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侧着头等归言的回答,却发现归言人虽在她旁边,思绪早就不知道去哪里了,坐在那直愣愣地出神。
“归言?”苏寂动作缓慢的伸出食指,戳了戳男人的胳膊,言语间都是关心,“你怎么了?”
男人身子顿了一顿,眨了一下眼睛,视线迟缓地移向她:“没事。”
苏寂重新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这回归言听清了,也回答了。
但她能听出来男人的兴致还是不高,声音低沉:“因为乔珏喊我名字了。”
“嗯?什么?”苏寂那张本就疑惑的脸更加懵圈,她没明白这里的内在联系。
男人的喉结上下滑动,眼睛注视着她,与她解释:“这家沙龙的里面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喊先生是最高尊重。”
苏寂皱着眉,点着头,心里却在想,挺奇怪的规定。
还没想明白呢,她听见归言喟叹的声音。
苏寂遽然转头看他,看见了男人脸上隐忍着的挣扎,也看见他张开了嘴巴又合上,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每一个神情都透着他的犹豫不决。
女孩眼睛微眯,他鲜少有这样的神情,苏寂感受到自己快速的心跳,忐忑地等他要说的话。
最终,那句话还是从他的薄唇中流出,字里行间里带着不解,和她能听出的那一抹不安。
这句话同样把她带入了她从未深想的领域,亦或者是刻意避开的、潜意识里最深层的想法,可这样的一句话并没有让潜意识完全复苏,它依旧在沉睡中。
“苏寂,在你看来,苏小姐和归太太是什么样的区别呢?”
作者有话说:
苏小姐这个点,前面一直都在cue呀!这是苏小姐和归先生的最后一个坎了。
第93章 Rosin
什么区别?
苏寂坐在那不知如何回答, 脑袋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想:有区别吗?好像是有的,又好像是没有的。
“是什么样的区别?”女孩低着脑袋独自喃喃,动作小心地偏了偏脖子, 斜着眼睛看他,试探着问,“称呼?”
归言一言未发, 锋利的眉宇微微蹙着, 眼底透着一股清冷, 这是他和苏寂相处时鲜少露出的神情。骨节分明的手指不停地拨弄着手腕上的那串玛瑙手链, 发出稀碎的撞击声。
声音在安静的车内尤为刺耳, 不断地刺激着苏寂的耳膜, 袭击她的心房。渐渐的,那股闷燥到达顶峰, 女孩呼吸的声音逐渐加重。
她想伸手握住他的手腕, 阻止这样的声音,阻止这样让人不舒服的声音。
可她的手还没伸出去,才刚刚离开自己的大腿,归言就自己停下了拨弄手链的动作,他把脑袋靠在椅背上, 阖上眼睑,凸起的喉结滚动一番,语气全是无奈, 整个人也散发着无力的感觉。
“称呼?”
“苏寂,在……”苏寂感觉他改了口, 没有顺着原本想说的说下去, “我需要好好想想, 你也需要, 我并不觉得只是称呼的问题,我们回家再谈吧!”
归言睁开眼眸,眼底的清冷没有减少,还增了几分缠绵的心痛。
此刻,苏寂完全身处状况之外,看着男人那张脸,更是困惑,搞不懂他怎么突然这样了,一个称呼而已,莫名其妙。
女孩转过脑袋,将身子侧向车窗,视线放在窗外的景色上。
苑城的夜景很美,新城区除了建筑本身的独特设计、还有各式各样的霓虹灯在亮着,每一处都在彰显这座城市的活力,与车内沉闷的氛围像是两个极端。
车子正行驶在跨江大桥上,桥身上的灯有规律地闪烁着,有时变换明亮,有时变换颜色,这些灯光穿过车窗明暗交错地照射在两人脸上。
后面的时间两人都没有开口,一直等到车子停在了车库的停车位上,司机下了车,两人才开始动弹。
归言先下车,带上车门,绕到苏寂那边,打开了车门,向她伸出手掌:“先回家。”
女孩坐在那没动身子,只是眼睛往上抬了抬,在那只手和那张脸上打转,最后鼓着腮帮子,自己背着琴盒钻了出去。
男人伸出去的手愣在那,略带尴尬地收回来,视线追向赌气离去的人,低垂着脑袋叹气。
离去的人只留给他一个窈窕的背影。
白色绣Pooh的琴盒背在后背上,白色底下是那间暗红色的绒长裙,脚踝旁的裙边跟随着走路的动作一晃一晃的,那双底高跟踩在地上的声音清脆有力,噔噔噔的,在寂静的车库里回荡着,和鞋子主人的心境一样。
归言两手扶上车门。
忽地,一声‘嘭’的关门声在车库响起,连地上细小的尘埃都在为之起舞,像海浪一般,翻滚了几圈,最后重新落回地面,归于平静。
方才还在车旁边的男人此时正走着和暗红色长裙女人一样的路线,背影透出的心情却不太一样。
归言进了家门,客厅的灯都没打开,也没有苏寂的身影,若不是楼梯口那传出微弱的光线,他都要跑出去找人了。
他按下开关,看见鞋架上的那双低跟鞋,稍稍松下一口气。
归言没有着急上楼,而是坐在沙发上,随手拿起一只沙发上的Pooh,眼神没有焦距地看向某一处。
他在反思,在复盘。
今晚是他太着急了,他不该强行打断原本要说出口的话,什么好好想想,换位思考一下,他也会很生气;更不该在司机在场的情况下问这件事,正因为司机在,所以他掐断了话语,才导致自己看起来如此的不可理喻。
过了快半小时,归言才起身上楼,刚进房间就看见洗好澡出来的苏寂。
能看出来,她在里面待了很久,久到整张脸都被热气蒸红了,像红苹果一样。
苏寂看见他,也有些不自然,她不明白这个时候要做什么,这样和一个人赌气,她是第一次。
男人靠近她,身上还沾染着沙龙里面的香水气息,苏寂下意识就往后退了一步,归言将此解释为拒绝他的靠近,于是也没有执着地靠近她,就站在原地开嗓:
“苏寂,在车上是我着急了,说的话也确实让人生气。”
苏寂听到这,才抬起头看他,眼眸清澈如小鹿,又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可是她没有想到,男人的后一句再次让她炸了起来。
“但是,我还是想知道,与你而言,苏小姐和归太太有什么区别。”归言说这话即使很轻,可苏寂总是能听出话里的坚决,必须知道答案的决心。
苏寂在原地转了两圈,拖鞋在踢踢踏踏地踩在地板上,走到了床边,背对着他,不耐烦地开口:“没有区别,一个称呼而已,我更喜欢苏小姐,仅此而已。”
归言看着她这副模样,努力把自己内心的亢奋压下去,嗓音压着,每个咬字都透着浓浓的无力感:
“仅此而已吗?没有区别吗?”
苏寂转过身,掀开被子,说话时紧闭着双眼,随着推进,慢慢睁开,最后定定地望着他,满脸坚持:“不然呢?”
因为她掀被子的动作,床头柜上袒露在外面的抽纸随着风飘动,跟着她的话停下。
“不然?真的只是因为你更喜欢吗?”归言反问,全身都在散发他的不满,好似所有积压的情绪突然爆发,让这间卧室充满了火药味。
“苏寂,今晚是第三次。”
“第一次在沙龙,你第一次见老沈,他喊你归太太,你拒绝了,自我介绍苏小姐苏寂。我能说服自己,当时我们还处于约定状态。”男人说话的声线在颤抖,车里那副隐忍的神情又出现了,即使爆发,他也在收着自己的情绪,害怕伤到她。
“第二次,琴行开业,人人称你苏小姐。第三次,今晚,江先生与你打招呼,称你归太太,你纠正他,说苏小姐苏寂。”
归言站在那,手都没有抬一下,面上的隐忍消失,在没有多余的神情,只是眼神很陌生,陌生到苏寂内心开始惶恐。
“苏寂,你当真只是更喜欢这个称呼吗?又或者说,你更喜欢这个称呼的理由,能说出来吗?”
苏寂听到这,指尖不断地揪着纯棉的睡衣,那是一层柔软的薄布,一向摸起来很舒服,可此刻却没有,那双不断拧着的手暴露了她的心情。
她在慌乱,她似乎被归言点醒,被归言撕开无形中隔在两人中间的那层薄弱的纸。
苏寂想开口解释,却发现根本无法解释。
接下去,又一句话传进她的耳朵里,尽显荒唐。
“苏寂,你打心里,从来只当自己是苏寂,从来没有认可过我们的夫妻关系,但凡你认可,都不会纠正得这么迅速肯定。”
苏寂松开攥在手里的睡衣衣角,垂在裤缝中央,歪着脑袋冷笑,听起来凄凉意味浓厚,除此,还有着浓郁的自嘲。
“我没有认可我们的关系?”
这句话她说的声音很轻,在男人心上却如重锤,狠狠地敲在心窝上。
苏寂白皙精致的脸上显露出决绝,眼角滑下一串晶莹剔透的泪水,顺着脸蛋滑下,落至脖颈,蜿蜒到睡衣里面,只留下两条清晰的泪痕。
归言看见她脸上的眼泪,有意地挪开视线,望向她旁边的衣柜,他嘴里说着让两人都无法辩解的话。
“苏寂,你看。”男人举起自己的左手。
女孩听他的话看向他举起来的手,无名指上的婚戒进入她的视线中,那一圈银色的金属,在灯光下反射着光泽。
苏寂几乎本能地摸上了自己的手,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她没有戴戒指。
归言眼神从衣柜转向她的手指,没有再说话,只是勾了勾嘴角,无比讽刺。
苏寂擦掉脸上的泪痕,眼神有些说不上来的慌乱,两只手拧在一起,潜意识里的想法开始苏醒,她也开始动摇,她刚才的那句话仿佛是个笑话,可她知道不是的。
苏寂没有低头,只是把眼神从他手上挪到了他清隽的脸上,声音带着点哽咽,一字一句地说:“归言,我不是那样随便的人。”
“苏寂,我也不是,”归言见不得她哭,也听不得她的哭腔,平静下心,开着嗓子说困扰他的坚持,“在我看来,称呼是一种认可。”
女孩点了几下脑袋,倔强地把头扭开,侧着脸对他,不让男人看清她的神情。她吸了一下鼻子,鼻音很重,像得了重感冒的人。
“归言,你说是对的,我们都需要好好想想。”
说完,拿起自己的枕头与床上的Pooh,跑出了归言的卧室,直接推开对面的门。
“嘭——”
“咔哒——”
她把门反锁,身子靠在冰凉的门上,顺着门慢慢滑下,坐在了刺骨的地板上,怀里抱着枕头与Pooh,脸颊上的泪痕又有了新的路径,清明的凤眸红的像兔子眼睛。
第94章 Rosin
苏寂去到对面卧室后, 这间房间只剩下归言一个人的身影。
他没有拽着苏寂,也没有开口让她留下,他们确实该好好想想。
关门的声音消散之后, 这间屋子陷入冗长的寂静,唯有两间卧室的灯亮着,偌大房子了无生气, 像是一栋长时间没人居住的空宅。
归言稍稍弯了一下腰, 身形没稳住, 往后踉跄了几步, 宽阔的背板靠在了墙面上, 盯着天花板发呆, 那双冷棕色的眼睛失去了往日的色彩。
片刻之后,男人稍显颓废地躺在床上, 鼻息之间全是被子的气味, 气味之中,除了他自己的味道,他还闻到了一股很淡很特别的味道。
归言朝旁边看了一眼,是往常苏寂睡的那一边,那股味道像极了她的沐浴香, 他合上了眼睑,久久不语。
漫长漆黑的夜晚过去,迎来的是第二天清晨, 这一夜两个人都满怀心事。
归言一夜未眠,一双眼眸布满血丝, 穿着家居服走出卧室, 定眼看着对面那扇紧闭的门, 动作顿了一会, 踱步过去,抬手轻叩厚实的门板。
‘叩叩叩——’
男人站在门外等了将近半分钟,没有人来开门,随之他又敲了三下,门里依旧没有动静。
“苏寂?”他有些担心,对着里面喊了一声,“叩叩叩……苏寂?”
归言伸手握上了门把,小臂上的肌肉肉眼可见的颤抖,他在紧张,也在担心。
门把转动,门被推开,走过三步的走廊,入眼的是空无一人的卧室以及整洁的床铺,一点人睡过的痕迹都没有,只是昨晚她带过来的那只Pooh归言没有再看见。
“苏寂?”归言猛地转身大步出房间。
他先去到书房,书房里的其他的胡琴都还在,可二胡架上的二胡已经不见,在它旁边的是那架从归氏运回来的钢琴,苏寂的书桌前也没有她的身影。
归言清隽的脸庞上尽显慌张,脚步迅速地下楼,厨房、客厅、放映厅以及阳台都没有她的身影,玄关放钥匙的地方也没有看见她的车钥匙。
她其余的东西都还在,只带走了那只熊和二胡。
男人垂着眼眸叹气,她什么时候出门的?去哪了呢?
归言的呼吸声很重,在空荡的客厅内清晰地传入他的耳朵里,他拿出手机给苏寂发消息,可指尖在屏幕上敲许久,一大段的文字打出来,又全部删掉,最后只留下一句话。
【G:什么时候回来?】
接下去是等待,苏寂没让他等太久,消息就过来了,简洁明了。
【小骗子:归言,我想安静两天,好好想一想,不用担心我,周日晚上会回去。】
归言看到消息发过去一个:好。
苏寂感觉手机震动,看了一眼屏幕,他的消息自然弹出来,看到‘好’字出现之后,视线毫不留恋地挪开,两只手托着下巴,眼神愣在乔玥的脸上。
“怎么了?刚下早班,就看见你给我发消息说到了医院的咖啡厅。”乔玥打了一个哈欠,扭了扭脖子,端着咖啡喝了一口。
问完却见对面的人一点反应都没有,还在自己发呆,忍不住伸手拍了拍苏寂的胳膊,话语间担心起来:“这周末一大早上的找我,什么事?”
苏寂忽地回神,却不知从何说起。
“和归言出事了?”乔玥一语中的。
苏寂满脸愁容地颔首,咬了咬干涩的唇瓣,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液体肆意地在口腔内蔓延,待深棕色的液体滚滑到舌根,咖啡特有的苦味瞬间被敏感的味觉捕捉,女孩巴掌大的脸全部挤皱在一起。
不知是咖啡太苦,让她皱了整张脸,还是即将说出口的话太酸涩,让她皱了眉。
“玥玥,我们昨晚吵了一架,我觉得我没有问题、也没有错,吵完之后,我一晚上没怎么睡,想了很多。”说到此,苏寂眼睛微微睁大,黑白分明的眼睛灵动地转着。
眼底的情绪开始转变,从开口时的犹豫变成了不可置信,不仅如此,声音也染上了这份情绪,乔玥听得出,她抓住苏寂冰凉的手,给予苏寂安慰。
“就是忽然间发现,他说的好像是对的,是我一直以来假装不存在的事情。”
她的声音变得很轻,夹着几分的害怕,那是对自己内心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