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笑了,没有回避话题:“还不是。”
脚步声越来越远,声音也越来越模糊,接下来又说了些什么,云畔听不清楚了。
还不是……
那他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呢?
会接吻上床的普通朋友吗?
她甚至还想搬过来跟他同居。
心不在焉地趴在桌上,云畔伸手去摸电脑架上的那盆多肉,感受着指尖微微的刺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害怕把关系挑明。
视线在他的工位上巡逻了一圈,很整洁,也很空旷,其他人的工位上多多少少都有一些个人物品,而他的工位除了电脑和两排工具书之外,就只剩一个马克杯,一盆多肉,以及一盒疑似同事送的曲奇饼干。因为他不喜欢吃甜食。
随手拉开左手边的抽屉,云畔在里面找到了纸笔,干脆撕下一张白纸,百无聊赖地涂鸦。
周唯璨平时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工作的吗?
云畔试着在脑海里想象他坐在这里看书或敲代码的场景,应该非常赏心悦目。
他好像不会露出刚才那几个人脸上的,类似一筹莫展束手无策的表情,他总是有办法解决任何问题。
如果不是在江城,而是在北京,或者国外,他应该会有更好的发展前途吧?
这些云畔不得而知,唯一清楚的是,无论做出什么选择,周唯璨都很利落,“后悔”在他的人生字典里应该是被剔除掉的两个字。
至于在无人处有没有过徘徊、挣扎、失意、困顿……全都无从窥见。
思及此处,笔尖稍顿,云畔盯着纸面上那张熟悉的侧影,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那袋冒着热气的糖炒栗子很快就被她吃完了,唇齿间掺杂着淡淡的焦糖味儿,让她想起多年之前发生在黑黝黝的楼道里的吻。
时间过得比想象中要快,云畔毫无心理负担地拆了那盒曲奇饼干,一边吃一边用他的办公电脑看综艺。
下午一点半左右,收到了他的短信:「饿了吗?二楼是食堂。」
云畔回复:「不饿。」
紧接着,又很懂事地打字:「不用管我,你忙你的。」
隔了十几分钟,周唯璨发来一个问号。
这个问号实在令人心虚,云畔在键盘上敲敲打打了半天,最后还是放弃装懂事,自暴自弃道:「你快点回来。」
他说:「好。」
曲奇的确又甜又腻,她看完了两期综艺,才勉强吃掉三分之一,又咕咚咕咚灌进一杯水。正想出去找个垃圾桶,把剩下的饼干毁尸灭迹,恰好听到走廊里略显凌乱的脚步声。
门禁卡“滴”的一声响起,云畔侧过身,看到了推门进来的周唯璨。
外套搭在手臂上,里面是一件深蓝色的卫衣,皮肤很白很晃眼,正在听谁说话,眼睑下方被阳光折出一块阴影,睫毛又密又长,不笑的时候,气质很冷,很游离。
云畔迅速点掉了综艺的网页,把电脑关机,又去椅背上拿羽绒服。
而周唯璨已经走过来,把笔记本塞进书架里,问她:“是不是很无聊。”
“不无聊,”她说完,又指了指那盒饼干,“这个不好吃。”
“那就不吃。”
“但是我想全部吃完,”云畔郑重其事道,“这样你就不用吃了。”
那几个人正在OO@@地收拾东西,黑框眼镜还在八卦地往他们的方向偷看,周唯璨低低笑了,把她从工位上拎起来,“不是你拆的?我没打算吃。”
几分钟后,那三个人收拾好,表情显然比之前轻松了不少,如释重负般前前后后地离开,临走前,还很客气地跟她打招呼。
云畔看着周唯璨收拾被自己弄乱的桌面,关心道:“你累吗?”
这都好几个小时了。
“不累。”
“你昨晚是不是没睡好?”
这次没等来回答。
通常他不回答只有两种解释,一种是不耐烦,懒得沟通;另一种是默认。
眼下的情况显然是后者。
云畔于是接着说下去:“我昨晚睡得迷迷糊糊的,中间感觉到你在看我,好几次。”
紧接着,又追问,“为什么看我?”
周唯璨没有遮掩,看着她的眼睛说,“因为太久没看过了。”
她莫名忐忑,“……我应该没说什么梦话吧?”
“说了。”
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周唯璨和她挨得很近,呼吸声像一片晶莹的雪花,“需要复述给你吗?”
肯定不会是多正常的话吧……
云畔下意识地想拒绝,却见他已经启唇,仓促之间想不到其他阻止方式,于是凑过去亲了他一下。
的确奏效,周唯璨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被打断,看起来也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垂着眼睛看了她几秒,忽然伸手将她抱上桌面,手臂撑在她身侧,重新吻下来。
长长的旗袍裙摆铺在桌面上,缎面似的向下坠,躺在日光里,水波潋滟,像一片永不枯竭的湖泊。
气息很快就乱了,心跳也开始加速,云畔勾着他的脖子,仰起头回应,并不在乎这里有没有监控。
唇齿交缠间,尝到他舌尖淡淡的美式味道,苦涩,绵长。
世界无形中被填满,变成他瞳孔里自己小小的缩影,而这个吻很温存,呼吸交叠里,不见多少情.欲。
云畔不记得他们到底接过多少个吻了,因为多到数不清,也没必要数清。
雾蒙蒙的清晨、橙红色的黄昏、冬眠般的夜晚;女生宿舍楼下、KTV包厢、机场安检口……
时间地点不同,前因后果不同,然而每一次发生得都很深刻,是类似灵魂出窍的深刻,一旦被这个人吻过,被这双眼睛注视过,就再也忘不掉了。
那些被时间杀死的生命力在她身体里缓慢地复活,周唯璨摁着她的后脑勺,一再靠近,与她额头相抵,吻她的时候,眼底浮着薄薄的笑意。
大概一两分钟后,云畔靠在他怀里喘气,目光被他微微湿润的嘴唇所吸引,差点就忘了控诉:“你是不是又喝别人买的咖啡了?”
周唯璨捏了捏她的下巴,“我自己买的。”
第77章 是初雪
十二月下旬, 画室进入装修阶段,作为主要投资人,云畔也跟着盛棠去现场看过几次进度。
地理位置在市中心的金茂大厦, 从19层到21层全都租了下来, 特地找知名设计师敲定了装修风格,很多家具都是从国外空运过来的, 成本很高, 不赶工期,力求每个细节都尽善尽美,应该是打算走高端路线。
“你要是实在不想听你爸的安排,到时候就来画室代课呗, 像素描、油画之类的课你都能教, 又能打发时间, 又能堵家里人的嘴。”
电梯缓慢下行中,盛棠低头喝了口咖啡, 正色道,“我有预感, 这个画室以后肯定能办好。”
云畔却不怎么在意:“办不好也没关系, 你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了。”
“那你毕竟这么多钱都投进来了,肯定得有点水花。”
“无所谓, 我平时也没什么需要用钱的地方。”
盛棠闻言叹气:“少凡尔赛啊。”
犹豫少顷,又隐晦地提醒, “不过畔畔, 你还是得小心一点你那个继母和弟弟, 现在那男孩年纪还小, 看不出来什么, 以后长大了万一要跟你争家产之类的怎么办?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
云畔只是笑笑,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毕竟在她未来的规划里,根本就没有争家产这一项,她巴不得远离这个家,最好找一个离江城很远的地方,过属于自己的,无拘无束的新生活。
不过……她暂时还没问过周唯璨的想法,还在等待恰当的时机。
临近圣诞,大街小巷充满节日气息,几乎所有商场门前都摆着圣诞树,挂满彩灯和礼物盒,精品店的橱窗上也贴满了白色雪花。她们在街上逛了逛,天气实在太冷,没能坚持多久,就跑进附近的商场驱寒。
“对了,我听妙瑜说,前几天傅时煦跟她求婚了,婚期定在明年年底。还有之前外语系那个系花,跟妙瑜关系很好的那个,马上都要二婚了。”
盛棠不禁感慨,“现在还单着的估计也就剩下咱俩了。”
对于这些八卦不感兴趣,云畔随口敷衍着,两人走进一家饰品店。
“我堂妹特别喜欢这家店的代言人,天天买他的专辑和杂志,家里都快堆不下了也不肯扔。”盛棠边说边在柜台前挑手链,“正好她生日快到了,顺便给她挑个礼物。”
云畔一扭头,在液晶屏幕上看到了钱嘉乐的脸。
耳边盛棠还在碎碎念,“我是不明白这些年轻偶像有什么好喜欢的,不都是被经纪公司包装出来的流水线产品嘛,结果我堂妹非说Lane不一样,说他出道之前过得很辛苦很不容易,为了追逐音乐梦想,在地下酒吧当过好几年驻唱,嗓子差点唱坏,睡地下室、一包泡面分几顿、还被同行眼红排挤什么的。一堆不知真假的料,说得自己都快哭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些她都亲身经历过呢。”
的确有人亲身经历过。云畔心想。
有人陪他往返于不同的酒吧,一场不落地听他唱歌;有人陪他住过暗无天日的地下室,住过绿廊巷不到十平方的出租屋;有人陪他一包泡面分几顿吃,甚至连鸡蛋都要专门留出来给他;有人为了保护他而跟别的乐队据理力争,毫不退让。
“我当然是他的头号粉丝啦。”
“就这么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我陪着他从脏兮兮的地下小酒馆一直唱到幻昼。”
“时间过得好快啊。”
……
已经过去那么久了,阮希当时脸上天真又甜蜜的神情,仍然无法从云畔的记忆里褪色。
或许是因为在她横冲直撞的十八岁,阮希是第一个让她产生共鸣的人,让她相信――为了爱,情愿上刀山下火海。
时至今日,云畔仍然这么想,可是阮希却要和一个自己并不爱的人订婚了。
这就是成长的残酷之处吗?
上个周末,她见到了阮希的未婚夫,和照片上差不多,是一个普通到见过面之后就想不起来长相的男人。不过性格很温和,也很有包容心,阮希在他身边的时候很放松,状态的确比之前总是半夜打电话和她哭诉的那段时间要好得多。
她原本还打算再劝劝,见了面之后,反而觉得没什么必要。
吃完饭,阮希拉着她去洗手间,偷偷问她对于这个男人的看法。
云畔实话实说,看起来挺适合结婚过日子的,她就如释重负地说,这就足够了。
最后盛棠给她堂妹挑了一条粉珍珠手链,店员还热情地赠送了几张钱嘉乐的明信片。
等逛得差不多,她们找了家日料店吃晚饭,中途云畔给周唯璨发了条短信,问他今天的针灸理疗做得怎么样,没几分钟就收到回复,说挺好的。
怎么看都觉得很敷衍。
云畔忍不住又问了一句,哪里好。
大概是她盯着手机看了太久,盛棠冷不丁地问了一句:“畔畔,你最近谈恋爱了吗?”
云畔立刻移开眼睛:“没有。”
“真的?没骗我吧?”盛棠狐疑道,“你今天一直在看手机。”
“……碰巧有点事而已。”
“那就好,我还打算给你介绍一个男生呢。”
盛棠低头翻了翻谁的朋友圈,将其中一张照片放大递过来,“你看看这个,身高一米八三,长得帅性格好,而且也是国外留学回来的,跟你应该比较有共同语言。”
云畔匆匆瞥了一眼,客观道,“不算帅吧,眼间距太窄,下巴有点短,鼻子也不好看。”
“……”
盛棠沉默几秒,有些自我怀疑地把手机拿回来,认真端详了半天,“虽然你要求高是应该的,但是他鼻子很挺啊,下巴也不算短吧?硬要说的话,眼间距好像是有点窄……”
紧接着,又很自然地劝了一句,“不过整体来说已经很帅了,否则我不可能介绍给你的。畔畔,要我说,你也别太挑剔,毕竟想长成周――”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声音戛然而止。
云畔安抚性地冲她笑了笑,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就收到了周唯璨的回复:「下次见面,你检查检查就知道了。」
盛棠把嘴里的寿司咽下去,提心吊胆道:“你别这么笑,挺吓人的……你也知道我说话经常不过脑子,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你要是非得按照那谁的标准去找男朋友,确实有难度。”
“没事,我知道。”
云畔低头回复短信,随口道,“不过不用给我介绍,我心里有数。”
等吃完饭,开车回到家,已经是夜里九点半了。
国内路况复杂,车也很多,所以必须要全神贯注才行,这也是云畔回国之后不想开车的原因。
洗完澡,吹干头发,吃过药,她筋疲力尽地躺到床上,抱着手机给周唯璨发短信,虽然翻来覆去也都是一些“下班了吗”、“今天外面很冷”、“我想你了”之类的废话。
只要周唯璨回来,她就会变成这幅没出息的样子,根本不可能像最初设想的那样,和他做普通朋友,至于做炮友的选项……也被他否决了。
那么还剩下什么呢?答案简直呼之欲出。
还没等来回复,她就已经开始犯困。
眼皮越来越沉,云畔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了,半梦半醒间似乎听到手机在响,一声又一声,很执着。
勉强睁开眼睛,她从床头柜上拿过手机,在亮着光的屏幕上看到了周唯璨的名字。
而时间已经接近零点。
意识清醒了少许,云畔接通电话,迷迷糊糊地问:“怎么这么晚给我打电话……你想我了吗?”
“嗯,”周唯璨的声音抵达她耳侧,很清晰,隐约带笑,“想见你。”
她愣了一秒,瞬间从床上坐起来:“现在吗?我过去找你。”
周唯璨却说:“我在你小区门口。”
顿了顿,又叮嘱,“多穿点,外面冷。”
飞快地挂断电话,云畔穿衣服的时候,脑袋仍然乱糟糟的,搞不清楚状况。
因为周唯璨不是一个会大半夜特地打电话把她叫醒出去约会的人,况且今天也并不是什么节日或纪念日。
从衣柜里挑了一件厚厚的羊羔绒外套,把自己裹严实,又戴好围巾,走出家门的那一刻,云畔总算找到了需要现在立刻见面的原因。
――下雪了。
――是今年的初雪。
应该下了有一会儿了,远处的楼顶、近处的灯罩、以及脚下的路面都被覆上浅浅的雪色,世界变成一片纯粹而刺眼的白。
云畔抬起头看着半空中纷纷扬扬的雪花,晃神了片刻,才快步往小区门口走去。
与初雪有关的所有记忆,全部定格在六年前,分开之后,再也没有流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