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后今天也不想死(女尊)——鲸屿Freya【完结】
时间:2023-06-11 14:41:01

  只是,宫中君侍若与家人通信,大可光明正大,是不必如此偷偷摸摸的。
  他沉默了半晌,没有拆信看,只抬头问对方。
  “这是要做什么?”
  谢江楼不看他,目光望着高高的宫墙。
  “若是当初没有被太后召进宫中,我或许年尾就要成亲了。”
  “成亲?”
  “我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姐姐,与我家是世交,她母亲每回来做客,都要笑眯眯地望着我,说要不是我爹爹不舍得,想多留我两年,她随时都能上门来提亲。”
  他拨了拨手指,唇角扬起的模样像是在笑。
  “今年春天,我爹爹才刚松的口,道是我如今长大了,总也不能一辈子留在身边。你说,早知道,我当日要是装病,与舅舅说我不能去行宫陪他,该多好。”
  顾怜听得,心头震了一震。
  “所以,你是在给那个女子传信?”
  “是啊。家里来信说,从我进宫后,她就病了,一连两三个月,总也好不起来,连带着她娘和爹,也急得唉声叹气,愁眉苦脸。我家也觉得,愧对她家,羞于相见。”
  他道:“我有自知之明。我如今已是后宫君侍,不到死的那一天,是离不开皇宫的。我与她,此生都不会再有瓜葛了。我不过是想,写一封信给她,劝她好生振作,珍重自身。”
  “你竟想得这样通透。”
  “不想通,总也不能一脖子上吊去。只是,君侍往家中寄信,为防漏出不该说的,都要由内务府事先验看过。此事我又怎敢让内务府知道,这才想方设法,买通了一名宫女,出宫采办时将信替我传出去。”
  谢江楼望着他手里的信封,叹了口气。
  “谁知那宫女贪心,得了这些银两,仍嫌不够,道是此事风险太大,要我将手上的金钏子摘下来,一并给她。”
  “还有这样的事。”
  “要不是她拉拉扯扯的,也不会让你发现了。”
  “……”
  少年的模样,看不出来有多害怕,反而噘起嘴抱怨的时候,瞧着有些像撒娇。
  顾怜不免怔了一怔。
  有些无奈想笑,又觉得不大合适。
  反倒是对方的神情,比他要轻松不少。
  “顾哥哥,我知道,私自往宫外传信,乃是大罪,我今日是一定要受发落的。但唯独有一事,我想求一求你。”
  “什么?”
  “在陛下面前,你能否帮忙说几句话,将罪责都归在我一人身上。”
  面对这般古怪的请求,顾怜一时无言。
  谢江楼的目光清亮,又郑重。
  “此事乃是我一人所为,那女子半分也不知道,她并没有秽乱宫闱之罪。我身在宫墙中,我行我素,家人也管束不了我,他们亦没有管教不严之过。”
  他道:“求求你,能不能让这件事,不要牵连他们。”
  顾怜沉默地看了他许久,轻轻摇了摇头。
  “不能。”
  “顾哥哥,我……”
  “你今日不过与我偶遇,说了几句闲话,过后各自散去,也就罢了。我做什么要将你扭送到陛下跟前?”
  站得久了,他抬手撑了撑酸软的后腰。
  “我孕中精神不济,可没有工夫平白去给别人安一个罪名。”
  这一回,换谢江楼愣了。
  好久,他才恍然回过神来,眼睛里晶亮亮的,又透着不解。
  “你,你就这样放过我?”
  “我没有。”
  “你……”
  “如你方才所说,你本就不曾秽乱宫闱,又何来放过一说。”
  顾怜看了他一眼,眼角微微弯起。
  “我还有别的事,不能与你聊得久了。如今秋日里了,早些回去吧,别站在外面吹风。”
  说罢,也不管那少年犹自愣怔,转身径自离去,再也没有回头。
  ……
  他在瑶光阁外,重新见到了如意。
  如意听了他的吩咐,办完差事,又不敢回去寻他,只能在此处候着,想必已等了不少时候。见了他来,连忙上前扶住。
  “公子您也真是的,偏不让奴跟着,如今身子都重了,自己一路走过来,该累着了。”
  “我没事。”顾怜忍了忍腰上的酸,“那宫女看管起来了?”
  “是,照您说的,寻僻静处关押着呢。”
  “随便找个由头,打发出宫去吧,往后都不许在宫里伺候了。”
  如意应了,打量着他的脸色,压低声音:“那……谢贵侍呢?”
  “回去了。”
  “啊?”
  “他与我不过闲话几句,一切如常。”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小侍人,“记住了?”
  如意皱了皱鼻子,眼睛里写着惶惑。
  “奴有些不明白了。”
  “怎么了?”
  “他横竖都是做错了事,该由宫规发落,您又何必替他隐瞒呢,万一哪一日牵连到咱们头上,岂不是划不来了。”
  他瘪着嘴,“何况陛下对您,是再信任也没有的了。”
  “你觉得我对陛下不忠?”
  “奴可没有这个意思。”
  “陛下对谢江楼,无喜亦无不喜,只当他是太后塞进宫来的一个半大孩子。此事若让她私下知道,她大约是懒得处置的。可要是被人搬到了明面上,她身为帝王,便没有不理会的道理。”
  顾怜望着宫墙上的那一方蓝天,轻声道。
  “谢江楼是太后的人,若是能除去他,或许于我有益。”
  “那您还……?”
  “我当年是无奈入宫,他今日亦身不由己。同为男子,又何必苦苦相逼。”
  他微微笑了一下,望着不远处的瑶光阁。
  “不说了,还是进去吧。方才耽搁了些时候,一会儿不知正夫要不要摆脸色给我看。你还记得吗,他当年多爱训斥我。”
  这话如意不好接,只扶了他的手,慢慢踏上石阶。
  去见安阳侯的正夫。
  他名义上的父亲。
第37章
  ◎她背地里为他做的事。◎
  顾怜进门时, 里面的人早已经候着了。
  外人觐见,规矩很严,即便是诸位君侍的娘家人, 也一样。必得是一早就进宫来, 毕恭毕敬地等着。
  他孕中原本行动也慢, 又意外遇见谢江楼, 耽搁了不少时候。
  此刻,正夫必然是等候多时了。
  他已经预备好,会看见一张嫌弃的, 冷漠的,不耐烦的脸。
  那是他从前在家中,最经常看见的面孔。
  正夫不喜欢他, 从来就不。
  起初,是因为他的生父不过一个低贱的下人, 也敢爬了安阳侯的床, 存了攀附荣华的心。
  后来,是因为他性子倔强, 骄傲, 最不讨喜。
  他明知自己出身低, 不受待见, 却处处敢与旁的兄弟们争,别人有的, 他也要有, 一分也不肯比别人活得差。
  挨父母训斥时, 也向来沉默, 不肯低头, 宁可在祠堂里跪三天, 也不愿意说一句软话。
  越是如此,越是不招人喜欢。
  越不被喜欢,性子反倒越要强。
  循环往复,互为因果。
  总之,他与这位所谓的父亲之间,向来是相看两厌,谁也不愿意与谁多相处一刻的。
  能有今日相见,无非是因为,他不愿将家中琐事,向许清焰和盘托出,故而她才依着宫中规矩,将他的娘家人召进宫来陪伴,还误以为这是对他的体贴。
  顾怜微微扬了扬唇角,估摸着对方见他来迟,说话不会很中听。
  直到,他看见面前的人,忽然跪下了。
  年过半百的男人,用不算灵便的身姿,顶着掺杂银丝的发髻,缓缓下跪,端端正正地向他叩了一个头。
  口中道:“臣夫给顾君请安,愿顾君长乐安泰,千岁无忧。”
  十足的恭敬,谦卑。
  不论心中情愿与否,面上却半分规矩也不敢错。
  是他此生从未想过的模样。
  顾怜眼睁睁地看着,一时竟没回过神来。
  直到如意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他才想起来道:“安阳侯正夫免礼。”
  对方站起身,被他赐了座。下人奉上茶水点心。
  一片沉默中,两相对望,目光皆有些复杂。
  许久,对方才哑声开口。
  “臣夫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还能与顾君相见。”
  “你以为,我早该死在宫里了,是吗?”
  “顾君吉人自有天相,臣夫岂敢有这样的猜测。”
  顾怜不由得无声笑了笑。
  当年他入宫时,正逢老皇帝病重,已经是不能下床的光景,任凭什么桃红柳绿,都是有心无力。
  他们这些年轻的君侍,有名无实,之所以被选进来,无非是抱着冲喜的目的。
  他们根本不可能怀上一女半儿。
  谁都知道,先帝便如日薄西山,只要没有奇迹,一旦她驭龙宾天,他们所有的这些人,就都会被陪葬进深深的皇陵里。
  他面前这位正夫,自然是从未想过,还能与他活生生地相见。
  想来当初,送他离家时,应该是很高兴送走了一个麻烦。
  不过,这些如今也不大重要了。
  他端起茶盏饮了一口。
  “正夫如今这般模样,我瞧着倒是十分的不习惯。还是像从前一样同我说话便好。”
  对面抬头看他一眼,目光晦涩,不作声。
  他弯了弯唇角,“家中是何时知道,我还活着的。”
  “很早了。”
  “哦?”
  “宫中虽秘而不宣,但终究人多眼杂,如何会没有小道消息流传出来。从当今陛下登基后不久,朝臣世家之间,便隐有传言了。”
  正夫微抬起眉头,即便保养再得宜,额上也已浮现淡淡的皱纹。
  他道:“起初,我们还不敢十分相信,更不能声张,像做贼似的,四处留心消息。及至你有孕了,皇家似乎有意将消息漏出来些,不再捂得那样牢,我们才敢确定,当真是你。”
  顾怜垂着眼,望着盏中茶叶浮沉。
  他能猜到。
  最初,他刚到许清焰身边时,她为防旁人议论,从明面上便将他的身份遮盖了,只称安阳侯之子顾氏已死,他只是她随意临幸的一个宫人。
  但是近来,她仿佛是不打算遮掩了。
  先是给他晋了位,让他有了身孕,合宫上下,极致荣宠。
  今日更是直接将安阳侯正夫,召进了宫来相见。
  如此举动,已经近乎公之于众。
  他相信,早前流出宫外的消息里,也有她刻意为之的手笔。而在他所触不到的地方,她还做了多少,他更无从知道。
  她……是想还他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
  想让他们的孩子,从出世之前,便不受一分委屈。
  顾怜眨了眨眼,忽地觉得眼底有些暖热。
  他又喝了一口茶作掩饰,才转开话头:“家中一切都好吗?”
  却不料,正夫的脸反而向下沉了沉。
  “没想到,顾君在宫中得沐圣恩,倒还有心过问家中事。”
  “此话何意?”
  “你的几个兄弟,如今都难出嫁,说不上合适的亲事,仍旧养在闺中罢了。”
  “为何会如此?”
  顾怜不由讶异。
  尽管他与几名兄弟,从前在家中时并不亲厚,但男子年岁渐长,却仍待字闺中,总不是一桩事。
  安阳侯府的儿子,应当不愁嫁才是。
  对面的人撇了撇嘴角,笑得有些古怪。
  “你怕不是忘了,你并未殉葬,而是到了当今陛下身边一事,咱们家知道,旁的消息稍灵通些的人家,也能知道。”
  “别人都担心,安阳侯府家风不正,能养出一个敢冒大不韪,乱了纲常的儿子,谁又知道其余的,是什么品行。”
  “门第高的,纷纷托辞退避,不敢与咱们家结亲。门第低的,倒是上赶着递拜帖,想沾你这份皇家的光。可咱们又如何舍得,将儿子嫁到那些不知根底的人家里去。”
  正夫脸色暗淡,垂着脸不看他。
  “罢了,无非是多几口饭的事,又如何养不起。只是他几人心里,对你这个兄弟作何想头,我可说不好。”
  顾怜看着他的模样,轻轻摇了摇头。
  若是换在从前,年少性子要强时,他大约要梗起脖子,与对方争上一争,即便是受家法训斥,也要将这话辩明白了。
  但如今,却只觉得有些好笑。
  旁人不敢与安阳侯府结亲,哪里是因为他攀附许清焰,名声不好的缘故。
  分明是那些有眼力的世家,都看得透,许清焰留他在身边,是看重他母亲手里握的兵,驻守京城的飞羽营。
  她与齐王之间,或早或晚,总是要有一场交锋的。
  那些人认为,她若败了,安阳侯也必倒。若是在尘埃落定前,先与安阳侯府结了亲,到那时,恐怕有惹祸上身之嫌。
  故而才都在观望。
  只是正夫久居内宅,看不透这一层,他也无谓开口与其解释。
  他只扶着桌沿,慢慢站起身,抵御着腹中那个孩子,给他腰上带来的坠胀。
  “说了许久的话,我有些乏了。”他道,“恕我精神不济,不能远送,便如来时一样,请宫人将正夫送出宫吧。”
  对面的人笑得有些凉。
  “到底是今非昔比,顾君如今也会送客了。不过也是,你的生父都已经得了如此体面,可见你荣宠盛极一时。你的确有这个底气。”
  刚转身欲走的顾怜,硬生生停住了脚步。
  “什么体面?”他困惑地回头。
  对方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瞧他神情,不似作假,才挑了挑眉梢。
  “你竟不知道吗?”
  “究竟是何事?”
  “你的生父,已经被抬为了平夫,还追赠了诰命,往后牌位能入祠堂,受香火供奉。”
  正夫紧抿着嘴角。
  “到底是他有本事,生了一个有出息的儿子。”
  “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前些日子。怎么,陛下亲自下的旨意,竟一句也没同你提过?”
  对面斜睨他一眼,神色郁郁。
  “看来是我愚钝,领会不透了。臣夫不多打扰顾君安胎,还是早些告退的好。”
  一直到他走远了,顾怜仍怔怔的,没回过神来。
  如意一连唤了好几声,他只神色怔忡,轻声道:“如意,她知道了?”
  “公子,您切莫多心了,这难道不是天大的喜事。”
  小侍人咧着嘴,眼中都有些湿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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