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内的、宫外的,没有人不怀念昭贤皇后,我初入宫不懂那么多,做错了事,容妃她们就敢当面说昭贤皇后贤德,我比不上她;先帝也责怪我,说我沉不住气,行事冒失,不能和柳燕然相比。”
“是啊,我比不上她,她的名字是从《道德经》中 ‘虽有荣观,燕处超然’取的,嘉州名门出身,自幼和兄弟一起长起来,眼界胸怀哪里是我这末流门第能比的?她还生有两个嫡出的皇子,哪怕她死的早,全家都没了,她的孙子一样能做皇帝,和先帝合葬的还是只有她一个。”
“我有什么?我出身不高、才学不精、不够聪明,人人都说我哪一点都比不上昭贤皇后,可唯有一点,我的娘家还在,他们虽然不成器、不出挑,可也是一心一意为我打算,家里没什么家底,他们入宫探望我的时候也知道悄悄给我带银两,怕我在宫里吃紧被人看了笑话。”
“哀家在这天底下只有这些个骨肉血亲,哀家想让他们过得更好些,有什么错?”
太后失声痛哭:“是,他们是眼皮子浅,难当大任,可是他们从没有什么坏心,何以至此,死的不明不白,死后还要背着污名啊!”
福容大长公主欲言又止,但看着太后哀哭的模样,她眼眶一红,终究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太后拂开她的手,别过头去:“你走,你明天一早就出宫!”
福容大长公主抹了把泪,终于又叩了个头,站起身来,从佛堂里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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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悦送到温泉庄子中的珠光锦一匹都没浪费。
珠光锦因其绚丽繁复,日光照射下泛起点点珠光而得名。寸锦寸金,每年贡品不过二三十匹。徽宁三年的珠光锦一共只贡上来二十匹,桓悦也不管太后能不能穿如此夺目的衣裙,孝敬且敷衍地送往慈宁宫七匹,明湘不能越过太后,故而得了六匹。后来零零散散又赏出去几匹,内库中剩下的四匹被全部送来了明湘这里。
本着有福同享的原则,明湘看着过分华彩辉煌的珠光锦,命人从清溪小筑把盛仪郡主叫来,分了盛仪郡主一半。
盛仪郡主大喜:“好阿湘,我就知道你心里最爱的还是我!”
明湘:“……倒也没有。”
然而盛仪郡主已经欢欢喜喜转过头去,命人将清溪小筑中的绣娘传来,要连夜赶制去花宴穿的新衣裙。
“你放心,阿湘。”盛仪郡主信誓旦旦道,“等到花宴那日,肯定没有任何人能夺走我们的风头。”
明湘:“我不需要!还有,这是个争夺皇后之位的花宴,你为什么非要冲出来压倒所有人?”
盛仪郡主只当没听见,她一贯出惯了风头,绝不能允许任何人夺走她的光芒。
“你别激动。”明湘试图阻拦她,“成国公府精心准备的花宴,就是为了让成国公府的女儿出头,你横插一杠,是想让成国公夫人记恨你吗?”
盛仪郡主停下来跟明湘解释:“我和成国公府本来就有过节,我故意的。”
明湘:“什么?”
盛仪郡主解释道:“成国公府的大小姐,未出阁前是丹阳的手帕交,当年我跟丹阳较劲的时候,她可没少在背后帮着丹阳使坏。”
明湘恍然大悟。
她难得有些愧疚:“那时候丹阳针对你,我竟然浑然不知,半点忙也没帮上。”
“那时候你正忙着跟废魏王斗。”盛仪郡主拍拍她的肩,“我才是一点忙也帮不上,哪里能再去给你添乱?”
她拎起珠光锦的一角:“阿湘,你要是想帮我,那就跟我一起,把所有人衬得黯淡无光!”
盛仪郡主的眼中燃烧着熊熊斗志,仿佛下一刻就要冲进花宴大杀四方。
“我不……”明湘徒劳地挣扎。
“答应我。”盛仪郡主在她肩上用力一拍,“阿湘,我知道你会愿意帮我的,是不是?”
明湘遭遇道德绑架,挣扎力道倏然减弱。
盛仪郡主再接再厉:“求你,阿湘。”
明湘瞬间屈服:“……好。”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桓悦云淡风轻,他还不知道,往后几天他就要迎来疯狂的催婚。
第29章
“......衡思?”
二十一日, 成国公府
成国公府是大晋开国之时的从龙勋贵。□□皇帝为晋国公时,北征乌戎,紧接着掉过头来夺了齐朝的半壁江山, 当时帐下视同为左膀右臂的副将朱循一直忠心耿耿, 追随在侧。□□皇帝登基时,朱循受封公爵,便是初代成国公了。
时至今日,历经四朝, 当年跟随□□皇帝打天下的开国元勋中,唯有成国公府历经四朝非但不倒,且依然是勋贵中执牛耳者。
成国公府的暖房里,一名侍女正小心翼翼双手捧出一盆绿梅来。
它便是这次花宴名义上的主角,成国公府的花匠精心培育数月之久,才将这株娇贵的绿梅养活。
成国公夫人眼看着侍女捧来这盆开得正盛的绿梅, 转眼一看, 只见三女儿朱华亭亭立在一旁, 朱衣云鬓娇艳动人,心中大为骄傲, 拉着朱华的手细细看了又看,脸上漾出笑来。
“我的华儿果然出众。”她夸赞道,“合该配天底下最好的姻缘。”
朱华粉面微红, 却不扭捏, 笑道:“娘说这些,也不怕招人笑话。”
“谁敢笑话?”成国公夫人爱怜地摸了摸女儿的鬓发,“你的心意娘都明白。”
她依在女儿耳边, 低声道:“湘平郡主接了帖子, 应该会来。”
朱华的眼睛顿时一亮。
成国公夫人笑了:“湘平郡主往日从不在内宅中打转, 去年郑王妃在芳林别院中设宴,湘平郡主都只匆匆露了一面,这一次可是正正经经接了咱们家的帖子。”
“不是娘妄自菲薄。”成国公夫人道,“咱们家虽然尊荣,总比不过郑王这等宗亲的面子大,你猜湘平郡主来咱们府上,是冲着谁?”
朱华那张娇艳如芍药的脸一点点泛起绯红来:“可前天父亲还说,朝中递上去请求……请求立后的折子都留中不发。”
成国公夫人一哂:“我的傻孩子,皇上总不能一直不立后,不过是早晚而已。”
她抬手轻推了一把朱华:“你大姐二姐一早就回来了,就是为了帮娘料理府中上上下下,好让你尽情崭露头角,你别愣着,快去迎客。”
朱华应了一声,袅袅婷婷地起身向外走去。
成国公府想让三小姐出风头的心思摆在明面上,所谓绿梅不过是个幌子,这一点各家女眷都知道。然而后位就像一条太过诱人的捷径,但凡有些野心的人家,都忍不住要让自家女儿争上一争。
既然要争,就要扬名。成国公府的花宴,就是个再好不过的机会。有野心的人家,早早就开始为自家女儿造势,自然也不肯放过花宴——退一万步说,就算没有当皇后的机会,在花宴上展示出才华品德,也不愁没有好亲事。
因此今日的成国公府,可谓琳琅满目。
一阵风吹过园中,带起淡香阵阵,环佩叮咚。
朱华作为主人,在众多勋贵千金中谈笑风生,正是众星捧月之时,突然不知是谁说了一声:“叶臻来了。”
朱华身周为之一静。
紧接着,成国公夫人身边的王嬷嬷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急急伏在朱华耳边,低声道:“小姐,叶家那位在园子门口撞见了两位郡主,现在已经一同过来了!”
两位郡主?
说时迟那时快,朱华猛地抬起头望向园门的方向,朱红与玉白的两道身影联袂而来,占据了她的全部视线。
满园千金小姐齐齐行礼,盛仪郡主朱红的裙摆掠过朱华眼前。
裙幅上闪烁的珠光与展翅欲飞的鸾凤火一般灿烂夺目,她的容貌甚至比火还要灼烈美艳,能令任何自诩美貌的美人黯然失色,那一瞬间朱华几乎想要立刻冲出去更换掉自己身上同色的裙裳。
“免礼。”
另一个声音轻轻地道。
盛仪郡主的美艳就像一团燃烧到极致的火,夺目到了极点。然而即使是这样夺目的美貌,也不能将立在她身旁的湘平郡主映的黯淡半分。
朱华抬首。
她先注意到的不是玉白裙幅上闪烁的珠光,不是湘平郡主通身华贵的琳琅环佩,而是一张素白的、秀美的面容。
湘平郡主当然很美。那种皎月一般清幽婉转的美貌,是绝不会在任何美人面前黯然失色的。然而朱华第一眼落在她脸上时,先注意到的却不是这位久负盛名的郡主容貌如何,而是那种神秘的、高高在上的气质。
明湘步履从容地朝上座而去。
她只是行走在花园中的石径上,却像是行走在高高在上的九层云阙间。
直到明湘落座,很多人才醒过神来。
明湘的声音不高,她很少会扬声说话,因此落在旁人耳中,她的声音就像是清澈的、淌过林间的山溪。
“各位不必拘束。”她淡淡道。
园中的静默终于被打破,闻声而来的成国公夫人一把牵起女儿,便要引朱华上前拜会,在看见湘平郡主身旁淡黄衣裙的少女时,面色又是极轻微的一变。
那黄衣少女秀丽沉静,淡如烟柳,虽然不是十分的绝色,却别有一种沉静的书卷气。
正是首辅叶问石的孙女,叶臻。
也是如今公认的,除了朱华之外,家世人才最有希望问鼎后位的官宦千金。
叶臻和朱华的关系一贯平平。
这是很自然的,叶臻的祖父是清流文臣之首,朱华的父亲却是顶级勋贵。清流与勋贵本就属于截然不同的两个圈子,互相看不上眼,自然也就没有多少交集。甚至于文臣武将本来就是东风西风,一方势强,另一方必然势弱。
受家世影响,朱华和叶臻尽管不是相看两生厌,也差不了多少。再加上中间横亘着一个后位,朱华看见叶臻随着湘平郡主而入,当即心里就是咯噔一声。
明湘招手叫了这位喜怒都写在脸上的三小姐近前,只见这位三小姐一瞬间从生机勃勃的小鹿变成了温柔文静的兔子,声音都变得怯生生。
其实明湘还挺喜欢朱华这样鲜妍明媚的少女,她自幼安静多思,最好的朋友盛仪郡主却与她的个性截然相反。只是朱华在她面前显得过分小心翼翼,明湘便和她温和地说了几句,示意她可以退下了。
“我看上去很可怕吗?”明湘转过头,问盛仪郡主。
盛仪郡主正环视全场,确定目光所及之处没有人能压过她的美貌,闻言志得意满地回头:“你当然不可怕,你如果可怕的话……”
她狡黠地一笑:“你如果可怕的话,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想在你面前露面呢?”
压轴的绿梅终于被端了上来,盛仪郡主从前不是没有见过绿梅,但她格外兴奋地对着随绿梅一同出场的成国公府大小姐笑了起来。
成国公府大小姐朱妍出阁已经两年,特意回府来帮母亲操办花宴,就是存心想让妹妹扬名。然而她正在后面盯着花宴流程,突然惊闻盛仪郡主驾临,且将妹妹衬得黯淡无光。
她看着急匆匆赶回来换衣裳的妹妹,简直气个倒仰。
“朱妍。”盛仪郡主笑盈盈朝她招手,“丹阳不是回京了吗?今日怎么没见到她?”
朱妍:“……”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盛仪郡主眼看着朱妍气得脸色都白了,笑吟吟一扯明湘手臂:“阿湘,这位是成国公府大小姐,听闻她嫁到了……”
“你嫁到了哪家?”盛仪郡主转头问朱妍。
看到明湘的那一瞬间,朱妍什么火气都没了,咬着牙根温柔婉约道:“回郡主,臣妇嫁到了武安伯府。”
朱妍再恼怒也明白,同样是郡主,盛仪郡主最多能给她找点小麻烦,湘平郡主却是真正能决定她夫君前程乃至妹妹婚事的。在湘平郡主面前放下身段,不算丢脸。
明湘:“哦。”
她无意多言,朱妍也就识相地住了嘴,自觉退了下去。
叶臻依旧从容地立在她身旁,明湘感受到投来的目光,抬起眼,只见叶臻正悄悄地望着她。
“看什么?”明湘含笑道。
叶臻也微微地笑:“郡主令人一见忘俗。”
明湘拍了拍她的手背,温声道:“自去玩,不要拘束在我身边。”
于是叶臻行了个礼,退了下去。
直到叶臻退到了下首席位之上,明湘还能感受到她时不时投来的目光。
明湘早习惯了,场中几乎所有人都在时不时看她,于是她转头和盛仪郡主说起话来,却不知下首席位上,叶臻轻轻地叹息起来。
“湘平郡主真美。”她赞叹道。
叶家的侍女不解其意,跟着道:“湘平郡主确实生的极美,奴婢看有些人,都看得呆了呢。”
叶臻轻轻摇头:“不,她最美的不是容貌。”
她用一种向往的、倾慕的眼光,长长久久凝望着高居上首的明湘,“是权势啊!”
“只有泼天的权势,才能滋养出来的无上美貌和光芒。”
有人唤着她的名字,那是素来围绕在叶臻身边的贵女们找了过来。
叶臻慢慢收回那种向往的目光,转眼望见人群另一边,换了身水蓝色裙裳的朱华,突然嘲讽地一笑。
这就是她不喜欢朱华的原因。
朱华一门心思想当皇后,十之一二是向往后位,其余□□却是出自倾慕皇帝,一颗心都在皇帝身上。
这样的愚蠢,怎么能长长久久坐稳后位呢?
而她不一样。
她倾慕的,是那把凤椅承载的无上权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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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宴过半时,明湘决定先行离席。
她来此处,一方面是被盛仪郡主硬拉来的,另一方面也是闲极无聊,想着来凑个热闹,看看哪位最像是皇帝会喜欢的。然而花宴过半,牵着女儿妹妹来向她寒暄的夫人们看了满眼,真正能入明湘眼的却没几个。
私心来讲,她最看好的竟然是一开始就注定出局的叶臻。
“可惜了。”她轻叹一声。
——“为什么叶小姐不可能?”
那天晚上,盛仪郡主这样好奇的问。
“因为如果衡思真的有意立她为后,绝不可能拖延至今。”
叶臻的祖父是叶问石,清流之首,云州学派执牛耳者。
叶问石和皇帝的矛盾已经到了很难压制的地步,归根结底,这是云州学派代表的清流一脉看出了皇帝对于清流的淡漠,一旦叶问石致仕,如果云州学派不能立刻有新人进入权力中枢,那么很快就会陷入没落的局面。
所以叶问石哪怕明知会将皇帝越推越远,还是坚持要推举韩廷攘成为下一任翰林学士,而皇帝决定推出杨凝当刀,准备与叶问石展开博弈。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皇帝真的对叶臻有意,那么一开始就会向叶问石透露。皇后出身清流叶家,这一步棋的分量不比韩廷攘继任翰林学士轻,足以安抚云州学派的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