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一周左右,云畔接到方妙瑜的电话,约她出来吃饭。
这几年她跟方妙瑜联系得还算频繁,年少时的芥蒂也早已放下。
最初是因为她休学去澳洲治疗,宜安传得满城风雨,版本众多,甚至还有人说她得了绝症,没多久能活了。
几个月之后,方妙瑜给她打来电话,有点生硬地向她表达了关心。
而关于周唯璨被剑桥录取的事情,云畔也是从这通电话里得知的。
大学毕业之后,方妙瑜去了外省工作,很少回江城,听说这一次回来,是因为妈妈身体不太好,要做个小手术。
这么久过去了,云畔还是对医院很抵触,除了定期复诊之外,能不去就不去,平时生病发烧,哪怕再难受,也都是在家里吃药硬抗。心情不好的时候,就算云怀忠把家庭医生找过来,她也不会开门。
她们约在大学城附近的一家港式火锅店。
云畔到了地方,下了车,才发现原先那条美食街已经被拆除,盖起了冷冰冰的高楼大厦。
绿廊巷还在吗?
这个念头闪过脑海,她微微出神,转身朝火锅店的方向走。
今天是周末,又是饭点,店里几乎座无虚席,方妙瑜已经到了,坐在方桌后面,正低头看手机。
六年不见,她仍然很美,不过没有以前那么心高气傲,锋芒毕露了,反而被岁月沉淀出几分妩媚知性的成熟气质。
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地被时间改变了。
云畔走过去,坐到她对面。
方妙瑜立刻抬头,上上下下地打量她,而后才羡慕地叹了口气:“你怎么一点儿都没老啊,看着还跟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一样,柔柔弱弱的,又清纯又漂亮。”
云畔笑笑:“你也没老啊。”
猪肚鸡锅底很快就端上来,咕嘟咕嘟冒着热气,胡椒味很香,她们吃着聊着,或许是这几年一直在保持联系,所以彼此之间并不觉陌生。
方妙瑜一边涮肉一边问:“东非好玩吗?”
“还行。”云畔说完,特地关心了一句,“阿姨身体还好吗?”
“不碍事,股骨头坏死,傅时煦找了认识的朋友,做的是微创,现在都能下地走路了。”
方妙瑜说到这里,想到什么似的,观察着她的表情道,“对了,你现在跟谢川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
“感情怎么样了,有进入下一阶段的打算吗?”
云畔没在意,喝了口可乐,“做做样子而已。”
“这都好几年了,真就连一丁点儿感情都培养不出来啊?”
方妙瑜显然有些惊讶,“谢川不是挺好的吗,你俩又是发小,知根知底门当户对的,你对他到底哪里不满意?”
“为什么知根知底门当户对,我就非得喜欢他?”云畔问得很真诚,“况且感情的深浅也不是时间能衡量的。”
方妙瑜沉默几秒,试探地询问:“畔畔,你是不是还放不下――”
话没说完,云畔放在桌边的手机就震动了一下,她随手拿起来。
竟然是周唯璨发来的短信。
一张图片,一行文字。
云畔点开图片,放大,发现是一张就诊卡,应该是在中医门诊楼拍的。
配字也很简单:「去医院了。」
手机瞬间变成了一个烫手山芋,云畔不知道怎么回复才合适,更加不知道为什么周唯璨去医院要告诉自己,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半天,看到方妙瑜都开始催她,才用类似朋友的口吻关心了一句:「医生怎么说?」
直到吃完火锅,周唯璨也没有回复。
云畔不想承认,可是她的确因为这条短信变得心神不宁,这种感觉跟十八岁和他谈恋爱的时候没什么两样,总是忍不住想看手机,来来回回地调试音量,没有办法集中注意力去做任何事。她甚至想要不管不顾地发过去一句:如果不能立刻回复的话,就不要给我发消息了。
可是毫无立场。
走出火锅店正门,时间还早,方妙瑜于是提议在附近找个清吧坐坐,喝几杯。
毕竟很久没见了,云畔没有扫兴,路上收到了周唯璨的回复:「不严重。」
过了几分钟,又发来一条:「刚刚在开车。」
旁边方妙瑜还在滔滔不绝地聊着盛棠前段时间碰见的奇葩相亲对象,而云畔只觉得手机里的这几条短信不真实极了,简直想问他,你真的是周唯璨吗?是不是被外星人附体了?变成AI了?还是跟谁互换灵魂了?
努力克制住了回复的欲望,云畔把手机放回外套口袋里,没有再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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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医院做完理疗出来,天色已经黑透。
周唯璨刚上车就接到陈屹的电话,语气简直十万火急:“怎么还没到啊?你不来都没人愿意动筷子,抓紧过来。”
“你们先吃吧,”他看了眼导航,“我过去至少也得四十分钟。”
“这么久?你从哪过来的?”
周唯璨戴上耳机,打着方向盘出了地下车库:“仁德中医。”
陈屹扑哧一声乐了:“好好的看什么中医啊,你该不会这个年纪就开始肾虚了吧?”
刚做完针灸理疗,整个右手现在还是麻的,一点力气都使不上,不过周唯璨单手开车已经很熟练,丝毫不受影响,没理会陈屹的调侃,“先挂了。”
说完,不等对面回应,径自摁灭了手机屏幕。
周末堵车很严重,等他抵达餐厅包厢,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的事了。
一打开门,陈屹就迫不及待地站起来,过来搂他的脖子:“这么久没见,想死我了。”
周唯璨失笑:“少来这套。”
包厢里清一色的熟面孔,都是以前读书时关系很好的朋友,傅时煦和宋晗也都在。
大学毕业之后,周唯璨几乎没有主动联系过谁,也没有参加过同学聚会,因此,从他落座开始,就不断有各种各样的问题砸过来,他甚至连动筷子的时间都没有。
“听说你前一阵子在东非当志愿者,真的假的啊?”
“真的。”
“什么时候回江城的?要不是陈屹提起来,我们都还不知道呢。”
“刚回来半个月,还没来得及说。”
“接下来什么打算?有没有兴趣来我们公司做软件研发?我记得你之前做过一个类似的项目,很牛。”
陈屹闻言摆摆手,替他否决了,“拉倒吧,我找他当合伙人他都不来,年薪百万的offer也是说拒就拒,眼都不眨,非得去物理研究所当苦行僧,研究什么引力波建模。”
周唯璨闻言,只是无所谓地笑笑,语气神态和六年前并无不同,“钱够花不就行了,做点有意思的。”
吃完饭,走出包厢,一群人商量去哪续摊,陈屹搭着他的肩站在路边,忽然提起一个人:“孟瑶你还记得吗?”
周唯璨从裤兜里摸出半包烟:“记得,怎么了?”
“听说你回来了,前几天联系我来着,托我帮忙牵线,打听打听你是什么想法。”
陈屹拍拍他的肩膀,口吻几分嫉妒,“别说,你还真就是有这个命,不提上学那会儿多少小姑娘追你,还舔得要死要活的,就说现在,都六年没见过了,人家还眼巴巴地等着你呢。”
低头给自己点了支烟,周唯璨随口道,“帮我回绝了吧。”
“干嘛回绝啊,孟瑶不是挺好的?当年可是咱们物理系系花,家庭条件也不错,你别太挑,难不成还真要一直打光棍啊。”
陈屹说完,从他手里抢过烟和打火机,意有所指道,“以前的事都过去了,你不向来是最洒脱的吗?真没必要这样,日子还得过,说不定下一个就看对眼了。”
淡青色的烟雾从指间飘远,黑色树影剪碎月光,周唯璨心不在焉地听他说话,转了转右手手腕,“行了,你别给我添乱了。”
“关心你你还不领情,”陈屹被他气得摁了摁太阳穴,抽完半根烟才冷静下来,“算了,你要是实在不喜欢孟瑶,我回头帮你去把这事儿推了,但是以后我再给你介绍其他的女孩,你不许拒绝啊。至少也先处处再说,感情都是处出来的。”
被他念叨得头疼,周唯璨叹了口气,“我处着呢。”
陈屹瞬间刹车,没忍住爆了句粗口,“我操,什么时候处的?谁啊,这么大能耐?”
话音未落,余光无意间扫过某处,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又倒吸一口凉气,“哎不是,你先看一眼前面的路口,穿白色针织裙等红绿灯的那个,是云畔吗?还是我眼花了?”
周唯璨随手捻灭烟头,丢进一旁的垃圾桶,调转视线,跟着看过去。
作者有话说:
最近比较忙,尽量保持更2休1,更不了会挂请假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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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闪烁的眼泪
这六年多的时间里, 除了澳洲的心理医生之外,云畔从未主动跟任何人提及过周唯璨的名字,包括阮希。
所以很多人都以为她早就忘了, 早就放下了。
心理医生劝过她很多次, 面对痛苦不能一味逃避,要勇敢直面, 要狠心把腐肉剜掉, 才能彻底痊愈。
可云畔其实也没打算痊愈。
如果有一天她真的把周唯璨放下了,那么她的人生还剩下什么?
只是想想就觉得很可怕。
所以,当此时此刻,云畔坐在环境幽暗的清吧里, 看着方妙瑜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听着方妙瑜掏心掏肺地说醉话时, 实在不知该作何反应。
“我在火锅店等你的时候还在想,万一聊到周唯璨的话, 会不会不自在。”方妙瑜叹了口气,“不过绕来绕去还是绕不开这个名字啊, 虽然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云畔一口口抿着酒, 没吭声。
她看起来也不在意,自顾自道, “说实话,虽然不肯承认, 但是上大学的时候我挺羡慕你的, 因为你天生就什么都有, 什么都不用自己争取, 跟我们完全是不同世界的人。刚开始跟你做朋友, 也是我虚荣心作祟, 觉得跟你玩很有面子,但是我也知道,你其实对人际关系根本不在乎。”
说到这里,她有点自嘲地笑了,“很长一段时间,我觉得自己唯一的优势大概就是这张脸,至少在感情方面,我没输过。所以后来连喜欢的人都被你抢走,我才会那么挫败,那么不甘心。”
云畔心想,也不算是抢走吧。
不过无论是六年前还是六年后,她都懒得解释,所以只是随口转移了话题:“对了,还没来得及问,之前听盛棠说,你现在跟傅时煦在一起了?”
“嗯,没办法,这几年挑来挑去都不如他啊。”方妙瑜眼底已经有了醉意,歪了点头看她,“你也别那么固执,别钻牛角尖,还是得找个爱你的人,才好过日子。”
云畔说:“我一个人也挺好的。”
方妙瑜闻言,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眼神该说是同情吗?
半晌,又喝了口伏特加,“我是不是没有跟你说过,我当初是怎么跟周唯璨在一起的?”
的确没说过。云畔也没问过。
“我追他的那段时间,他其实一直对我爱答不理的,后来我喝多了,怎么想怎么不甘心,大半夜跑去颂南找他,骗他说我要跳楼。”
说到这里,方妙瑜忍不住开始笑,笑得连肩膀都在颤,“好笑吧?那会儿确实挺蠢的。他可能是被我烦得没办法,也可能是怕我真想不开,就答应跟我试试。”
“可是在一起之后,我还是不开心,总是和他吵架,发脾气。因为周唯璨太冷了,跟他在一起很累,也很折磨……就像他明知道傅时煦喜欢我,却根本不在意,不避嫌,平时该怎么玩还怎么玩,一点都不在乎我……”
不知道是不是酒劲儿上来了,她越说越慢,声音也越来越低,最后,干脆直接趴在吧台上睡着了。
玻璃杯里的鸡尾酒不知不觉就见了底,方妙瑜仍然没有要醒的意思,云畔没有耐心再等下去,于是拿出手机,给家里的司机打电话。
就在她拨号的时候――方妙瑜搁在桌上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傅时煦的名字。
云畔替她接起来,报了清吧的地址。
电话里,傅时煦还是那副温温柔柔的语调:“麻烦你先看着她,我就在附近,十分钟左右过来。”
挂断电话,云畔百无聊赖,又点了一杯鸡尾酒。
或许是因为很久没有人跟她聊起从前,聊起周唯璨,漫长的十分钟里,她的脑袋被各种各样的片段塞满,是破碎而不连贯的。
云畔觉得有点头疼,因此想起自己晚上还没吃药,于是从包里翻出两粒药片,混着酒精吞了下去。
当喧嚣沸腾的情绪渐渐平稳下来,脑海中最后闪过的,是她第一次回国,跟阮希钱嘉乐坐在那家烤肉店吃饭的场景。
气氛原本是融洽的,直到钱嘉乐不顾阮希明里暗里的阻拦,执意要提周唯璨。
“大概去年三四月份吧,我不是签了经纪公司嘛,喊璨哥出去喝酒庆祝。当时我还不知道阿姨的事儿,也不知道你俩已经分了,老是跟他聊你,他也不搭腔,就在那低着头喝闷酒。后来说着说着我也察觉到不对劲,就没再提了。”
“不过那晚他喝得实在太多,我以为是你俩吵架了,刚劝了没几句,结果他莫名其妙站起来,转身踹了隔壁桌的椅子,把一个男的直接摁到地上了。”
阮希似乎对此也不知情,忍不住发问:“什么情况啊?”
“那桌坐的是对情侣,吵架来着,声音贼大,好像是男的嫌他对象太粘人,爱查岗,疑神疑鬼之类的吧,说她脑子有问题,不正常,让她抽空去精神科挂个号查查,把女孩都说哭了。”
钱嘉乐啧了一声,“当时那场面别提有多吓人,幸好璨哥手里没东西,要是碰巧拎个酒瓶的话,我都怕他把人打死。旁边女孩都看傻了,哭到一半跟被点了穴似的,一动不动。”
阮希看了一眼她的脸色,“后来呢?没事吧?”
钱嘉乐摆摆手,又开始吹嘘,“哎呀,我们一群人都在呢,能有什么事儿,那男的就是个怂包,我们随便吓唬他几句,他连屁都没敢放一个,捂着满脸血就跑了。女孩倒是对着璨哥连连道谢,又是递纸巾又是嘘寒问暖的,但是璨哥什么都没说,转身也走了。”
“明明刚把人揍得半死不活,但是当时他的背影看起来……怎么说呢,挺颓废的,我没见过他那副样子,好像打输的、被揍的那个人都是他自己。我不放心,在后头跟了他一路,他不知道在想什么,整整四十分钟,一次都没回过头。”
清吧里氛围很安静,说笑声也都是低低的,云畔盯着眼前的空酒杯,透过色彩斑斓的玻璃,看到了某一时期的自己。
那时她刚得知周婉如的死讯,吃不好睡不好,一闭上眼睛就看见周婉如的尸体,是死不瞑目的惨状。
她有责任吗?她是间接的杀人凶手吗?
如果在白纸上列思维导图,无论绞尽脑汁罗列出多少种分支,最后指向的答案似乎也只有一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