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车的时候,谢川打量了她一眼,无奈道:“是去参加舞会,你穿这个腿都迈不开吧。”
“我又不跳,”云畔把披肩搁在腿上,不以为意,“等会儿我打个招呼就走了。”
谢川被噎了一下:“你就这么不想跟我呆在一起?”
云畔没接话,反而问:“对了,我们的事,你打算什么时候跟叔叔阿姨摊牌?”
“急什么,”他看过来一眼,意味不明道,“反正我们都是单身,今天说明天说有区别吗?”
云畔扭头看向窗外,隔了几秒,才用朋友的口吻劝了他一句:“你也该踏踏实实找个女朋友,好好过日子了。”
谢川却很无所谓:“你不是也没找吗?耗着呗,看谁耗得过谁。”
大部分情况下,话题聊到这里,云畔就会开始不耐烦,开始懒得理睬,可是今晚没有。她心平气和地继续说了下去,“有意义吗?在我心里,一直都只把你当成好朋友而已。”
夜幕低垂,山路蜿蜒,谢川似乎有些烦躁,等驶出潮平山,干脆把车停到路边,固执地问,“为什么?我哪里不好?”
云畔一时无言。
哪里不好,她也说不上来,可爱是能够用这些来衡量的吗?
如果真能做到清醒、克制、成熟,头也不回地从一段亲密关系中抽身,并且永远不会重蹈覆辙,那么爱这个字眼还有什么意义?
时至今日,云畔仍然认为,爱应该是超越一切的本能,是甘心把自己烧成灰烬的决心。
人没有爱真的能活下去吗?
至少她不能。
或许是她沉默了太久,谢川用力抓了抓头发,打开车窗,点了一支烟,没头没尾地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周唯璨回来了。”
少顷,又问,“你是不是跟他联系了?”
掸了掸烟灰,他等得有点不耐烦,“问你话呢。”
云畔脸色也冷下来,“你问我就要回吗?”
谢川闻言,愣了几秒,才转过头来看她,神色有点受伤,半晌,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目光陡然变深,一言不发地凑近,伸手去扯她旗袍的领口。
云畔往后躲了一下,然而脖子上的吻痕实在显眼,避无可避。
车厢里的气氛瞬间凝重下来,谢川盯着那块淡红色的吻痕看了很久,掐灭手里的烟,蓦地冷笑了一声:“当年分手的时候,他不是说了再也不见吗?需不需要我再给你复述一遍?这几年里你总是说自己不想谈恋爱,想一个人呆着,我都能理解,可结果呢?他一回来你就好了伤疤忘了疼,眼巴巴地又爬到他床上去了。云畔,你是不是真把自己当成他养的宠物了,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能不能有点尊严啊?”
云畔没有生气,没有不满,平静地听完,甚至想不出有什么可反驳的。
分开几个六年都没用。她就是忘不了周唯璨。
刚分手那段时间,云畔也强迫自己去恨过他,可是恨太轻了,甚至无法成型,找不到支点,天平永远向爱那一端倾斜。
最后,她也只是略显疲倦地开口,“谢川,我们之间的事和他没有关系,就算没有他,我也不会喜欢你。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说完之后,没再犹豫,云畔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最近降温降得很快,外面天寒地冻,冷风呼啸而过,她不由打了个哆嗦,把披肩严严实实地围好,就这么原路折返。
等上了潮平山,她突然又不想回家了,干脆找了家24小时便利店,进去避寒。
晚上九点半,便利店里只有几个穿着校服的学生在叽叽喳喳地选关东煮,云畔很想喝咖啡,但是医生说过她不适宜摄入太多咖啡.因,权衡再三,最后还是点了一杯热牛奶,穿过货架和那几个纠结的学生,坐在便利店最里侧,靠窗那一排的椅子上。
等那几个学生终于推门离开,噪音总算消失,云畔舒服了一点,看着窗外黑漆漆的景色发呆。须臾,又把纸杯贴在脸颊上,感受着那点来之不易的温度。
年轻的店员正坐在收银台后面玩手机,不知道是不是钱嘉乐的粉丝,音响里连着好几首都是他的歌,冷门的热门的都有,曲风也都不同。
云畔支着下巴,一首又一首百无聊赖地听,恰在此时,宿命般接到了阮希打来的电话。
第一句话是:“畔畔,我下周就回江城啦,到时候我们好好出来聚聚!”
第二句话是:“这次估计会呆久一点,因为我准备跟男朋友订婚了,所以要见见家长,商量一下流程之类的。”
云畔无法形容自己听到这句话时的心情。
遗憾?惋惜?或许更加复杂。
她从来都是一个对周遭世界漠不关心的人,很难和谁共情,却不由自主地问:“你真的想好了吗?”
阮希仍然是笑着的,情绪没有任何波动:“嗯,我们恋爱都谈一年多了,他很包容我,人品好,三观正,还没有不良嗜好,一下班就回家陪我。这么优质的对象我要是不好好把握,以后肯定会后悔的。”
“跟他订婚,就不会后悔了吗?”
不远处的沥青马路上正巧驶过一辆公交车,车身贴着钱嘉乐前段时间的新代言,海报上,他笑容灿烂,眼神清澈,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从前。
云畔盯着那张海报看了几眼,再次试图劝说,“其实,如果你想回头的话――”
来得及的。
他一定在等你。
“我不想。”
阮希难得打断了她,沉默了将近半分钟,才涩声道,“畔畔,我好不容易才下了决心,你别动摇我。”
“你不是说过,想永远做他的头号粉丝吗?”
“可是他早就不需要了。”
阮希竟然笑了,语调却依旧平直,是不易察觉的心灰意冷,“谁年轻的时候没说过几句傻话呀,承诺是不需要兑现的,因为保质期只有说出口的那一秒。”
承诺是不需要兑现的。
因为保质期只有说出口的那一秒。
云畔把这两句话反复咀嚼,突然意识到,六年前周唯璨并没有给过她任何承诺,而他们之间的回忆也早就过了保质期,他其实不必回来,更不必和她“重新开始”。
所以,为什么还是回来了呢?
纷杂凌乱的思绪里,她总算揪出一根细线,如梦初醒般将其捋直。
如果不是因为在东非的重逢,周唯璨或许不会回来。就算回来,也不一定是回江城。
毕竟江城这个地方留给他的,细数起来,也是痛苦居多,他应该一辈子都不想回来才对吧。
那么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周唯璨是为了她,才回到这里的。
第三首歌也播完,接下来,又变成了那首代表作,《唯一》。
耳朵里被熟悉的旋律塞满,纸杯里的牛奶已经放冷了,云畔不想喝,也不想走,脑袋埋进臂弯里,拿出手机乱七八糟地打字。
「你说想和我重新开始,是真心的吗?还是出于同情心,或责任感?阿姨的事,你真的不怪我吗?那句都过去了,真的不是安慰吗?」
打完之后,又把这些铺天盖地的问号逐一删掉。
手机屏幕亮起、熄灭、又亮起,云畔有点困了,眼皮半阖着,强撑着没有让自己睡着。
然而短信界面上,不知何时起多出一行绿色的对话框,是她无意间摁下的发送键。
内容是:「你今天还没给我打电话。」
云畔顿时清醒过来,不想让周唯璨觉得自己还像六年前那样,又粘人又没有分寸,手忙脚乱地想撤回。
可惜这是短信,不是微信,发出去就是发出去了,没有反悔的可能。
最多不过十分钟,他就打来了电话。
云畔硬着头皮接起来。
听筒里静悄悄的,周唯璨不知道站在哪里,语气里能听出一点笑意:“还没下班。”
云畔不禁看了眼手机左上角的时间,已经夜里十点多了。
耳边又听到他问,“睡不着?”
“……嗯,”她有点心虚,于是为自己解释,“之前失眠比较厉害,现在已经好很多了,只有偶尔才会睡不着。”
正说着,便利店大门倏地被人推开,是两个醉醺醺的中年男人,原本打瞌睡的店员也清醒过来,机械性地说了一句,欢迎光临。
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周唯璨忽然问她:“你现在在哪?”
顿了顿,又强调道,“说实话。”
想要随便敷衍过去的念头还未开口就被识破,云畔悻悻报了自己的位置,语气或许有些任性,“我不想回家,所以随便出来转转。”
“我过来接你。”
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说完之后,周唯璨直接挂断了电话。
第74章 唯一的意义
江城的夜景云畔从小看到大, 早就已经看腻了,闭着眼睛都能够回忆起天空的颜色,涨潮的声音, 和风的味道。
可今晚是不一样的。
记忆在瞬间产生了错乱, 很久很久以前,也是一个和现在差不多的夜晚, 她心情雀跃地坐在小区门口的长椅上, 观察着路边来来去去的陌生人,等周唯璨辅导班下课。
那个小区叫什么名字来着?
好像是澜景家园。
有点可怕,她竟然连这个都还记得。
月光和海水一同涨潮,纸杯里的牛奶已经冷透, 云畔趴在桌上发呆, 不知道过了多久, 一对年轻的母女走进便利店。
小女孩看起来最多三四岁,扎着细细的麻花辫, 粉色羽绒服里面套了件白色蓬蓬裙,抱着货架上印着皮卡丘图案的饼干盒, 死活不肯撒手。
女人多次劝说无果, 无奈地领着她去收银台结账。
女孩显然很开心,抱着饼干盒蹦蹦跳跳地走了, 云畔的目光追随过去,看着她出了便利店大门, 走下台阶。
兴许是饼干盒太沉, 她抱不住, 没走几步, 便啪地一声掉到地上。
圆形铝盖被摔开, 里面的饼干一袋袋滚落出来, 遍地都是。还好是单独包装的。
女孩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在听到母亲的指责后,嚎啕大哭,声音隔着一道玻璃门都盖不住。
强忍着想要捂住耳朵的冲动,云畔皱着眉收回视线,眼睛余光却瞥见一抹熟悉的影子。
周唯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到的,半蹲在台阶上,正在耐心地帮那个女孩捡七零八落的饼干。
哭闹声立马止住,女孩呆呆地看着他。
饼干很快就捡齐了,周唯璨把铝盒盖得严严实实,递回她手里,旁边的女人连连道谢,而他只是敷衍地点头,赶时间似的起身往前走。
云畔隔着玻璃看那道黑色的影子,又找到了一个自己最爱冬天的理由。
因为冬天储存了大量的黑夜,而黑夜会令她想起周唯璨。
不由自主地站起来,云畔拉开椅子,刚走了没几步,他恰好推门进来。
对视片刻,周唯璨脱掉黑色大衣,裹在她肩膀上,说:“走吧。”
直到上了车,云畔也没问他们要去哪里。
车上打着暖风,周唯璨摸了摸她的额头,像在探温度,一触即离。
云畔裹紧那件大衣,朝着他的方向转过去,盯着他的侧脸看了半天,忍不住问:“周末还加班到现在,是不是很累?”
“不累。”
“这算是压榨员工吧,你们老板是不是有病。”
这句对白有些耳熟,周唯璨被逗笑了,捏了捏她的手,又放开,“晚上吃了什么?饿吗?”
“有一点。”
话音刚落,车窗外头,熟悉的黄色M字招牌一闪而逝,云畔脱口而出,“我想吃麦当劳。”
周唯璨看了眼后视镜,很利落地在路口拐弯,又开回去,停在麦当劳门口的临时车位。
“外面冷,”他扣住了云畔想解安全带的手,“在车上等吧。”
“哦。”
车没熄火,暖风还在吹,云畔看着他下车、推开麦当劳的玻璃门、站在排队点单的队伍里,才想起来,那件黑色大衣还盖在自己身上。
衣服上那股淡淡的,属于冬日雪水的味道很熟悉,也很好闻,云畔感到安全,于是把大衣又往上拢了拢,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透过车窗玻璃,观察周唯璨的背影。
不只是她,队伍里有几个女孩也在频频回望。
但也仅限于偷看,没人敢上前搭话。
至于原因,云畔再清楚不过。
不是因为周唯璨长了一张很会伤人心的脸,而是因为他看起来太捉摸不透了,很难被归类、被界定、被独占。
靠近他其实需要很多勇气。
“就像一块被水包围的冰,你无法预料,是水先融化冰,还是冰先冻住水。”
云畔没来由地想起这句话,是许多年前,方妙瑜曾经打过的一个比方。
六年过去,那块冰开始融化了吗?
不知道是不是车内太暖和,云畔止不住地犯困,把脑袋贴在冰凉的玻璃上,总算清醒了一点。
队伍缓慢地向前挪动,周唯璨低头点餐,等了没几分钟,就拎着打包好的纸袋,转身离开。
月光如影随形地追着他,高悬不落。
周唯璨打开车门,把手里的纸袋递过来。
云畔低头看了一眼,是她喜欢的儿童套餐,但是没有她喜欢的冰可乐,不由得小声抱怨:“为什么没有可乐?”
周唯璨回答:“因为你感冒了。”
“啊?是吗?”云畔有点反应不过来。
“是,”他一边倒车,一边伸手过来,摸了摸她大腿边缘开叉的旗袍布料,淡淡道,“穿得太少了。”
从动作到语气都没有任何暧昧成分,只是陈述事实。
云畔抱着纸袋,无话可说,于是低下头,专心致志地拆儿童套餐里的玩具。她很久没买过,不知道现在送的是什么系列。
拆开包装盒,才发现竟然是《猫和老鼠》里的汤姆。
是弹簧玩具,底座能黏住,云畔撕开双面胶,小心翼翼地贴上,视线巡视一周,最后黏在了仪表盘正中央的位置。
而周唯璨纵容着她的小动作,什么都没说。
不知不觉间就下了高速,车子在分岔口拐入科技园的方向。
路过一对牵手散步的母女时,云畔又想起刚刚在便利店碰见的那个小女孩,想起周唯璨帮她捡饼干的画面,一时冲动道:“你想要小孩吗?”
十字路口遭遇红灯,周唯璨踩着刹车缓缓停下,向她投来略显诧异的一瞥。
的确是诧异,仿佛从没考虑过,更不打算讨论。
清了清嗓子,云畔接着往下说:“你之前说过小孩很烦,但如果是自己的,会不会不一样?”
至于剩下的话……通通堵在喉咙里,半个字都说不出口了。
――精神类疾病是有概率遗传的。在我身上已经得到验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