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平静的水面瞬间被搅乱,暗潮涌动。
云畔被压在墙壁上,仰起头,踮着脚尖,回应他的吻,尝到他唇齿间淡淡的薄荷味道,又被掠夺呼吸和爱。
如同之前在机场的那个吻,周唯璨似乎没打算对她温柔,就连把她丢在床上的力度也没有控制。
休眠已久的火山被唤醒,已经暌违六年,陌生又熟悉。
周唯璨很自然地从她口袋里抽出那盒被她藏好的东西,语气像调情:“这次没买错。”
果然早就发现她的小动作了……所以刚才那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就是故意的。
云畔抗议似的在他手臂上咬了一口。
“第三个问题,”理智彻底丧失之前,云畔轻喘着气,抓住他的肩膀,“这六年里……你有过别人吗?”
刚问出口就已经后悔。
反正是最后一次了,为什么还要扫兴,为什么还要在乎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然而与此同时,脑海里另一个声音很清晰,告诉她这并非无关紧要。云畔确信,如果答案是肯定的,她会立刻穿上衣服起身离开。
周唯璨怎么可以是别人的?
就算不是她的,也绝对不能是别人的。
周唯璨垂眸,月光映在他眼底,缓慢地融化那层黑色冰川:“没有。”
云畔的心跳因为这个答案漏拍了一秒:“为什么?”
“需要原因吗?”
“……需要。”
他笑了笑,却不肯再回答,“这好像是第四个问题了吧?”
喉咙仿佛被棉花堵住了,云畔已经发不出声音,也来不及再追问。
习惯究竟有多可怕。
六年了,仍然改不掉。
曾经共度过的所有时光都像救命稻草,云畔脑海里走马观花般掠过很多画面,大部分都发生在绿廊巷的那间出租屋。
无论在做怎样亲密的事,他的眼底也永远留着一块清醒的地方,仿佛随时都能抽身离开,曾经是最令她害怕不安的。
无论性或者爱,全部清清楚楚摆在那里,供他挑选。
正如他曾经说过的。
――你知道人和动物最本质的区别是什么吗?
――人能控制欲望,动物不能。
所以现在控制了吗?
云畔心想,好疼啊。
然而这种疼痛也让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真的活着,没有死在这六年里任何一个漫长的昼夜。
漆黑的夜缓缓沉下去,不知道过了多久,云畔靠在他怀里,不自觉地摸了摸周唯璨搂着她的那只手,没敢用力,像在摸一件易碎品,自言自语般问了一句,手会疼吗。
说完,正欲放开,却被一把攥住。
楼下有辆私家车驶过,刺眼的车前灯透过纱帘照亮房间,云畔的眼睛已经哭肿了,却把他的脸看得格外清楚。
对这样的一张脸一见钟情,简直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
“你是不是很怕我残废啊,”
静谧的房间里,周唯璨把这句话说得很慢,要笑不笑的模样,反手将她的手腕举过头顶,扣在床头,右手依然有力。隔了几秒,又低头咬她的嘴唇,低低道,“放心,不影响干.你。”
记忆里他很少说这种话,云畔吃痛的同时,潮意更甚,分不出半点心思去解释了。
眼泪越流越多,怎么擦都擦不完,夜却越来越短,怎么留也留不住。
周唯璨似乎在叹气,渐渐温柔下来:“别哭了。”
云畔不说话,侧脸埋进他颈窝,把滚烫的泪水全都浇在他肩膀上,又仰起头,亲吻他的耳垂,以及那块突出的耳骨。
至少这里是只属于她的。
云畔想起之前某次复诊,心理医生让她在纸上写自己的愿望,当时她的思维很混乱,写的东西也毫无逻辑――想长出翅膀;想抱着鲨鱼午睡;想在下雪天看极光……最后一个是,想见他。
原来完成一个就等于完成所有。
不知不觉,天边泛出淡青色,厚厚的云层里悬着一颗模糊的太阳,透过干枯树梢和高楼大厦,还在缓慢爬升。
天空不像天空,反而像湖泊,被云雾覆盖,倒悬于城市上方,扯地连天,苍茫一片。
一年四季,她最喜欢冬天。
因为人生中最珍贵的,全都发生在冬天。
云畔闭着眼睛听他的心跳,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筋疲力尽。
这是阴差阳错偷来的最后一晚。
现在已经结束了。
周唯璨也没有睡,正在用指尖若有似无地描摹她的眉眼,动作很温存。
眼皮越来越沉重,云畔把自己严丝合缝地缩进他怀里,犹如倦鸟归林。
而周唯璨抬起她的一侧手臂,良久,冷不防地出声:“我有时候会想,如果从没认识过我,你会不会比现在开心。”
顿了顿,又说,“我也一直以为,你这几年过得很好。”
云畔起初没明白他的意思,直到发现他正在抚摸的地方,是她手臂内侧曾经自残留下的痕迹,潜意识里觉得这些伤疤很丑,条件反射性地试图挣脱。
结果只是被他捞进怀里,更用力地摁住。
周唯璨低下头,温柔地亲吻那些陈年旧伤,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责怪她不爱惜身体,平静道,“睡吧。”
语气里听不出情绪,云畔困到睁不开眼,听话地没有再乱动,身体很快就放松下来,开始胡乱地说梦话:“我以前总是觉得……你很像雾。”
就算抓在手里,也是一团空。
半梦半醒间,周唯璨把玩着她颈间那根细细的银链,半晌才道:“你像阴天里的一片云。”
云畔几分困惑:“……嗯?”
周唯璨亲吻了一下她哭肿的眼睛,尾音带笑,“爱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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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次睡得这么沉,半个梦都没做,已经是很久远的记忆了。
天光大亮,云畔撑着床沿坐起来,发现自己躺在客卧的床上,空调开着,纱帘半掩,房间里被阳光照得金灿灿的,干燥而温暖,还能闻到若有似无的洗衣液香气。
身侧是空的。
慢吞吞地挪下床,云畔小心地走出卧室,客厅里同样空空荡荡,周唯璨不在,不知道去了哪里。
心不在焉地站在浴室里洗漱,云畔盯着半身镜发呆,在心里告诉自己,该结束了。果断一点,别再牵扯不清。
换好衣服,她抱着自己的外套,站在客厅里,没有心思去打量这间公寓的布局,双腿仿佛生了根,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艰难。
昨晚的一幕幕不断涌入脑海,是时隔六年的,那么新鲜的缠绵,不断拉扯她的情绪,动摇她的决心。
意识到自己不能再停留,云畔匆匆转身。
同一时间,耳边倏地响起门锁转动的声音,她猝不及防地抬起头。
穿堂风从走廊尽头一路追过来,周唯璨就站在门口,穿着单薄的黑色毛衣和长裤,袖口随意地挽着,腕骨上的红色咬痕暧昧分明。
对视的那一秒,云畔透过他的眼睛,看见万物生长。
换了拖鞋走进来,他把手里冒着热气的纸袋放在餐桌上,很自然地问:“饿了吗?”
离开的计划暂时搁浅,云畔迟疑再三,还是磨磨蹭蹭地坐过去,从纸袋里翻出饭团和芝麻豆浆。
吃完早餐再走,也没有什么关系吧。
咬了一口,才发现真的是绿廊巷附近的那家,里面洒了很多芝麻白糖,和记忆里没有差别,很香,很有食欲。
云畔一边吃,一边抬头看他:“你什么时候搬家的?”
“前几天,”周唯璨坐在她对面,“这离研究所近,上班方便。”
上班?
回来不过短短半个月,他就已经有条不紊地安排好了一切。
这种执行力很可怕,然而出现在他身上,的确顺理成章。
下意识看了眼手机,她发现今天已经是周一了,于是问:“你等会儿要去上班吗?”
周唯璨“嗯”了一声,低头摁手机,像是在回复谁的消息:“今天有安排吗?”
“……有。”
其实没有。
他点头,“去哪?我送你。”
云畔立刻拒绝,“不用了。”
气氛里流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
明明昨晚还在一张床上纠缠到天亮。
周唯璨的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移开,定格在她脸上。
漫长的十几秒里,谁都没说话,直到他的手机开始急促震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没有及时回复的关系。
周唯璨不着痕迹地皱眉,切断了这通来电,“昨晚――”
“昨晚只是一个意外,我喝多了,脑子不清醒。”
仿佛等待已久,云畔迫不及待地打断他,把早已准备好的腹稿一箩筐全部倒出来,“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你情我愿的事,不用放在心上。而且,跟前任上床也没什么大不了,生理需求总是要解决的,毕竟相比陌生人或者来路不明的炮友,还是前任之间……更熟悉一点。”
连她自己都感到惊讶,她竟然能够将这一大段话毫无停滞地讲完,并且每一个字都像极了真心话。
空凋打着暖风,他们之间仿佛凝着一块难融的冰。
周唯璨面无表情地听她说完,手机又开始震动,嗡嗡叫个不停,而他理都没理,半晌,忽地起身,去拿挂在衣架上的外套。
椅子摩擦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噪音。
还是昨天穿的那件蓝色外套,轻薄的短款,材质很挺括,穿在他身上很好看,很利落,或许还有一点冷酷。
昨夜的温存像场梦,被风吹散,只能摸到模糊的残影。
云畔顿时意识到,他生气了。
走到玄关的时候,他停下脚步。
冬日清晨寒冷而明亮,周唯璨站在其中一块玻璃似的阳光里,摸出烟盒,在她面前点燃,从发梢到耳垂都被照得近乎透明,模样很年轻,也很晃眼,那么多年都没变过。
等半支烟抽完,他看起来也已经恢复冷静,淡淡道:“我没有跟前任上床的癖好,也不打算找炮友。”
云畔有些心神不宁,艰难地吞下嘴里的饭团,耳边又听到他的声音,“昨晚在床上抱我抱得那么紧,一睡醒就变成这样。”
她分不清这是不是指责,只觉得自己就像好不容易搭好的多米诺骨牌,而周唯璨只是伸出手指,轻点了一下,就会引发连锁效应,让她节节溃败。
忍住了想咬指甲的冲动,云畔不再看他,全神贯注地盯着墙壁上的挂钟:“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昨晚只是因为气氛正好,自然而然变成那样的,所以没什么好讨论――”
周唯璨倚在门框上看她,任由剩下半支烟自顾自地燃,耐心终于用尽,“我是怎么想的你不知道吗?”
云畔愣在原地。
“我想和你重新开始。”他说。
作者有话说:
昨晚没写完,当做二合一啦
本章也发点小红包^^
第73章 没有保质期
那晚回家之后, 云畔毫无疑问地失眠了,在心里把他们的对话复盘过无数次,包括周唯璨最后对她说的那一句, 你可以慢慢考虑。
仍然得不出结论。
他们真的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 重新开始吗?
云畔盯着天花板发呆,想起曾经在一部电影中看到过的, 名叫“空白盒子”的记忆删除医院。如果这间医院真的存在, 她希望周唯璨可以陪她去,共同删掉过去所有不愉快的、以及与周婉如死因有关的记忆,然后毫无芥蒂地重新开始。
可是这样未免也太自私。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没有见过面,但是每天都会联系。
有时是短信, 有时是电话。
当年分手之后, 云畔把他的微信删掉了, 因为如果留着的话,她会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去翻聊天记录, 然后逐帧回想当初发生了什么。
所以他们现在只能短信联系。
云畔偶尔也会想,六年了, 他朋友圈里的那片空白被填满了吗?
第一次打电话的时候, 是晚上八点左右,云畔记得很清楚, 当时她正在陪赵佩岚看一个很无聊的艺术展,接到周唯璨打来的电话时, 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她借口去洗手间, 一路跑到走廊尽头才把电话接起来。
周唯璨大概是刚下班, 旁边有点吵, 云畔能听到男男女女闲聊的声音, 间或夹杂着几句专业术语。
至于内容……好像也没聊什么特别的,但是云畔记得自己当时心跳很快,走廊里空无一人,寂静像潮水般涌过她的身体,随着他细微的语气变化起起落落,浮浮沉沉。
很放松,很自在,还是和从前一样,喜欢逗她。
中间,他稍稍压低声音,问她还有没有哪里疼。
云畔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条件反射性地说没有。
他们聊了整整九分四十三秒,而且全部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废话。
放在别人身上可能很正常,但是放在周唯璨身上简直破天荒。因为他不喜欢煲电话粥,从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肯聊。
因此,挂电话之前,云畔忍不住问:“你现在是在追我吗?”
“不然呢?”他有点无奈,“我昨天说的话你都忘了吗?”
“……没忘。”
云畔说到这里,又想起那个不断纠缠的夜晚,想起他沉沉的呼吸声,也想起天亮时他们在窗边接的吻,脑子一热,追问道,“这六年里,你是不是很想我啊?”
时间在这一秒应该是凝固的。
不过也无需收回,因为周唯璨对她说:“嗯,很想。”
直到打完电话,穿过走廊,从展厅里找到赵佩岚,云畔仍然在晃神,心情怎么都平复不下来。
半晌,还是拿出手机给他发短信:「你昨天说,我可以慢慢考虑,最慢的话,是多久?」
这次等了将近半个小时:「多久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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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周唯璨,云畔打算离开江城的计划暂且搁置了。
尽管如此,她仍然不愿意听云怀忠的安排进分公司,僵持了几天,刚巧盛棠联系她,说打算开一间画室,问她有没有兴趣。
云畔立刻答应下来,她并不在意投资有没有风险,也不在意这间画室未来的收益,只是单纯地想跟云怀忠对着干。
这几年里,说不怨他是不可能的,云畔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当初他没有插手,现在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可惜没有如果。
转眼间便到了周末,云畔吃过晚饭,看书的时候,接到谢川的电话,说现在过来,接她去参加舞会。
是之前就已经约好的,云畔答应下来,去衣帽间随便找了条裙子换上。
照镜子的时候,发现锁骨和肩膀上的吻痕还没彻底消掉,与白皙的皮肤对比强烈,于是最后只能穿旗袍,把盘扣严严实实地扣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