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也好。”
眼前人轻轻叹息了一声。
顾怜既敢来,心中便是有预备的。
他并不如何惊慌,只静等着瞧,对方究竟会作何举动。直到……
沈兰溪一咬牙,竟直奔道旁的桃树而去。
“沈君!”
他忍不住悚然出声。
想要去拦,却已经来不及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对方一头碰在树上。树枝尖利,毫不留情,正划在那人额角。
白玉般的肌肤上,立刻落了伤。
血珠殷红,不断地往外渗。
他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一时竟张口结舌。
“你,你何至于如此?”
沈兰溪抬手捂着伤处。
那一道血口子,厉害得很,有寸余长,再差一些些,就要划到眼角了,让人心惊肉跳的。
这落在任何一个男子脸上,都是足以哭天抢地的大事。
何况是向来养尊处优,以色侍人的后宫君侍呢。
然而他蹙着眉,唇边却带着淡淡的笑。
“你说,我现在的模样,吓人吗?”
“沈君……”
“宫中男子,要的是端庄贤淑,容貌昳丽。我此番受伤,面目可怖,若是无法复原的话,恐怕将来便不能在陛下跟前侍奉了。”
他的笑容里有一些讽刺,又有些苦。
鲜血从捂脸的指缝里,源源不断地淌落出来。
“我今日屏退了宫人,与你游园,却不明不白地就伤成了这样。顾君,你可想过,回头要如何交待啊?”
顾怜在他梦呓般的语气里,恍然大悟。
身上忽地打了个冷颤。
“沈兰溪。”他紧拧着眉头,“你纵然想要嫁祸于我,便舍得将自己伤到如此地步吗?”
“舍得,舍得,终究是有舍才有得。”
“你出身既好,又得倚重,如今后宫皆是你在统管。即便是陛下宠爱我,也动摇不了你的地位,你实在不必……”
“这便不劳你费心了。”
对方捂着额角,连同一边眼睛。
“你还是思虑一下,稍后该如何向陛下,向太后作解释吧。”
他忽而笑得灿烂。
“你看,棋局处处无定数,这一局,是我赢了。”
“……”
顾怜在明晃晃的日头底下,忽地觉得精神被抽干了似的,很无力。
甚至不知道该用何种神情,面对对方。
是啊,此处仅有他们二人。
男子的容貌宝贵,总不可能有人相信,沈兰溪会为了陷害他,押上如此大的筹码,主动将自己的脸给划伤了。
那么,事情便只有一个推论。
是他凶恶善妒,用心阴险,近来独占了陛下的宠爱,仍嫌不够,偏要趁人不备,将沈兰溪推到道旁的树枝上,毁了他的脸,好断绝了往后与自己争宠的可能。
如此毒夫,岂能不严惩。
便是要不了他的命,横竖也要扒一层皮。
沈兰溪背后的人,究竟作了什么指使,才让他不惜做到这一步?
顾怜僵立在原地。
眼前人的鲜血,仍在往外淌,将衣袖都染污了,又一滴滴落到草地上。
或许是瞧见了他无措的神情,沈兰溪虽忍着痛,笑容却是快意的。
“顾君,愿赌服输。”
“哦,是吗?”
他扭过头,看着脚下的河水。
“如果我还想扳回这一局呢?”
“事已至此,你还能如何……你!”
沈兰溪的话音,骤然变成一声急促的惊呼。
却也不及水花声大。
顾怜毫无征兆地,一步向前,纵身跃入河中。
这条河挖得,比他预想中还要深。
在岸上瞧着水波碧绿,清澈见底,人一坠下去,却瞬间没了顶。
岸上的惊叫声,隔着水,都变得模糊。
他猛呛了几口水,用力挣扎,勉强将头浮出水面,才发现一眨眼的工夫,他已顺水飘出几丈远。沈兰溪似乎想追,却也无法赶上。
他望着那张遥远的,震惊的脸,想要出声说话,一开口却呛咳得厉害,水直往嘴里灌。
他额发全都湿了,贴在脸上,分外狼狈。
却倔强地用口型道:“还是我赢了。”
下一刻,便又被淹没,顷刻间顺水漂远。
作者有话说:
祝大家节日快乐!假期好好休息,吃好喝好。
因为要上夹子的关系,今天早点更,下一章就会在明天23点了哟,谢谢大家的体谅(比心)
第28章
◎她的阿怜有身孕了。◎
许清焰奔进水榭时, 只听两旁宫人忙不迭地劝。
“不须慌张,我们主子已经被救回来了,好在是有惊无险。”
“陛下仔细脚下, 切勿损伤了龙体。”
她没有理会, 一直跑进卧房。
入眼就是顾怜气息奄奄地躺在床上。
“阿怜!”
她眉心一凛, 三两步赶到跟前。
这人还真是从水里捞起来的。
身上简单擦过, 换了干净衣裳,但挡不住一头墨发湿透了水,将身下的枕头被褥, 都给洇湿了。
衬着他煞白的脸,触目惊心。
他本是合着双眼的,听见动静, 才缓缓睁开眼,目光在空中游移了片刻, 才落到她的脸上。
“陛下……”
声音微弱, 有气无力。
许清焰看着他这副模样,是又急, 又气。
一颗心虽落回了原处, 仍怦怦直跳, 乱得厉害。
眼前人反而要费力支起身子来。
“你别动了, 好好歇着。”她道。
他却不听。
她只能连忙去扶。
这人浑身骨头都是软的,倚进她怀里, 睫毛轻动, 眼中雾气迷蒙。
“陛下不是在与大臣们议事吗, 如何过来了?”
怀里的身子, 湿湿凉凉的。
即便已是初夏, 在河水里走一遭, 仍旧透着寒气。让人抱着,只觉得心悸不已。
许清焰搓了搓他的手。
“朕一听说,就赶回来了。”
“都怪我不好。”
“做什么?”
“让陛下为我担心了。”
她拂开他额前的湿发,无奈叹了一口气。
“你若是真知道,就给朕省点心吧。”
“陛下,我……”
“朕瞧着你这个脑袋,是越来越不好用了。反倒是你身边的侍人聪明,知道先去求侍卫救人,才跑来禀告朕。要不然,都不知道该上哪儿捞你去。”
她在他额上,轻轻戳了一指头,不顾他面露委屈,转头问如意。
“你来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
如意当即跪下,重重磕了个头。
“今日沈君邀我家公子同游,奴原本已觉得蹊跷,奈何公子心善,不忍相拒。到得园中,忽听沈君说想要单独走走,不让下人跟着,奴心里便止不住犯疑了。”
“奴并不知他作何打算,只觉眼皮直跳,便央了几位侍卫大姐,往那处巡逻,过不了片刻,便听闻公子落水了,这才急着跑来禀告陛下。”
他双眼通红,义愤填膺。
“陛下,还求您为公子做主!”
许清焰深吸了一口气。
“知道了,朕会有计较。你去催催,御医怎么还没来。要是腿脚如此不灵便,改天让她们拟两个方子,自己吃一吃。”
如意答应着下去了。
怀里的人轻轻抬手,将她鬓边的步摇扶了一扶。
“陛下一路上,跑得这样急。”
“也不知是为了谁。”
“都是臣侍的罪过。”
他眼尾低垂,目光落在她肩上,仿佛自责。
“我什么用处都没有,只知耽误陛下的正事,还将你衣裳都给弄湿了。陛下,你凉不凉?”
话虽如此,身子却半点不挪动。
牢牢地赖在她怀里,甚至还将腰挺了挺,往她的臂弯里送。
许清焰看了看自己肩上,被他头发洇湿的一大片痕迹,又看看他脸上藏不住的小心思,不由好气又好笑。
这会儿还能和她来这个,看来是没有大碍了。
“你呀。”
她扳着他肩膀,令他坐正,直视着自己。
“如今的胆子是要上天了。”
“陛下?”
“沈兰溪是什么人,在光天化日下推你落水,处处有人相救,这等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事,他会去做?就你和如意这点小伎俩,还敢在朕面前说得面不改色,依朕看,是平日里待你太娇惯了。”
她暗暗咬着牙。
“自己说,为什么要跳河?”
“……”
果真,还是让她给瞧出来了。
顾怜的喉头滑动了一下,稍稍有那么些缺乏底气。
他自然是盘算好的。
他答应与沈兰溪独处时,便暗中向如意使了眼色。如意从小跟随在他身边,对他的脾性,十分熟悉,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向侍卫求援,给许清焰报信,办得有条不紊。
他只是打算做一场戏,又不想真的送命。
“什么也瞒不过陛下。”
他垂下眼,承认得很痛快。
“臣侍只是不想坐以待毙。”
“那跳河便对了?”
“沈君毁面自伤,嫁祸于我,我实在百口莫辩。为了替自己争一个脱罪的机会,这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他声音低低的。
“陛下,可会因此厌恶我吗?”
“……你真是要气死朕了。”
许清焰脸气得发青,手却揽着他,并不敢多用半分力气。
“你知道那河有多深?谁给你的胆子,就这样不管不顾地跳下去。是和他沈兰溪争一口气重要,还是自己的命重要?”
顾怜在她的质问声里,目光闪了一闪。
他并非全无准备,妄自托大。
其实他知道,该如何在落水时保持镇静,等人来救。
官家公子,养在闺中,自幼不识水性。但是在年幼时,他曾有过一次遇险经历。
那时他只有七岁,随全家一起,到京郊踏青。歇脚的地方,正邻着一条小河。
不论是正夫,还是侧室,都将精力放在了讨好他母亲,还有几个女儿的暗中攀比上。
而他们几个男孩子,则被抛在一旁,自娱自乐,照看的下人也躲懒,并不用心。
他生父身份既低,又过世得早,正夫虽然将他收在膝下养着,却向来不喜他的性子,母亲对他亦不闻不问。
小孩子最懂看大人眼色,连带着也排挤他。
他们玩一种叫扮家家酒的游戏,要他趴在地上,假扮狗儿,他犟着脖子,不愿意。
他年纪小,力气不及别人,拉拉扯扯间,就被推下了河。
那一日的水,应当是比今日凉多了。
他害怕得慌了神,一连呛进许多水,满心以为自己要死了。幸好常年照顾他的老侍人,及时赶到。
那老侍人是南方出身,自幼会水,一边跳下来救他,一边扯着嗓子冲他喊。
“公子莫怕,用双手抱住头,放松身子躺在水上,您就沉不下去。”
他最终被救了上来。
那几名推他落水的兄弟,不过挨了几句训斥,也就罢了。人人都道,小孩子没有坏心,不过玩闹间失手,怎可能是有意害他。
他没有讨到公道,却从此记住了一件事。
原来以此法漂在水面上,坚持一时半刻,等到旁人来救,是死不了的。
在时隔多年后,终于被他活学活用。
只是,这话却不好对许清焰如实托出。
他望着眼前人泛红的,透着焦急和后怕的眸子,心忽地向下落了几分。
她当初肯留他,是因为他是安阳侯的儿子。
她以为,出于这一层关系,出于母亲对儿子的心疼,将来万一有一日,宫中生变的时候,安阳侯手中的飞羽营,能助她一臂之力。
而如果,她知道了,其实他在家中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母亲根本不会为他涉险。
她会怎么做呢?
会失望吗?
又会……如何待他?
尽管眼前她待他,堪称情谊深厚,令宫中人羡慕不已。但是,他终究不想赌。
“陛下,是在为我着急吗?”
他伸手抚平她的眉心,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
“你还不知道我吗,我自然是最惜命,又最聪明了。要是没有万全的把握,我哪敢真跳啊。”
许清焰却让他气得头脑发疼。
还万全的把握呢,要是侍卫赶去得再迟一步,看他后悔都来不及。
“你为了和人争一口气,连命都敢拿来玩笑,当真是无法无天了。”
她咬着牙,把人箍在怀里。
“即便沈兰溪要嫁祸,难道朕就护不住你?你还把朕放在眼里吗?”
“我也想助陛下一臂之力。”
“什么?”
“沈君是齐王举荐入宫,又多受太后照拂,向来视他们二人的眼色行事。陛下明面上虽不说,心里却如何能不忌讳他,只不过碍于他没有大错,不好发落罢了。而如今,我恰好能给陛下一个由头。”
他轻声道:“那天夜里,桐花台的事,我并没有忘。”
“你……”
“陛下说,我做得对吗?”
他伏在她怀里,仰头看着她。
眼里笑意盈盈,温柔,又通透。
许清焰只觉得心头突地一跳,方才积攒的后怕却散不去。
她捏着他的手腕,故作凶狠。
“谁给你的胆量,什么心都敢操。”
这人却轻轻喘息一声,眉头微蹙。
“陛下别说我了,我有些难受。”
“你别和朕……”
“是真的,这会儿有些经不住了。”
他伏在她怀里,半合着眼。
睫毛一颤一颤的,落在眼下,双唇都有些白了。
许清焰见他说话声都低弱下去,方知道他不是故意撒娇,心里也不由发慌。
“阿怜,哪里难受?”
“这,这里。”
他拉着她的手,向小腹探去。
这平日里令她贪恋的地方,平坦紧致,隔着衣衫,她也摸不出什么端倪。但见他轻轻咬着唇角,便明白他是当真不舒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