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畔的手在细微地发抖,是因为痛快,周唯璨却以为她很疼,一把将她抱起来,径直往浴室走。
哗啦啦的水流声响起,周唯璨从背后拢着她,把她的手背放在水龙头底下,用冷水反复冲洗。
烧伤的地方很快就不疼了,甚至变得很舒服。
云畔的情绪也渐渐平复。
冲洗结束,周唯璨握着她的手仔仔细细地消毒、涂烫伤膏,全程一言不发。
回想起自己刚刚像个疯子似的所作所为,云畔一时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只好跟着沉默。
等到伤口处理完毕,她终于受不了这种难捱的沉默:“……其实一点都不疼,真的。”
周唯璨却置若罔闻,把药箱放回原处,紧接着,便起身往外走。
直到房门被推开,云畔才迟钝地问:“你要去哪?”
他没有回头:“不是你说让我走吗?”
她竟然词穷。
还来不及解释什么,那人已经利落地开门离开,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房门重新被合上。
只剩下她一个人。
云畔呆滞地站着,好半天才想起来,外面还在下雨,于是拿出手机,给他打电话。
无人接听。
所以,她搞砸了,是吗?
周唯璨终于忍受不了她了,是吗?
四肢百骸的力气无形中被抽走了,云畔想追,然而刚走出几步,就跌倒在地。
她觉得很冷,下意识地把自己缩成一团,眼泪不知不觉间流了满脸。
耳鸣的感觉愈发强烈,断断续续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上一秒像婴儿的啼哭,下一秒就变成刺耳的汽笛。云畔用力地捂住耳朵,那些扰人的声音却仍然不间断地往她耳膜里、甚至是骨头里钻。
她强撑着站起身来,环顾四周,最后在书桌上找到一个闹钟。
秒针滴答滴答走过,发出的声音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可她还是觉得吵,觉得无法忍受,于是拿起闹钟,用力地砸到地上。
当那块闹钟的尸体在地板上四分五裂,世界终于安静下来,耳鸣的症状也开始缓解。
云畔的手还在抖,又拿出手机,给周唯璨打电话。
漫长的系统忙音过后,再一次被自动挂断。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就好了,只需要倒流一个小时,回到她刚走进房门的那一秒,就好了。
他们之间结束了吗?
周唯璨还会对她心软吗?
应该不会了吧。
他的心软也是有限的。
眼泪怎么都止不住,云畔把头埋进膝盖里,恍惚地想,周唯璨是什么样的人呢。
――是她就算把自己脱光了,准备好了,毫无保留地躺在他的床上,他也能忍得住,也能笑笑说一句,没套怎么做。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给谁安全感,怎么可能为谁停留。
雨声渐渐停歇,云畔抬头看向窗外。
那些聚拢着的厚厚的乌云已经散开了,露出原本纯粹的深蓝色,像一片宁静的湖泊。仿佛之前的狂风暴雨从不曾存在。
云畔看了很久,久到脖子发酸,才慢慢低下头,拿出手机,删删减减地给他发消息:「雨停了,我先走了,你回来吧。」
顿了顿,又不死心地给自己留余地,「衣服湿了,先借你一件,下次还你。」
――下面半句还没来得及发出去,就听到门锁转动的声音。
她倏地转过头。
没看错。真的是周唯璨回来了。
这次浑身上下都湿透了,手里拎着一个白色纸袋,看不清楚里面装了什么。
云畔原本缓和下来的心跳又开始肆虐,紧张得不知道手脚应该往哪里放。
视线瞥过地上分崩离析的闹钟部件,周唯璨不置一词,将纸袋放下,从里面翻出什么东西,转身向她走来。
云畔抱着膝盖坐在地板上,想试着站起来,却没力气。
随着他越走越近,她也越发不安,近乎本能地伸手堵住耳朵,喃喃自语道:“……别说分手,不许说分手。”
周唯璨闻言,脚步稍停,半蹲下来,看她的眼睛。
云畔下意识地想要捂脸,又被他挡住:“哭什么?”
言外之意太过清晰――
不是你说让我别管你了吗?
不是你说不想看见我吗?
现在又哭什么呢?
吸取了刚刚的教训,她垂着眼,没吭声,生怕自己再说出什么可怕的话来。
雨停了,房间因此更加静谧,犹如一根正在黑夜里缓慢燃烧的蜡烛。
周唯璨忽然低下头吻她,轻而易举地撬开她的牙关。
云畔愣了很久,不明白这个吻意味着什么,却还是下意识地、热切地回应。
后背被压到地板上,手指无意间摸到什么,她才反应过来,周唯璨刚才手里拿的是冰袋。
身体很快就软成了一滩水,周唯璨把她抱起来,放到床上,捏了捏她的腰,口吻平淡地像在聊天气:“把腿张.开。”
……
云畔抱着他,蹭了蹭他的额头,:“床……是不是太响了。”
对面的人会听到吧。
这里的隔音应该没那么好。
周唯璨好像笑了,掀开她脸颊上汗涔涔的长发,用平时逗她的语调说:“你再大声点,就听不见了。”
天是什么时候亮起来的,云畔完全没有印象,雨后的清晨有些寒冷,一轮橙日悬在厚厚的云层里,模糊而遥远。
天边泛起淡淡的青蓝色,照出房间的轮廓,以及周唯璨的神情。竟然很温柔。
云畔抬起头,视线雾蒙蒙地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又有点想哭了。
明明已经累得快要散架,眼睛也睁不开,她却还是不害臊地问:“要不要再做一次?”
周唯璨侧身过来抱她,手指穿过她发间,说:“没套了。”
他的怀抱很温暖,抚摸她的力道也很温柔,云畔实在太累了,低低地哦了一声,侧脸埋进他肩膀,昏昏欲睡。
迷迷糊糊间,周唯璨似乎又在检查她的手背,指腹绕着那块深红色的、新鲜的烟疤打转,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才漫不经心地问:“如果我在北京不小心出了意外,回不来了,你打算怎么办?”
云畔睁开眼睛,脱口而出:“我去陪你啊。”
空气似乎凝固了。
房间里静得可怕。
自认识那天起,直到现在,云畔还从来没看见他露出过这么难看的表情,因此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困意瞬间退了大半,飞快地弥补,“……我开玩笑的,不好笑吗?”
“不好笑,”周唯璨用了点力气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
云畔乖乖点头,连声说知道了,又讨好地凑过去,用舌尖描摹他的唇形,把他的嘴唇舔湿,一边和他接吻,一边含糊不清地提议,下次我们试试别的吧……
配合地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然而对于她的提议似乎也没什么兴趣,周唯璨扣着她的腰,把她推到床上,扯过被子裹住她。
危机解除,云畔又开始犯困,眼皮沉重地合上,再也睁不开了。
心脏像是被泡进温水里,他笑一下,就跳动一下。
云畔就在此刻,终于找回了一点这四十八天里丢失的安全感,如数家珍地抱在怀里,同时笃定地认为,爱一个人就是应该无可救药,应该冥顽不灵,应该血肉模糊,应该随时准备赴死。
否则爱将会变得泛滥廉价,毫无意义。
天已经彻底亮起来了,城市和人类一同醒来,阳光穿过云层,穿过枝叶的罅隙,在窗沿上印出光斑,就连腐烂的皮肉也能在这样的好天气里获得新生。
地面上的水洼被照得闪闪发亮,只能垂死挣扎,等待蒸发。
夏天已经到了,周唯璨身上却仍然能闻到那股干净冷冽的冬日气息。
这让云畔错以为自己是一粒雪花,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在他怀里慢慢消融。
她曾经对四季变迁毫无兴趣,眼下却控制不住地想,如果一年四季只有冬天就好了。
那么她就能融化地慢一点,再慢一点。
第56章 诗句的意义
那晚, 云畔做了很多很多个梦,是跳跃的、破碎的、没有逻辑的,上一秒还在爬一棵高耸入云没有尽头的树, 下一秒就莫名其妙地跳进海里游泳。
她是会游泳的, 可是梦里的自己截然相反,像只旱鸭子似的在海里来来回回地扑腾, 窒息感如此分明, 像是有人用力扼住她的咽喉,云畔猛然睁开眼睛。
后背冷汗涔涔,她习惯性地转头,床上是空的。
下意识地起身, 她还没来得及穿鞋下床, 余光就瞥见那团模糊的影子。
隔着一段短暂的距离, 周唯璨就静静站在窗边,赤.裸着上半身, 只穿了一条宽松长裤,黑色短发湿漉漉的, 还在滴水, 视线望着窗外,稍稍出神。
木质窗沿上放着半包烟和打火机, 他拿起来,又放下。没有抽。
或许是因为刚下过雨, 天气又起了雾, 室内光线很暗。
半晌, 他低头, 动作不怎么温柔地拽下了脖子上的银链, 打开窗, 伸出手。
只要稍一松手,银链就会掉下去。
而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那枚圆环,任由它在风里晃荡,很久都没有动。
也没有松手。
他在想什么?
这根项链的意义又是什么?
云畔发现自己竟然一无所知。
身体的距离靠近了,心却好像没有。
离家出走的理智已经彻底恢复,她知道自己现在不应该打扰,也知道应该给他独处的空间,所以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说服自己慢慢躺回去,缩进被子里。
再醒过来,已经是下午三点。
今天是周四,按理说她还有两节专业课没上,云畔也不在意,磨磨蹭蹭地爬起来洗漱,脚步虚浮地走出浴室,恰好看到周唯璨背对着她坐在书桌前。
――手里拿着那个被摔得惨不忍睹的闹钟。
顿时心虚起来,云畔小心翼翼地走近,道歉的话刚到嘴边,就发现他竟然已经把闹钟修好了,每一块摔散的零件都拼了回去,秒针重新开始转动,完好无损。
把闹钟放至原处,周唯璨回过头来。
她有点紧张:“……你还会修闹钟啊,好厉害。”
他闻言,笑了一下,笑得那么轻描淡写,仿佛昨晚发生的所有争吵都只是场糟糕的梦,随着新的一天到来,自然地翻开新一页。
得到了些许鼓励,云畔慢吞吞挪过去,坐在他腿上,搂着他的脖子问:“我们现在,算和好了吗?”
昨晚那个,应该不是分手炮吧。
周唯璨看着她,反问:“你说呢?”
云畔立刻抓住机会:“和好了,当然和好了。”
说完,又凑过去亲他的嘴唇和下巴,头脑发热道,“我爱你。”
幽暗的房间里,周唯璨回应了她的吻,没有回应她的爱。
亲着亲着,他们又滚到床上。
昨晚到了最后,他们做得很激烈,周唯璨坐起来给她的手背上药,同时逐一检查她身上青青紫紫的淤痕。
其实并不疼,但是云畔有点享受被他这样小心翼翼地抚摸,于是故意说:“这里有点疼。”
周唯璨也不知道信没信,低下头很温柔地亲吻了那个隐蔽的地方,昨夜的记忆不断涌入,身体还没彻底冷却,她又开始细细地发抖,低低叫了几声,忍不住去蹭他。
“别叫了,”周唯璨松开她,“起床,带你出去吃饭。”
竟然也没提回学校上课的事。
云畔赖在他怀里不想动,咬了一口他的喉结,天马行空地问:“你的微信名,有什么含义吗?”
“小时候我问我妈,为什么给我取这个名字,”他答得漫不经心,“她说这个唯是唯一的意思。”
“这样啊,”云畔闭着眼睛,去摸他的脸,感受他五官的轮廓,“你妈妈一定很爱你。”
――怪不得,你这么努力地赚钱给她凑手术费。
――我也想帮上忙,哪怕只是一点点。
知道自己现在不应该提关于手术的事情,她决定耐心地等待时机。
出门之前,不知道是不是怕她冷,周唯璨找了件长袖T恤,套在她睡裙外面。
据说人一旦发生了亲密接触就会变得格外粘人,这一点在云畔身上得到了很好的验证,直到出了门,站在楼道里,她还是黏黏糊糊地挂在周唯璨身上不肯撒手:“我腿好酸,腰也好疼……你背我下楼吧。”
他笑了:“你穿着裙子,我怎么背?”
“那就抱我。”云畔朝他伸出手。
正说着话,对面的房门陡然被打开,那对情侣一前一后地走出来,看到他们站在楼道里,便停下来跟周唯璨打招呼,甚至还聊了几句,好像很喜欢他。
临走之前,那个女人特地回头,又仔细看了她好几眼,眼神简直是意味深长。
云畔忍不住问:“他们昨晚是不是听到了?”
“可能吧。”
周唯璨全然不在意,很轻松地把她打横抱起来,下完楼梯,走出大门,才把她放下。
雾气贴着地面向四周蔓延,天连着天,地连着地,巷子弯弯绕绕的,看不清尽头在哪里。
地面上的水洼已经蒸发了,不过石板路仍然湿滑,周唯璨牵着她的手,一步步走得很慢。让云畔有种他们可以就这样走到地老天荒的错觉。
吃饭的地方就在附近,步行最多不超过十五分钟,天渐渐黑透了,抬起头,透过密密层层的绿色树影,能看到清凌凌的月光。
云畔放慢几步,在月光里看周唯璨的背影。
还是没什么实感,忽远忽近的。
于是她快步跟上去,和他并肩。
周唯璨不知道在想什么,神情几分心不在焉,手臂上隐约能看见或长或短的红痕,是她昨晚不小心抓出来的。
路过一家装修得古色古香的私房菜时,他停下脚步:“到了。”
云畔抬头去看招牌,有点迟疑。
这家店她曾经来过,消费不算低,为什么要来这么贵的地方吃饭?
没等她问出口,周唯璨已经推门走进去,她只好跟上。
一路穿过九曲回廊,小桥流水,走进后院的包厢,服务生穿着旗袍,在前面为他们带路,走到其中一间包厢,掀开竹帘:“两位请进。”
云畔走进去,坐下,这才发现包厢里竟然还有一个人。
一个穿着蓝色条纹衬衫,打着领带,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很成熟的男人。
周唯璨似乎和他很熟悉,自然地打了声招呼,又回头向她介绍,说这是他一个关系不错的学长,前几年从颂南毕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