拿过两杯酒，给了苏寂一杯。
苏寂出于礼貌, 接过了酒杯, 但却没有要喝的意思。
“苏小姐，实不相瞒，我想知道，苏宅和归氏签合同，参与归氏推出的传承文化项目是出于什么考虑？”
苏寂看着他喝了一口酒, 露出一脸费解的模样，他咽下嘴里的液体，直直看向自己。
苏寂下意识笑了一下, 接着摇头否定：“没有什么所谓深层的考虑，只是想法一致, 苏宅和归氏能做到共赢, 何乐而不为呢？”
说话人停顿不过一秒, 快速地思虑措词, 抢在他问之前开口：“苏宅一直都有参与这个项目的想法，只是近期才正式和归氏走完合同程序而已，过两天归氏会开发布会的。”
“归氏是资本。”陈姓男子在顾虑归氏的企图，苏宅加入无疑带给他冲击，他也蠢蠢欲动，可话说回来，人家关起门来是一家人，他就不一样了。
苏寂晃了晃手里的酒杯，看着杯子里的液体，琥珀色的，面上反射着明亮顶灯照射出来的光线，杯壁还印出她的模样。
乌黑顺滑的直发披在背上，与白皙的脸庞形成一黑一白的对比，衬得脸蛋都白了几个度；唇瓣因为涂了正红色的口红，今日的唇色比往日的更加艳丽，本就微微上挑的眼尾此刻扬着，眼尾的眼线也勾着，凤眸里有那么一丝不屑与生气，与尾巴稍弯的一字眉完全适配。
“陈先生，很多事只有了解过、双方讨论过，才有发言权的。”
言外之意，你都不曾了解，凭什么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摩别人。
“我想陈先生可以找归言了解一下相关的具体事宜，它是符合苏宅的，至于符不符合陈家对未来的展望，还得陈先生和他了解过自己定夺。”
苏寂特意放慢自己的语速，尽力控制自己的语气，让它没有一点起伏。如此她说的每一句话似乎都在打他的脸，又似乎只是单纯地在陈述事实，在为他考虑。
说完后，她便不想要离去，却在经过陈先生身边时，停下脚步，再开口，讽刺意味满满：“陈先生，有时候接受新鲜的血液是有必要的。”
拿着酒杯的男子愣怔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等他回神，立刻扭头看向苏寂。
那道身着暗红色长裙的女人，如一只款款飞走的蝴蝶，带着神秘迷人的黑红色彩，扇动着两片翅膀，最终飞到了归言身边。
苏寂站定在归言身边时，隐约察觉的归言今日的不寻常，自己都走到他旁边了，他都没有发现自己。
“归言？”苏寂扯了扯他的袖口，柔声喊他。
被喊的人动了动身子，见她回来了，看似无所谓的开腔：“和他说什么了？”
“没什么，他问我签合同的事情，我让他找你谈。”女孩言简意赅，还把手里的酒递给归言。
归言接过酒杯，回头朝他看了一眼，眼神犀利，又迅速回头，转回来之后敛去了里面所有的情绪。
视线落在身边女孩小巧的耳朵上，搂着她的腰肢，带着她往里走，边走边说着带她去见谁：“刚刚看见景点方面的策划师，和归氏有过合作，带你去见见？你可以把有关苏宅的想法直接与他交谈。”
“真的吗？”苏寂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乖乖地跟着归言走。
两人越往里走，看到的人越少，不如外面热闹，但是这些人个个都不可小觑。这点从顶灯的吊饰就能看出来，比外面更加的豪华，除去灯光的亮度，还通过水晶的反射增添了一些光亮。
苏寂算是体会到了，无论在哪里，都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
就像里面，外面那些人即使进来了，也不会有什么作用，不认识倒是最简单的可以聊天认识，但是在各自的领域都不是一个层次的话，就没得聊了。
走到里面，归言没有再搂着她吗，而是牵着她的手，站在了几人面前。
那几人看见归言来，脸上都浮着笑，与他打招呼，这里还有一个苏寂认识的熟人——乔珏。
“归先生来了？”
“还带太太来了呢！”
归言同样笑着回应，可苏寂却发现，他此刻的笑带着八分的疏离，给人矜贵疏离的感觉，脸上的笑是完全公式化、商业化的，一点不达眼底。
他朝其中一人开口：“江先生，我们想就苏宅一事听听你的想法和意见。”
被点名的江先生欣然同意，走出那几个人围成的小圈。
自打他挪动脚步，苏寂就在打量他，额头发际线处挑染了两撮银白色的头发，看起来有些痞，许是因为头发，她觉得这个江先生是一个非常傲慢且桀骜的男人。除此之外，她也能感觉的，这人在努力隐藏着什么东西。
三人走到一旁的空处，苏寂心里还在怀疑，他真的可以吗？她该相信归言的，归言说他和归氏合作过，那就证明实力是强大的，可看着这样的他，心底还是有点飘。
她沉思着，归言也没开口，先开口的是江先生。
“归先生不介绍介绍？上次沙龙我没来，过后听见大伙都说归先生带着太太来了，我可一直想见见呢！”他一手插裤子口袋里，一手扶着高脚杯，似笑非笑地盯着苏寂看。
归言几乎不可见地勾了勾唇角，说道：“我太太，苏寂。”
一如上次沙龙的介绍，一字不差。
江先生大方朝苏寂伸出手，语气中混着桀骜，与他这个人一般。
“你好，归太太。”
“苏小姐，苏寂。你好。”
苏寂虚搭在他的四指上，轻轻握了一下，并且与他对视，双方都在探究对方眼里的情绪。
她没有察觉到归言放轻的呼吸，更无法知晓归言此刻的心境。
在苏寂更正自己称呼的那个瞬间，他感觉之前漂浮在眼前的那层迷雾愈发的厚重，变成了一团一团的，遮住了他一半以上的视线，很多东西忽然就看不清了，尤其是苏寂。
归言利用余光瞥向她，干净的手上没有任何饰品，男人周身的那股疏离也越来越强烈，垂在一侧的手在无人看见的地方悄悄收紧、松开，又收紧。
身边的两个人还在探讨，可他却一点没听进去，心里只装着一件事，她这样说与做代表什么？
待他恢复听觉时，两人的谈话已经快要结束，他听见江先生这样说：“苏小姐的创意很好，期待我们可以合作。”
“是江先生的策划给我的灵感，我也很期待和江先生共同布置苏宅，把苏宅推广出去。”
他还听见苏寂这样回他。
“归先生，我们谈好了，回去？”江先生的声音又传入他的耳里，归言点了点头，攥着苏寂的那只手从未放开，两人牵着手回到了那几个人所在的位置。
见三人回来，江先生和归言太太都有些兴奋，大伙心里就跟明镜似的，看样子生意是谈成了。
其中一人看了一圈人，忽然开口：“难得看见乔先生和归先生同时出现在沙龙。”
随即有人佚䅿附和：“确实难得见，归先生这是第三次来吧！上一次还没进来。”
“乔先生来的也少，这才第二次。”
归言和乔珏笑着没说话，任由他们打趣，他们一向参加的少，大家都知道，说两句也就过去了。
直到出现了下面这句话：
“归先生都带太太来了两次，乔先生什么时候也带太太来？”
乔珏嘴角刚松动，话还没说出口，归言抢了过去：“我妹妹不太喜欢这种场合。”
他说完，乔珏颔首，同时默契地补充：“她确实不喜欢这种场面，如果她有需要，我和归言都会带她来的。”
在场的人都在笑，也在感叹：也只有他这样肆无忌惮地直呼归言大名了。
事实上，人人心里都有一把称，人家关系匪浅，这样喊当然没问题，他们还是遵守江湖规矩比较稳妥。
倒是苏寂在边上，不知他们为何突然笑起来。
直到回家的路上，苏寂和归言坐在后座，司机在前面开车，她才放下紧绷的心和男人聊起了江先生。
“他想法真的很好，我看到他第一眼还有些不太相信他，现在全没了。”
听着声音，很激动，言语间甚至有那么一点点慕强在里面，声音才散去，她又开口：“主要他那个头发真的很容易让人误会他。”
苏寂静默片刻，想到她没明白的地方，困惑开口，“他们那时候为什么都笑？就是乔珏说他和你都会带归娆来的时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