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有人打趣,“阿璨,你的小女朋友又来了啊”,周唯璨就笑笑,也不回应,只是用空闲的那只手去牵她,问她脸红什么。
脸红什么,云畔也不知道,她只是无法抗拒这种能够把两个人牢牢绑在一起的称呼。
听起来很坚固,很长久。
楼道里的感应灯最近修过一次,然而收效甚微,亮不亮全凭心情。
那扇墨绿色的大门合上,他们刚走进黑黝黝的楼道,就开始接吻。
云畔已经习惯了把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反正周唯璨会接住她,会抱紧她。
短短两层楼,拢共也才十六个台阶,云畔不记得他们走了多久,后背很快就被汗浸透,不仅不再觉得冷,甚至开始发热。胸腔里咚咚的心跳和他沉沉的呼吸声都太清晰,擦过她耳朵,引来一阵又一阵的战栗。
感应灯偶尔亮起来,唇舌交缠时勾出来的银丝也就无处可躲,穿堂风掠过,带出糖炒栗子特有的焦香味,如同一个甜蜜到永远都不必醒来的梦。
如果人有权利自由选择死亡时间,云畔愿意选择此刻。
终于走到门口,她被亲得晕晕乎乎,偏偏周唯璨还低下头看她,非要她自己拿钥匙开门不可。
手心里黏腻一片,钥匙也差点握不住,云畔手上那把才是租房时房东给的钥匙,而周唯璨后来用的是自己新配的。
磨磨蹭蹭地把门打开,周唯璨随手把袋子丢在鞋柜旁边,把她抱到床上。
房间里没开灯,薄薄的月光透进窗沿,墙壁晕黄一片,映出交缠的剪影。
云畔抬起头,看见他黑色的发梢和眼睫,被汗浸湿,被月光照亮,眼底看不出多少情.欲,却盛满了她的倒影。
房间变得乱糟糟,衣服扔了一地,空调嗡嗡运转着,尽管老旧,却很暖和。
洗完澡,云畔腻在他怀里,尽管已经累到连手指都抬不起来,还是不愿意睡,前言不搭后语地和他说一些废话。
周唯璨如往常般安静地听她说完,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她手背上那块烟疤,少顷,忽然开口――
“北京量子物理研究所那边,给了我一个实习offer。”
云畔愣住,原本想说的话硬生生被切断,一个字都想不起来了,很久才控制着情绪,“哦”了一声:“那很好啊,应该是很难得的机会吧,什么时候去?实习多久?”
“两周后入职,大概三个月。”
其实已有预兆。
大四原本就没有课要上,除了论文就是实习,周唯璨也不可能因为陪她而虚度光阴,原地踏步。
他的时间很宝贵,不应该浪费在她一个人身上。
云畔知道自己应该理解,应该听话,应该让他放心,更应该证明给他看――上次那些糟糕到令她不愿回想的记忆,不会再发生。
她没有那么脆弱,她能够适应偶尔的离别。
于是她用指甲掐了一下自己,故作轻松道:“知道了,你去吧,北京冬天很冷,而且很干燥,你记得买个加湿器,别穿得那么少,别感冒,也别熬夜工作……好好照顾自己。”
周唯璨抬起她的下巴,口吻像打趣:“怎么突然这么懂事啊。”
因为不想当累赘,不想让你觉得麻烦,不想再听到你说,“可我觉得累”。
然而无论怎么想,三个月都好漫长啊。
眼眶又开始发涩,云畔飞速眨了几下眼睛,问他:“初雪的时候,能回来吗?”
去年的初雪就是我们一起看的,在凌晨三点钟的出租车上,你吻了我,对我说下雪了。
你还记得吗?
“我有空就会回来,”周唯璨却说,“不用等到初雪。”
“真的?”
“我骗过你吗?”
视线变得雾蒙蒙,眼泪再也止不住,云畔搂着他的脖子,闷闷道:“我知道,你以后会成为一个很厉害的人,会走得很远,站得很高,把所有人都远远甩在身后。”
周唯璨被逗笑了,捏了捏她的脸颊:“你现在的语气,很像路边摆摊算卦的江湖骗子。”
“……不用算卦,也不是江湖骗子,我就是知道。”
脸颊被泪水打湿,她的声音里有不明显的哽咽。
周唯璨不再笑了,静静地看着她,看了很久,最后低头吻掉她的眼泪,语气里似乎有叹息,“开心也哭,难过也哭,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你好像总是哭。”
云畔后来回味过很多次他当时的语气,该说是无奈吗?还是心疼?亦或两者皆具。
总之,无论如何,面对分离,她认为自己这次的表现很合格,除了忍不住哭了一小会儿之外,没有流露出任何类似焦虑或不安的情绪。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离开的那天,周唯璨允许她去机场送行。
同去的还有钱嘉乐。
云畔实在不明白他对周唯璨过分的依赖是从哪来的,一路上表现得比自己还难受,哭丧着脸,似乎周唯璨不在,天都会塌下来。
到了机场,云畔才知道,之前那个半导体的项目,虽然奖牌和荣誉是团队所有人一起拿的,但是这次的实习offer,却只给了周唯璨一个人。
孟瑶不在,或许称得上是一个好消息。
临别之前,周唯璨把一张写着条纹衬衫联系方式的纸条塞进她手里:“如果遇到什么麻烦,或者不开心的事,就打他的电话,师兄人很好,不用担心会打扰他。”
云畔心想我为什么要打他的电话,我有你不就够了吗,却还是乖乖把纸条装进了外套口袋里,对他说“知道了”。
而他看起来仍然不大放心,又问:“这次会听话吗?”
云畔顿觉紧张,立刻竖起手指保证道:“会的!我保证。”
周唯璨这才点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进安检之前,最后对她说了一句,“等我回来,有话跟你说。”
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件自己遗留的行李,随时都会回来取。
云畔不禁猜测,她身上应该已经贴满了“立等可取”的标签吧。
她很想问周唯璨是什么话,很想让他现在就说,可是他已经朝着自己和钱嘉乐挥手,而后转身,头也不回地进了安检。
背影那么洒脱。毫无留恋。
钱嘉乐还在唉声叹气:“璨哥不在,我心里老是觉得没底,空落落的。”
云畔不说话,视线仍然追随着他离开的方向,直到那个背影跻身于一眼望不到头的旅客队伍里,人海茫茫,终于连最后一片衣角也消失在她的视野中。
人终究没有办法把自己塞进行李箱里,只能等在原地。
机场应该就是世界上最讨厌的地方了吧。
在这里,离别那么轻易,重逢却要静候归期。
作者有话说:
破镜好像要来了
那就发点小红包吧^^
第62章 杀死细菌
周日, 上午十点半,第二人民医院门口。
云畔走下出租车,穿着长长的驼色羊绒大衣, 戴了顶奶油白针织帽, 耳朵上的两颗樱桃被阳光照得亮晶晶,手里还提着一堆价值不菲的保健品, 什么燕窝野山参冬虫夏草之类的, 都是她特意去买的。
站在住院部楼下,云畔有点踟蹰,半天都没想好要不要进去。
昨晚她跟阮希和钱嘉乐出去吃饭,是“幻昼”附近的一家韩国烤肉店, 生意很好, 烟很呛, 音响里播着震耳欲聋的韩文歌,钱嘉乐无意间提起周唯璨的母亲, 因此告诉了她一些零散信息。
“我跟着璨哥去医院看过阿姨一次,很久之前的事了, 那个时候他们关系还不算太僵, 后来彻底闹掰,是因为璨哥那个后爸赌钱欠了一屁股债, 药啊营养啊都跟不上,导致阿姨出院后病情又加重了。”
“不是我背后议论别人啊, 不过阿姨吧……看见璨哥确实也没什么好脸色, 反而对那个拖油瓶好声好气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亲生的呢。”
“现在除了交钱的时候, 璨哥基本也没怎么去过医院了。”
对于这些话, 云畔半信半疑。
她始终记得, 周唯璨曾经提及过“唯一”的意义,既然他的妈妈会给他起这样的名字,又怎么可能不爱他呢?
周围进进出出的人很多,大部分都是一脸愁容,比门诊楼的氛围更加压抑。
今天的最低气温已经接近零下,尽管阳光晴朗,仍然冷得锥心刺骨,云畔只是在楼下站了一会儿,浑身都被冻透了,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最后她咬咬牙,脚步还是迈了进去。
偷偷过来看一眼应该没事吧,反正周唯璨也不知道。
他总是把一切都说得很轻松,所以还是要眼见为实才能安心,于情于理云畔都认为自己应该过来看望一下,万一情况不太好的话,兴许还能帮上点忙。
距离周唯璨去北京已经整整十七天了,这十七天里,云畔信守承诺,每天好好上课,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生活规律得不像话。
除了――她又开始频繁地做噩梦。
惊醒时已经记不清细节,唯独惊恐绝望的情绪犹在,藤蔓般缠住她的身体,让她呼吸困难,喘不上气。
很偶尔的时候,周唯璨会和她视频聊天。
比起想见她,更像是为了检查她的状况。
在云畔的强烈要求下,第一次视频的时候,周唯璨给她大致看了一下宿舍环境,双人间,南北通透,独立卫浴,带阳台,书桌上还摆着她寄过去的加湿器,整体条件的确要比宿舍优越得多。
而他室友中途不小心入镜,稍显局促地跟她打了声招呼,个子稍矮,寸头,麦色皮肤,笑起来还算阳光,东北口音很重,比起物理,更像是学体育的。
第二次视频差不多是十天之后的事情了。
夜里十一点左右,应该是部门聚餐回来,摄像头打开的时候,周唯璨刚洗完澡,穿着薄薄的卫衣和运动长裤,发梢还在滴水,流进锁骨,懒散地倚在阳台栏杆上,弯了弯眼睛,冲着镜头里的她笑。
那一刻云畔有种被击中的感觉。
仔细看的话,会发现他其实有点累。
不知道究竟是工作累,还是聚餐累。
云畔盯着他仔细看了好半天,才问:“晚上吃了什么?”
“烤鸭。”
“好吃吗?”
“凑合。”
“喝酒了吗?”
“几瓶啤酒,算吗?”
云畔看着他略显疲倦的神情,忍不住抱怨:“实习已经这么累了,还要抽空去聚什么餐,浪费时间不说,又影响你休息,你们老板是不是有病。”
周唯璨笑了一下,顺着她说:“可能吧。”
阳台是半封闭式的,风声呼啸而过,吹乱了他的黑色短发,云畔无意识地掐了掐手心,状似无意地问:“你们聚餐的时候……有女生吗?”
“有。”
“几个?”
他想了想,“两三个吧。”
“长什么样子?是不是单身?多大了?哪里人?都是你们部门的吗?”
周唯璨有点无奈地看着她,少顷才说,“我怎么知道。”
“那你们聊天了吗?加微信了吗?”云畔控制不住地追问。
“聊了几句,微信没加。”
“聊什么了?”
“忘了,”他说,“就打了声招呼。”
这个话题应该到此为止了。再聊下去会让他不耐烦。
云畔心里这么想着,下一句却仍然是:“不可能吧,她们肯定缠着你不放,肯定聊了很多。”
周唯璨终于叹气:“部门里将近二十个人,干嘛要缠着我不放。”
――当然是对你感兴趣啊,喜欢你,或许还想和你发生点什么。
这些话还来不及说出口,那个东北室友忽然推开阳台门走进来,应该是听到了几句他们的交谈,一边收衣服一边打趣:“哄对象呢?”
言语间已经熟稔了很多,之前的陌生和局促感烟消云散。
也就过了十天而已。
男生回过头来,又冲着手机摄像头说,“那啥,别担心啊妹妹,我替他作证,安分着呢,聚完餐连KTV都没去,赶着回来跟你视频。”
虽然觉得他很聒噪,不过云畔的确放心了不少,男生又闲聊几句,就离开了。
深蓝色的夜里,周唯璨把手肘撑在栏杆上,看着她:“别人一说你就信。”
“啊?”
“我说就不信。”
口吻是平直的,听不出来是什么意思。
云畔立刻解释:“……没有不信,只是想知道得再清楚一点。”
停了停,又转移话题道,“对了,我听阮希说,最近有一个经纪人看中钱嘉乐了,想签他来着,又是出国培训又是发专辑什么的,吹得天花乱坠。”
似乎对钱嘉乐签不签经纪公司,出不出专辑并不感兴趣,周唯璨静静听她说完,才轻声开口:“你瘦了。”
云畔怔住:“有吗?”
“有,这几天好好吃饭了吗?”
“一日三餐都在好好吃,”她又开始撒娇,“可能是因为太想你了,相思病也会瘦的。”
周唯璨笑了笑,视线仍然望着她,从开视频到现在似乎都没移开过,哪怕是室友刚才过来收衣服的时候,神情也很温柔,“我31号回去。”
云畔站在密不透风的电梯里,看着轮椅上穿着病号服的老人,记忆游荡到这里,不由自主地拿起手机又看了一眼。
今天才26号。
好漫长。
叮咚一声,电梯抵达三楼。
云畔找到导医台,问护士周婉如住在哪一间病房。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住了很久,护士似乎对这个名字很熟悉,查都不查就报了病房号。
住院部拥挤不堪,走廊里几乎站满了人,包括一些临时搭在外面的折叠床位。
能住到这来的应该都不是什么小病小灾,耳边时不时能听到压抑的哭声,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阻隔了所有阳光和希望,这里就像阴冷潮湿的下水道,爬满了细菌。
努力压下心底的抗拒,云畔穿过那些哭声,即将行至走廊尽头,终于找到那间病房。
深吸一口气,她提着那些保健品,小心翼翼地走进去。
病房是四人间,中间用蓝色布帘隔断,云畔走进去,张望了一圈,最后在左侧靠窗位置的那张病床的信息板上,看到了周婉如的名字――
“性别:女,年龄:45岁,病因:扩张性心脏病”。
而此刻她就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长发凌乱,身体侧向窗外,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云畔又开始紧张,好半天才开口:“阿姨,您好。”
周婉如动了动,缓缓转过身来,看了她一眼:“你是?”
和云畔想象中相同,尽管满脸病容,形销骨立,她也仍然是个美人,只是这种美里掺杂着浓浓的风尘味道,显得艳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