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因为云怀忠的威胁,周婉如的心脏不会丢;如果不是因为那通电话,周婉如不会失足摔死。
就像周婉如和周唯璨之间血脉相连,无法分割那样,云怀忠做下的恶,她也无法心安理得地告诉自己:这些全都与我无关。
是她自以为是的爱情,毁了周唯璨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牵挂,是她让周唯璨多年以来的所有努力化作泡影。
明明只差一步。
所以她接受了“再也不见”。
可是周唯璨为什么能够若无其事地出现在她面前,没有半句指责,没有半句埋怨,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云畔想自己是真的喝醉了。
因为清醒的时候她绝无可能放任自己去想这些,哪怕思绪只是冒出一点头来,她也会以最快的速度掐死。
十分钟到了。
傅时煦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一边去扶方妙瑜,一边对她道谢。
云畔被迫清醒过来,朝他点点头,懒得寒暄。
耳边听到傅时煦客气地问:“你住哪?我们先把你送回去吧。”
不想跟他们一起走,云畔自然而然地扯谎:“不用了,司机已经在路上了。”
不疑有他,傅时煦点点头,带着烂醉如泥的方妙瑜走了。
那一刻云畔竟然有点羡慕。
她也想有人来接。
可是如果来的人不是周唯璨,似乎也没有意义。
所以最终只能强撑着站起来,脚步虚浮地走出酒吧大门。
吹了吹冷风,整个人舒服不少,云畔把外套搭在手臂上,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游荡。
今天是周末,路上人很多,也很吵,那些高的低的聒噪不堪的声音钻进她耳朵,像撞在灯罩上半死不活苟延残喘的飞虫。是她最最厌恶的。
走完半条街,云畔站在人潮拥挤的十字路口,看着马路对面黑压压的人群,百无聊赖地等红绿灯。
手机就在此时,短促地震动了一下。
她原本懒得看,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地拿出手机。
是周唯璨发来的。
内容只有两个字――
「回头。」
无需思考,云畔握着手机,条件反射性地回过头。
隔着两米左右的距离,周唯璨踩着一地枯黄的银杏叶,穿着薄薄的蓝色外套,灰卫衣,牛仔裤,眸光专注地看着她。耳骨上那枚小小的银钉很亮,像一颗闪烁的眼泪。
那一刻云畔原谅了周遭所有嗡嗡叫的飞虫。
旁边站着的那个满脸惊讶的人,是陈屹吗?还有后面那群人,看起来都很眼熟。
不过也无所谓,她没有心思去逐一辨认。
一步、两步、三步……
周唯璨正在朝她走来。
与此同时,漫长的红灯倒计时结束,那些原本静止的影子开始慌慌张张地向前挤,穿透空气,填满斑马线。
云畔不小心被谁推了一下,头晕得差点站不住。
――她没有摔倒。
因为周唯璨走过来,接住了她。
像从前无数次那样。
杏色月光沿着树缝一路往下淌,渗透地面,他眼底有很淡的笑意,然而正在快速流失,等彻底蒸发之后,皱着眉问她:“又喝酒了?”
云畔立刻意识到自己现在很像一个酒鬼。
上次喝多了跑去吃菠萝蛋糕,这次喝多了在大马路上闲逛。
她想解释,是因为和方妙瑜很久没见,所以喝了几杯,可是又不想提及方妙瑜的名字,所以最终什么都没说。
而陈屹宋晗那一群人也走过来了,客气地和她打招呼,看她的眼神里有种熟悉的尴尬。仿佛时间倒流回了数年前的包厢,亲眼目睹她和周唯璨接吻的那一刻。
云畔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尴尬,隔了几秒才发现周唯璨的手还扶在她腰上,似乎没有要松开的意思,于是自己站直了。
“还真是你啊,”陈屹摸了摸后脑勺,讪讪道,“我还以为看错了呢,你不是去澳洲定居了吗?”
“刚回来。”
“哦,这几年过的挺好吧?”
“挺好的。”云畔礼貌地答。
寒暄至此结束,陷入僵局。
不过陈屹很快就反应过来,和六年前一样,热情地发出邀请:“我们正想去KTV玩呢,你要是没事儿的话跟我们一起去呗,反正也都认识。”
云畔闻言,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
“不想去就不去。”周唯璨对她说。
于是她立刻拒绝了。
陈屹的眼神变得更加微妙,来来回回扫视过他们,最后定格在周唯璨身上,用不是很赞成的语气道:“别告诉我你也不去了啊。”
“下次再约吧。”
“不是下不下次的问题,”陈屹欲言又止地看着他,声音压得很低,“……这么久了,还没长记性啊?我警告你,最好别再犯糊涂。”
周唯璨安抚似的拍拍他肩膀,“不至于。”
“又是不至于,”陈屹张张嘴,眼神很复杂,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顾及着云畔在场,没有说出口,“算了,今天先这样,回头再说吧。”
事实上云畔并没有听清他们在说什么,因为酒精让她头重脚轻,意识混沌。
直到一群人都走光,周唯璨才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发什么呆。”
云畔缓慢地眨了几下眼睛,尽量清醒地回答:“没什么。”
周唯璨垂着眼看她,须臾,丢下一句“在这等着”,就转身走了。背影很利落。
耳骨上那滴晶莹的眼泪在她眼前一闪而逝。
云畔怔忡片刻,又在路边半蹲下来,这个姿势让她感到安全,随手捡了颗石子,歪歪扭扭地写字。
大概是喝多了,手指软绵绵的没力气,写出来的字也不好看,于是又胡乱擦掉。
身边不断有人来了又走,轻的重的脚步声彼此交叠,杂乱无章。
云畔丢了石子,盯着一眼看不到头的沥青路面出神。
几分钟后,她从一众脚步声中清楚分辨出了属于周唯璨的,由远及近,最后停在她面前。
头顶落下一片灰色的影子,似乎有温度。
云畔抬起头,发现周唯璨竟然也半蹲下来了,就和她面对面。
手里的白色纸杯冒着淡淡的热气,飘过他乌黑静谧的眉眼,以及眉骨边缘的小痣,最后融入流动的空气里。了无痕迹。
把温热的纸杯往她脸颊上贴了一下,周唯璨开口:“蹲在这种蘑菇呢?”
云畔却突然很想问,当时打完架,一个人回家的路上,那四十分钟里,你在想什么?后悔认识我吗?
可是问不出口,万一答案是肯定的呢?于是只好逃避般接过纸杯,抱在手里,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
是温热的牛奶。
周唯璨静静看着她,等她喝完,才问:“心情不好?”
云畔抿抿唇:“有一点。”
“为什么?”
――因为发现我们好像不具备重温旧梦的资格。
可是她不能这么说,也不敢把沉疴痼疾撕开,于是只好垂下眼睛,含糊地找了个借口,“……牛奶没加糖,不好喝。”
周唯璨好像笑了,也好像没有,少顷,摸了摸她的脑袋,对她说,知道了。
第72章 阴天里的一片云
周唯璨的眼神为什么会这么温柔。
云畔抱着已经空了的纸杯, 仰起头看他。
他有用这种眼神看过别人吗?
六年前好像没有。
那么这六年里呢?
云畔不知道。
她再次意识到,他们空缺了一段彼此的人生,整整六年。
而周唯璨已经站起来, 朝她伸出手:“蘑菇种完了吗?”
云畔发现自己有点想哭, 没有缘由的,只好掩饰般匆匆移开眼, 同时握住了他的手。
“不早了, ”周唯璨低头看了眼时间,“送你回去吧。”
――我不想回去。
她在心里微弱地反驳,却只能点头,说“好的”。
这一次没有带她去搭公交, 也没有打车, 他们走到附近的露天停车场, 周唯璨打开其中一辆车的副驾驶车门。
云畔坐进副驾驶,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买的车, 不过想想也很合理。
车内整洁到几乎一尘不染,找不出任何属于其他人的痕迹, 云畔看着他插上车钥匙, 发动引擎,忍不住问:“手是不是又疼了?”
挂挡的时候, 好像停顿了一下。
“不疼,”周唯璨看起来已经习惯了单手打方向盘, 右手伸到副驾驶这一侧来, 安抚般摸了摸她的头发, “有点麻而已。”
“哦, ”云畔还是没有办法将视线从他的右手上移开, 忍住了想要亲自摸一下确认的冲动, 又问,“针灸有用吗?”
“不知道,”他答得漫不经心,“现在还看不出来。”
“要不再试试西药吧,见效快一点。”
周唯璨失笑,“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周末路面拥堵,走一段停一段,前后方的车灯不停闪烁,闪出周唯璨的侧影,云畔扭过头看他,不知该如何反应,干脆假装听不见。
车流像盘旋游荡的鱼群,路面则是黑色的海,云畔有种沉入海底的错觉,某个瞬间,甚至以为他们回到了东非,回到了触手可及的蓝天白云底下,回到了那条不限速的高速公路。
吃过药之后会很困,云畔没能坚持多久,面朝着他的方向,把自己缩成一团,合上沉重的眼皮。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中途也短暂地清醒过片刻,周唯璨抱着她走进电梯,低头问她:“晚上吃药了吗?”
电梯里光线很刺眼,液晶显示屏上标注着小区的名字,旁边还站着其他人,云畔身上披着那件蓝色外套,无意识地往他怀里靠:“吃了。”
周唯璨点头,伸手捂住她的眼睛,语气很温柔,“接着睡吧。”
不知道这句话里是不是含有什么催眠成分,云畔的确又睡着了。
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自己睁开眼睛的那一秒,能够回到十八岁。
然而醒来这件事,本身就意味着落空。
卧室里静悄悄的,留了一盏夜灯,床头柜上还放着一杯温水,云畔晕晕乎乎地盯着头顶的天花板,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周唯璨是把她带回家了吗?
她觉得口渴,于是掀开被子,坐在床头,一口一口把水喝完。
这次加了蜂蜜。
打开天花板上的顶灯,云畔环顾四周,很显然,这里不是绿廊巷,是一间很新的公寓,各类家具一应俱全,卧室里带独立卫浴。
可是周唯璨在哪里呢?
从枕边摸过手机,她滑开锁屏,很快就在未读短信里找到了两个小时之前,他发过来的那一条:「我在隔壁。好好睡。」
云畔愣了几秒,重新躺回床上,可是怎么都睡不着,干脆拿出手机,像往常那样开始玩连连看。
直到游戏里的体力用尽,依然没有睡意。
已经凌晨一点钟了。
如果今晚就是属于他们的最后一晚。
那么应该做点什么呢?
答案简直呼之欲出。
反正她喝醉了,醉鬼是不需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的,只要在酒醒后忘得一干二净就好。
反正她本来就有病,病人无论做出再奇怪的事情,也可以被理解的,不是吗?
自我说服的过程于她而言实在简单,于畔想自己应该抓住机会,于是退出连连看,打开外卖软件,在附近的便利店下了单,然后起床去浴室冲澡。
安全套是必须要买的。
因为周唯璨在这方面拥有绝对的原则,绝无可能在没有措施的情况下和她发生什么,哪怕她自己并不在意。每一次。
云畔裹着浴巾走出浴室,站在水雾弥漫的半身镜前,少顷,还是忍不住,开始在墙壁和地板的夹缝里仔细寻觅。
结论和六年前相同,找不出任何可疑的头发丝。
稍微安心了一点,手机随之响起,是外卖员打来的电话,说已经把袋子放在7楼电梯口了。
云畔不知道房门号是多少,只记得他们出来的时候,电梯停在7楼。
匆匆披了件外套,她轻手轻脚地走出卧室,穿过客厅,将大门虚掩着,走到电梯口,做贼似的拎着纸袋回来。
小心翼翼地把门合上,云畔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一转身,就看到了站在后面的周唯璨。
短发睡得有点乱,眼神却很清醒,穿着宽松的T恤和运动长裤,懒懒地靠在墙边,正抱着手臂看她。
“出去干嘛了?”
云畔心虚得几乎不敢和他对视:“口渴,买了点喝的。”
“冰箱里有。”
“……我不知道。”
为了增加说服力,她特意把纸袋放在客厅餐桌上,从里面取出两罐凑单用的可乐,当着他的面,扯开易拉罐的拉环,喝了一口。
周唯璨却走过来,将那罐可乐重新放回桌面,“太冰了,先放一放。”
“哦,”没有反驳,云畔把那盒套偷偷塞进自己外套口袋里,若无其事地道,“我突然不想喝了,我想睡觉。”
周唯璨也没说什么,直接把她领回主卧,站在门口,没有进去,“晚安。”
……就这样晚安了吗?
来不及深思熟虑,来不及躲闪,更来不及犹豫,在他转身之前,云畔抓住他薄薄的T恤下摆。
没用多少力气,但确实让他的脚步停下来了。
寂静无声的房间,周唯璨低头看着她,平淡地问,怎么了。云畔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沐浴露香气,手心也沁出薄汗,好半天才找了个蹩脚的理由:“浴室的花洒,我不会开。”
昏暗的光线里,周唯璨缓慢地俯身,勾了一缕她仍然湿润的发梢,说不上来是什么语气:“不是洗过了?”
“……床头灯是不是坏了。”
“给你留好了。”
话已至此,似乎没必要再打哑谜,兜圈子了。
云畔深呼吸,自暴自弃般搂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尖,用气声叫他的名字,然后小声说:“我想……”
最后一个字轻到微不可闻。
周唯璨纵容她蹭过来,手指绕到她耳后,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她的后颈,不知道在想什么,很久才开口:“是想做,还是想和我做?”
云畔在他面前向来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从来不用拐弯抹角,然而六年后,她反而变得矜持起来,从脸颊到耳根都发烫,不理解这种事情为什么要问得这么清楚明白。
她垂着头,含糊道:“……都想,不行吗?”
“不行。”
她只好说,“想和你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