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挑的地方是江城一家生意火爆的老字号大排档,环境好味道好,平时凌晨两三点也要排队。
绕了好几圈才在附近找到停车位,谢川停好车,带着她们径自上楼,去了二楼提前订好的包厢。
里面已经坐满了,基本都是学校里各个系的风云人物,看起来今晚应该是谢川攒的局。
包厢里的烤盘是自动翻面的,不用亲自动手,所以大家都在闲聊。
只有云畔在一心一意地吃。
她平时没什么机会吃这些,不知不觉手边的铁签就堆得跟小山似的了。
谢川正跟几个男生凑在一起用iPad看游戏比赛,跟神经病似的大喊大叫,而她身边的方妙瑜今晚却出乎意料地安静。
放在往常,在这种聚会里,她一定是最出风头的那一个。
云畔扫了一眼,余光瞥见她正在跟谁聊微信,心里莫名警铃大作,于是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在跟谁聊天啊?”
对方懒懒道,“傅时煦。”
她闻言,稍微放下心来,又听到方妙瑜说,“不过你可别误会啊,我跟他就是普通朋友,没有半点暧昧的那种。”
云畔随口问,“你不是说他人很好么?”
“是很好,不过时机不对。”
方妙瑜叹了口气,似乎自己也很苦恼,“我现在眼里根本就看不见其他人,也考虑不了其他人。”
云畔微怔,“你的意思是,你心里还想着――”
“对,还想着和周唯璨复合。”
或许是觉得没有隐瞒的必要,方妙瑜大大方方地把心思剖白,“我听傅时煦说,最近追他的那些女生他全都拒绝了,一点情面都不留的那种,清心寡欲得很。所以我在想……他是不是,也有一点放不下。”
会是这样吗?
怪不得无论她怎么做,周唯璨都是那副若即若离的冷淡做派。
原来是想复合吗?
想到这里,云畔大脑空白,一时间连方妙瑜又说了些什么都听不清了。
手里的烧烤忽然不好吃了,耳边原本热闹的说笑声也变成了扰人的噪音,她有种喘不上气的窒息感。
这个包厢仿佛一个巨大的密封袋,正在逐寸向外挤压她所剩无几的氧气。
终于受不了,云畔借口说去洗手间,拿着手机落荒而逃。
关上包厢门,她后背抵在冰凉的墙壁上,大口大口喘着气,好半天才平复下来情绪。
走廊里背光,又阴又冷,她不想回去,于是拢了拢外套,慢吞吞地下楼。
原本只是想出去透透气的,可是当云畔真的走到一楼,推开大门的时候,脚步却又倏地缩了回来。
隔着几盆蔫巴巴的墨兰,几张高矮不一的方桌,和烧烤炉里呛人的白烟――
她看到了坐在人群里的周唯璨。
穿着前几天借给她取暖的那件黑色大衣,单手撑着下巴,正带着点笑听谁说话,脚边歪歪扭扭地堆着一排空酒瓶。
音响里正在播放一首老歌,《执迷不悔》,他懒散地坐在沸腾人群里,指间夹着一支烟。
青灰色的烟雾一路往上飘,遮住他黑沉沉的眉眼。
周唯璨怎么会在这里?
是单纯来吃烧烤的吗?
还是……想见方妙瑜?
许许多多的疑问如潮水般汹涌袭来,云畔定睛看了几眼,才发现他旁边坐着的那些人里,有陈屹和宋晗。
那就是跟同学一起出来吃饭了?像他们一样,只是为了庆祝期末考结束出来聚餐而已吧?她有些不确定地想。
冷风呼啸而过,烧烤炉上方的白色浓烟轻而易举地改变方向,迎面朝她吹来。云畔被呛得忍不住咳嗽了几声,眼角也跟着泛红。
周遭环境嘈杂喧哗,她发出的动静也不大,原本不应该被注意到的。
可是周唯璨偏偏回过了头,缭绕烟雾里,浮光掠影般看向她。
那双眼睛里究竟装着谁呢。
她看不懂。
第24章 人如何长久
四目相交的瞬间, 谁都没有开口。
周唯璨的眼神仍然是平静的,仿佛这段日子以来,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隔着一道门, 云畔终于受不了, 有些烦躁地移开视线。
现在这样算什么呢?
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却非要揣着明白装糊涂。
甚至她想发脾气都发不出来, 因为他从来都没有吊着她, 也从来都没有任何暧昧的举动。清白得可恨。
正站在原地发呆,身边忽然有人拽她手臂。
云畔回过头,看到了一张全然陌生的脸,偏黄的皮肤, 邋遢的胡茬, 和耳垂上乱七八糟的一排耳钉。
混混, 流氓。她在心里下了定义,同时用力抽回了自己的手。
那人却大剌剌地道:“美女, 我看你刚刚偷看我半天了,要不要一起坐坐, 喝一杯啊?”
云畔皱了皱眉:“我没看你。”
那人被驳了面子, 却以为她是害羞,神情暧昧地说:“看就看了, 怎么还不敢承认啊?”
说着就要伸手来搂她的肩膀,不过被云畔眼疾手快地躲开了。
“装什么清高啊?碰都不给碰?”
……
他们争执得不算激烈, 烧烤摊又很热闹, 各桌光是喝酒吹牛的声音都能将他们的声音彻底盖过去, 偶尔有人注意到了, 也只以为是闹矛盾的情侣, 没人上前帮忙。
云畔为数不多的耐心很快告罄, 扭头便往回走,那人却也紧跟过来,一副非要纠缠到底的模样。
她只好停下脚步:“你要是再跟着我,我就报警了。”
那人却“嘁”了一声:“报呗,附近的派出所我比你熟。”
不再跟他废话,云畔直接拿出手机,打算拨谢川的手机号码。
然而,就在即将摁下绿色键的那一秒――她却犹豫了。
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刚刚还装模作样的人抓住机会,猛地抬手,将她的手机打翻在地。
一看就知道,是只色厉内荏的纸老虎而已。
他的脸色变得难看,随便找了张没人的空桌用力把她拽过去,摁到椅子上:“我警告你,别给脸不要脸,你要是听话跟我回去喝一杯,这事儿也就过去了,要是不愿意的话,今晚咱俩没完。”
云畔盯着自己被丢到地上的手机看了几眼,又移开目光,投向周唯璨坐着的那张桌面。
可是他却消失了。不在那里了。
是已经走了吗?什么时候?她怎么没注意到?
大概是她走神走得太明显,那人彻底恼了:“我他妈跟你说话呢,聋了?”
后面还说了什么云畔没有听清楚,反正都是一些不干不净的脏话,她的视线重新被那个熟悉的黑色身影占据。
几步之遥的地方,周唯璨双手插兜,正从她身边,视而不见地、若无其事地走过。
他身边还跟着一个男生,正勾肩搭背地跟他说着什么,而他也很明显在听,像阵风似的从她身边走过,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是故意的吧。
怎么可能看不见她。
就在云畔晃神的当口,混混已经恼羞成怒地俯下身来,手掌即将碰到她脸颊的那一刻――
桌子陡然被人踹翻。
猝不及防地听见哗啦啦一阵响,空桌上摆着的几套餐具全都跟着摔在地上,转瞬便四分五裂。
来不及抬起头,她被周唯璨拽起来,随手推到一边,然后自己又回去,揪着那个人的领子与他缠斗在一起。
变故来得猝不及防。这次的动静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包括刚刚跟周唯璨勾肩搭背的那个男生,他看起来震惊又迷茫,完全是一副搞不清楚状况的模样,试图拉了几下,不过没拉开。
身后呼啦啦涌过来一群人,一些是那个混混的朋友,另外一些是周唯璨的朋友,于是单挑很快变成了群架,场面一发不可收拾。
周唯璨被围在人堆里面,手里没有任何酒瓶之类的工具,像是跟那人杠上了,旁边好几个人都在拉他,却都拉不动。他半跪在地上,膝盖用力压着那人的小腹,每一拳都不偏不倚地落在对方脸上。下手没留半分余地。
他看起来很游刃有余,似乎很清楚打架的时候应该避开哪里,应该找准哪里。
即便如此,脸上的神情仍旧是冷静的,使这一幕像极了不真实的黑白默片。
云畔隔着人群看他,很清楚自己刚才为什么会犹豫。
她只是想知道,这个人是不是真的能做到对她不管不顾。
现在有了答案,她却又开始后悔。
周唯璨会受伤吗?会流血吗?会疼吗?
这些念头盘亘在脑海里久久不散,她越发担心,虽然知道自己掺和进去了也只会给他添麻烦,云畔还是忍不住穿过层层围堵的人群,努力向前挤。
刚挤进去没几步,手腕就被谁拉住。
她回头,看到谢川焦急万分的脸:“姑奶奶,就一会儿不看着你,怎么跑这来了?”
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番,确认她没有受到任何伤害,谢川才缓了神色,把她拉到混乱的现场之外,“别人打架就离远点,你多大了,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不是别人,”她说,“是周唯璨。”
显然是没听清楚,谢川皱着眉头问:“谁?”
很快,在烧烤店老板和几个服务生半商量半强迫的拉架之下,这场突如其来的闹剧终于结束。
周唯璨也松开了那人的衣领,将他一把丢到地上,自己站起身来,拍了拍落灰的大衣下摆。
谢川看清楚了人群里的脸,惊讶道,“怎么还有周唯璨啊,年级第一也喜欢打群架吗?”
没有心思跟他多说,脚步不由自主地转向了周唯璨所在的方向,云畔刚走近几步,就听到他正在轻描淡写地跟老板解释:“不好意思,认错人了。”
“把我朋友揍成这样,你他妈跟我说认错人了,把我们当傻子耍呢?”
“你朋友是泥捏的?揍几下怎么了?这不是还好好喘着气吗?”是陈屹嗤笑的声音。
……
双方各执一词,争论不休。
为什么不说是为了帮她呢?这个理由听起来不是更加正当吗?
云畔透过人群望向他,顿觉犹豫。她是不是不该现在过去。他是不是真的很不想跟自己扯上关系。
不过那个骚扰她的人显然有些心虚,不想把事情闹大,老板也跟着顺水推舟地又劝了几句,众人态度终于缓和下来,三三两两地散开。
周唯璨也跟着陈屹和宋晗他们往旁边走,站在大排档招牌背面的阴影处聊天。
云畔忍不住走过去。
离得近了,总算看清楚,他身上没有挂彩。
谢川没有多想,也跟过来,绕过她,很自来熟地拍了拍他肩膀:“身手可以啊,兄弟。”
陈屹就笑:“岂止,这位打起架来不要命的,经常带着一身伤半夜回宿舍,那血流的,别提有多吓人,也不去医院,问他就说是皮外伤,不碍事。我刚跟他当室友的那阵子天天担心他哪天突然死在外面。”
说完,又忍不住问,“对了,刚才到底怎么回事啊?让你去拿个饮料,怎么就跟人打起来了。”
周唯璨后背靠墙,站得很直,若有似无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说:“没怎么,认错人了。”
陈屹无语,显然是不信,但是也知道他既然这么说了,自己也问不出来什么,于是只好转移了话题。
他们聊得很随意,也很放松,谢川从裤兜里摸出半包黄鹤楼,给他们递烟。
只有周唯璨没接。
一群男生在这吞云吐雾,空气里飘满辛辣的烟味,呛得要命,云畔往旁边站了站,面对着周唯璨,好半天才轻声问:“你没事吧?”
“没事。”
“……那就好。”
身边实在站着太多人,多说什么都不合适,云畔只得沉默。
不远处,大排档老板正在指挥着那几个服务生打扫现场,除了摔碎几套餐具,也没造成什么损失。
云畔听见老板念叨着这笔费用从他们那两桌的账单里扣,正想走过去帮忙付清,肩膀就被人搂住了。
她不经意地回头,却看到了神色匆匆的方妙瑜。
“原来你们在这啊,听说刚刚有人打架,你没事吧?”
方妙瑜为什么会过来?
她看到周唯璨了吗?周唯璨看到她了吗?
云畔的神情有些僵硬,好半天才说:“没事。”
“那就好。”方妙瑜虽然在跟她说话,语气却心不在焉,余光也频频往她身后的方向瞥。
毫无疑问,她已经见到自己想见的人了。
果然,聊了没几句,方妙瑜就走到周唯璨面前,强作镇定地说了一句:“好久不见。”
对方回望向她:“好久不见。”
旁边的几个男生都不说话了,谢川和陈屹对视一眼,很有眼色地说了句“走,咱们出去买包烟”,随即就成群结队地走远了。
原本热闹的角落霎时安静下来。
只有云畔还不识趣地杵在原地。
空气里还残留着烟味,方妙瑜又说,“最近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
“是吗?”她顿了顿,语气低落下来,“有多好?”
周唯璨沉默。
“我听傅时煦说,你最近都是独来独往的,没跟任何女生接触。”
没有再绕弯子,方妙瑜深吸一口气,开门见山地问,“我就是想问问你,我们两个,还有可能吗?”
明明是她在问,但是云畔觉得自己甚至比她更加紧张,手心无意识地紧握成拳,指甲也陷进皮肉里。
周唯璨的视线明明望着方妙瑜,余光却似乎分出了一秒给她。
没有她想象中的挣扎、迟疑、旧情难忘,他简短地给出回答:“我们不合适。”
这一刻云畔有种被当庭无罪释放的感觉。
方妙瑜的眼圈立时红了,却没有允许自己哭出来,仍旧维持着体面和高傲:“那什么样的女生跟你才合适?”
迟迟等不来回答,她的语气开始变得咄咄逼人,“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招招手就过来,烦了就推开,不能给你的生活带来任何麻烦,还要死心塌地的爱你,恨不得为了你去死,是吗?”
周唯璨闻言,眼睛都没眨一下,平静道:“我没这么想过。”
方妙瑜有些自嘲地笑起来:“那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的心思真的太难捉摸了,我猜不出来。我认输。”
晦暗不明的角落里,周唯璨静静地看着她,像是在思考什么,也像单纯地在放空,良久才说:“对不起。”
和分手那天一样,他把道歉说得很诚恳,“之前是我考虑不周,我知道我不是一个适合谈恋爱的人,我们也不应该开始。分手对你对我,都是最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