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畔记得分手那天,自己失魂落魄地走出绿廊巷,和陈屹在路口分别,然后上了陈叔的车,哭了一路,上气不接下气。
泪眼朦胧里,她发现外面下雪了,因而想起,初雪来临的时候,他们原本应该在一起的。
那个时候没想过,他们竟然还会重逢,还有以后。
走着走着,又变成一路小跑,云畔气喘吁吁地停在小区门口,一眼就看见了马路对面那辆眼熟的黑色路虎,以及倚在车前低头抽烟的周唯璨。
青灰色的烟雾尚未成形,便被寒风撕碎,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寂寞。
等那支烟抽完,他又从外套口袋里摸出烟盒,没有再抽,只是百无聊赖地在半空中抛了几下,是等待时的小动作。
云畔不由自主地迈开脚步,飞快地朝他跑过去,地面太滑,一时难以站稳,于是裹着满身风雪撞进他怀里。
周唯璨伸手接住她,并不惊讶,很自然地拂去她肩头的雪花:“我是不是把你吵醒了?”
“没有,”她立刻否认,很多很多话堵在喉头,然而等真正出口,却只剩下一句,“下雪了,是初雪。”
“嗯,是初雪。”周唯璨摸了摸她的脑袋,“之前没来得及一起看。”
尽管已经是午夜时分,街头仍然热闹,最迷信初雪的应该就是情侣了,乌泱泱的人群里,大多都是十指紧扣,其中也有窜来窜去打雪仗的小孩子。
他们走在人群里,也像一对最普通的,从未经历过分离的情侣。
雪下得很安静,云畔摊开手,幼稚地去接雪花,看着它在自己掌心里融化,直到手背被冻得微微发青,才被周唯璨握住。
等走到便利店门口,借着明亮刺眼的光线,周唯璨停下脚步,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副耳钉,放进她手里。
是两片晶莹剔透的菱形雪花。
和之前的很像,不过这副显然贵重很多,菱格里镶满了切工整齐的碎钻,被白炽灯照得熠熠生辉。
云畔眨眨眼,有点惊喜,却嘴硬地说:“怎么和之前那副不太一样。”
周唯璨俯身,动作很熟练地将银针穿进她耳洞里,边戴边说:“暂时没找到一模一样的,先凑合着戴。”
“好吧。”她大度地点头。
耳钉很快就戴好了,周唯璨摸了摸她的耳垂,须臾,不经意间提起:“过段时间,搬到我那住吧。”
困扰了一个多月的问题终于从他嘴里说出来,云畔有点扭捏,又有点期待,于是装模作样地开口:“以什么身份?”
他配合地思考片刻,“室友?”
是和想象中截然相反的答案,云畔顿时无言,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看到周唯璨在笑,笑得很晃眼,一如从前,仿佛下一句就会说――逗你的。
不过这次没有,他直接给出了另一个选择:“或者女朋友。”
女朋友?
好有诱惑力的选项。
云畔就在这个瞬间回到了十八岁,轻声问:“如果选女朋友……跟室友有什么区别吗?”
漫天卷地的雪夜,午夜时分的街道,四目相对的瞬息,薄薄的雪花落在他睫毛上,寂静地消融。像极了在她梦里才会出现的画面。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周唯璨看着她,神情里透出一点不易察觉的温柔,半晌才出声:“如果选女朋友――”
说到这里,他伸出自己的手,放在她掌心里,“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的了。”
心跳声倏然间跟十八岁那年坐在医院大厅里的自己重叠了,急促热烈,震耳欲聋。
她根本拒绝不了这个人,无论六年前,还是六年后。
在很漫长的一段时间里,云畔的生命力曾经被黑色情绪反复蚕食,像一片千疮百孔的叶子,或一颗腐烂不堪的苹果,看见海就想跳;看见树就想上吊;看见刀就想割腕。
直到此时此刻,海水被填平了,树稍变得柔软,刀口开出花朵。
云畔别无选择,对于阳光背面的阴霾视而不见,只想握紧他的手,再也不放开。
第78章 溺水的夜
云畔在家收拾行李的时候, 赵佩岚恰巧来了,刚走到她卧室门口,就看见扔了满床满地的衣服。
视线瞥见地上那个摊开的行李箱, 她有点惊讶:“畔畔, 你要出去住吗?”
“嗯。”
自觉无需对她解释,云畔自顾自地拿起一身浅咖色的羊绒套裙, 站在全身镜前比了比, 又觉得不太好看,于是随手丢到一旁。
赵佩岚很快便反应过来:“我帮你收拾吧。”
云畔没有阻止,任由她细致地帮自己叠衣服。
“好好的干嘛要搬出去呀?在家里更自在一些。”
她随口道:“住腻了,想换个地方。”
赵佩岚向来很有分寸, 没有询问原因, 也没问她新家的具体位置, 只是委婉地提醒:“你爸爸过年的时候会回来几天,到时候他要是知道了, 肯定会不高兴的。”
云畔笑了一下,无所谓道:“不高兴就不高兴, 反正他现在也管不了我。”
赵佩岚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好半天才试探性地问,“畔畔, 你跟阿姨聊聊,最近是不是跟谢川闹矛盾了?”
停顿片刻, 又斟酌着补充, “我前几天跟他妈妈一起打牌, 听她提起, 说谢川最近天天跟一帮狐朋狗友出去厮混, 半夜才醉醺醺地回来, 状态很差,而且谁的话都不肯听。”
云畔不想和她多聊,轻描淡写道:“没闹矛盾,就是发现我们不太合适。”
这次是真的愣住了,赵佩岚小心翼翼观察着她的脸色,“不太合适……是什么意思?”
“谢川没跟你说吗?”云畔把一双白色过膝靴塞进防尘袋,“我们分开了。”
气氛陡然凝重,赵佩岚脸上的笑容快要挂不住:“都这么久了,你俩感情不一直都是很好的吗?是不是他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了?还是你受什么委屈了?”
“没有,什么都没有,就是性格不合而已,你别操心了。”
“……阿姨怎么能不操心,畔畔,不管你信不信,这些年来,我一直把你当成亲女儿看待,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至少也要跟我说说,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是一时在气头上不想理他,还是真的想清楚了,打定主意要和他分开?”
云畔停下手里的动作,抬起头看她,口吻很客气:“我想得很清楚,这件事麻烦你替我转告给我爸吧,至于他是什么反应,就不用告诉我了。”
大概下午四点钟,云畔收拾好了两个行李箱,等不及周唯璨下班过来接她,直接在手机软件上叫了辆车。
这场初雪断断续续地下了两三天才总算停歇,屋檐底下挂着一排透明冰棱,路面上仍然铺着厚厚的积雪,凌乱地印着车轮和脚印,露出底下的黑色沥青。
尽管云畔出门的时候已经围巾帽子全副武装,眼下只是在路边站了短短几分钟,仍然被冻得手脚僵硬。
好在出租车很快就来了,司机热情地帮她把那两个行李箱搬进后备箱,往科技园的方向驶去。
刚过下午四点,阳光就已经很淡,太阳也怕冷似的,躲进厚厚的云层里。
云畔坐在车里玩手机,不受天气影响,心情无比雀跃。
四十分钟左右,出租车抵达公寓门口。
云畔推着那两个行李箱,刷了周唯璨给她的门禁卡,走进电梯。
电梯里空无一人,转眼便抵达7F,她推着行李箱出来,等走到702房间门口,才想起来自己忘记问周唯璨门锁密码了。
云畔试着输入他的生日,立刻听到一声冷冰冰的“密码错误”,走廊里极静,声音因此更为清晰。
思考片刻,她又试了试自己的生日,结果仍然显示“密码错误”。
顿时气结,云畔坐在行李箱上,不假思索地给周唯璨打电话。
电话刚一接通,她就开始兴师问罪:“哪有你这样谈恋爱的。”
听筒里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和交谈声,周唯璨的声音落在其中,模糊不分明:“怎么了?”
“你连家门密码都不告诉自己女朋友。”
他好像在笑:“不是说了晚上过去接你吗?自己跑过来了?”
“……你别管了,密码是什么。”
“986726。”
云畔输完,门锁果然“滴滴”两声,应声开启。
她还在思考这六个数字有什么含义,耳边听到周唯璨问:“开了吗?”
“开了,但是为什么――”
没等她问出后半句,就被他打断,“我先开会,回去再说吧,听话。”
简直像是一个只针对她生效的咒语,拿这两个字没什么办法,云畔只能暂且放下疑惑,不情不愿地说好。
进了家门,她熟门熟路地摸进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然后把两个行李箱全部推进主卧,开始整理。
或许是因为她一次性带来了太多行李,怎么收拾都收拾不完,最后卧室被她搞得乱七八糟,衣服包包鞋子也堆得到处都是。
天色已经黑透了,楼下的路灯一盏盏亮得分明。云畔累得要命,决定先洗个澡再继续收拾,然而等她洗完澡,换好睡衣,舒舒服服地躺到沙发上,就更不想动了。
随便找了部小众的悬疑电影,她刚看了十几分钟就开始犯困,正抱着靠枕昏昏入睡,就听到外面的密码锁响了几声。
霎时清醒过来,云畔抬起头,恰巧看见周唯璨推门进来。
把手里打包的餐盒放在桌上,他很自然地问:“吃饭吗?”
忍住了想要立刻扑到他怀里的冲动,云畔假装自己在专心看电视:“不饿,不想吃。”
“东西收拾得怎么样了?”
想起一片狼藉的卧室,她有点心虚,没回应。
把大衣挂在衣架上,周唯璨走过来,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然后笑着问:“怎么看着不太高兴。”
手指很冰,像一片雪花,贴着她的皮肤融化。
云畔眨了眨眼睛,愈发委屈:“你是不是拿别人的生日当门锁密码了?”
周唯璨看着她:“除了你,我哪有别人。”
“……那986726是什么意思?”
他叹了口气,那眼神无端叫云畔想到多年以前,他教自己包粽子的时候,说的那句――这么笨。
不由得把这几个数字在脑子里又过了一遍,还是想不出来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云畔干脆抓过他的左手手臂,泄愤似的咬了一口。
周唯璨任她咬,另一只手从裤兜里摸出手机,摁了几下,递到她眼前:“在键盘上打出来试试。”
不明就里地接过手机,云畔在九键键盘上按照数字顺序打字,总算得出答案。
放下手机,云畔忍不住翘起嘴角,假如她有尾巴,现在应该已经翘到天上去了,过了会儿又去抱他的手臂,用脸颊蹭了蹭他的右手,提议道:“我前几天在网上看了一个穴位按摩教程,说是能加速血液循环的,我帮你按按吧。”
周唯璨顺着把她抱住,没有回应关于按摩的话题:“现在高兴了?”
“嗯……”云畔把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又小声撒娇,“东西太多了,我收拾不完。”
“先去吃饭,我帮你收拾。”
云畔搂着他的脖子,又重复了一遍:“我不想吃饭。”
电视上自顾自播着那部悬疑电影,应该是解密部分,警方正在还原作案手法,音效铺垫得很吓人,却没人在意。周唯璨低下头看她,明知故问道:“那你想干嘛?”
云畔不说话了,干脆闭上眼睛,摸索着亲吻他的眉骨、眼睛、鼻梁,最后才是嘴唇。
看不见,触感变得更加清晰,他的嘴唇也很凉,接吻的时候,像在雕琢一块柔软的冰。
分开之后,云畔凑在他耳边,轻声叫他的名字,然后说:“你*了。”
周唯璨轻声笑了,把她抱起来,丢在沙发上,用那副很懒散的调子对她说:“那怎么办?你帮帮我。”
最后电影孤孤单单播到了尾声,打包回来的饭菜也彻底冷透。云畔换了一套新睡衣,坐在沙发上还干净的地方,百无聊赖地看着周唯璨在厨房里热菜。
刚洗完澡,发梢上还挂着透明的水珠,缓慢地滑落,没入后颈那块凸起的骨节。
他低着头在拆餐盒,T恤袖口宽大,手臂线条流畅又漂亮,和从前一样,单手就能把她稳稳地抱起来,隐约能瞧见几道暧昧的红色抓痕。
心不在焉地摆弄着遥控器,云畔把电影往前倒,却也懒得重头开始看,那些就发生在十几分钟前的画面还是崭新的,不断往脑海里钻。
因为时间太久,她实在受不了,抱着他翻来覆去地撒娇,结果也没换来半点温存,最后气得一口咬在他肩膀上。
直到嘴里尝出淡淡的血腥味,云畔才意识到自己咬得有点重,明亮的光线底下,那个深红色的牙印看起来也挺吓人。
周唯璨却没什么反应,只是揉着她的耳垂问,你是兔子吗?生气了就咬人。
云畔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嘴硬道,那你出去。
他就笑了,把她的脑袋又摁回去,说,接着咬。
坐在餐桌上吃饭的时候,周唯璨不经意间问起:“什么时候去医院复诊?”
她微怔:“下个月三十号。”
他点点头,用商量的语气说:“到时候我陪你去吧。”
没有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件事,云畔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拒绝,想着自己现在的情况很稳定,应该也没什么问题,所以没怎么犹豫就同意了。
强撑着吃完晚饭,洗漱过后,云畔又累又困,腰酸腿疼,连手指都不想动,任由周唯璨把她抱到客卧那张干净的床上。
房间里只留一盏微弱的夜灯,外面好像在刮风,夜空黑沉沉的,找不到半粒星,光秃秃的树枝被吹得东倒西歪,云畔缺乏安全感似的拉住他的手:“别走。”
“不走。”
周唯璨这么回答着,真的没走,掀开被子躺在她身旁,抱着她,从后颈往下,一寸寸捋过她的脊椎,动作很温柔,像极了安抚。
被他的体温包围,云畔总算安心,把脑袋埋进他胸口,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沐浴露味道,半梦半醒间,忽地提起:“绿廊巷还在吗?”
“去年年底拆了。”周唯璨问她,“想回去看看?”
云畔思考了一下:“不想。反正你现在就在我身边。”
“嗯,”周唯璨摸了摸她的头发,回应道,“以后都在你身边。”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周唯璨陪着她的时候,她几乎不会失眠,更不会做噩梦,没有闹钟干扰的情况下,大部分时间都能舒舒服服地睡到自然醒。
而等云畔睡醒,身边早就空了,连半点温度都摸不出来,她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意识到周唯璨应该已经走了很久了。
主卧里堆得乱七八糟的衣服包包已经被分门别类地整理好,挂进衣柜,和他的衣服放在一起。衣柜里空间很大,再多衣服也放得下,不像之前在绿廊巷,衣服只能皱巴巴地挤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