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恨他的白月光——桑狸【完结】
时间:2023-06-11 14:42:35

  他有种感觉,在垣县再见面后,鱼郦好像变了。
  她不再像在寝殿里那么死气沉沉、逆来顺受,变得牙尖嘴利,充满了攻击性。好像拓在画卷上的美人倏然被赋予了魂灵,变得活色生香。
  赵璟并不觉得这是坏事,凝着屏风上摇晃的影络,轻笑了笑。
  鱼郦听见了他的笑声,散布安静的寝阁里,让她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她将自己埋入温热的浴水中,越来越往下,直至浴水没过口鼻。
  赵璟有一阵没听见里头的声音,心中一紧,起身去看,刚走到屏风前,就听里面水花爆开,花瓣四溅,鱼郦浮上水面,深吸一口气,没好气道:“官家刚刚可是说了,我脸白得像鬼一样,你下不去手。”
  赵璟悬起的心回落,转身坐回太师椅,难得没翻脸,“洗完了就快出来,水凉小心伤身子。”
  鱼郦快速洗完,拿起早就搭在屏风上的干净亵衣,系好衣带,才从屏风后绕出来。
  她一头青丝湿漉漉铺在身后,赵璟看了直皱眉,让人送进来四个炭盆,整整齐齐摆在床前。
  鱼郦习惯在沐浴后趴着睡,长发顺着床沿滑下去,几乎齐地。
  赵璟在看奏疏的间隙瞥了几眼,实在看不下去,起身来给她划拉回去。
  这一靠近,就再舍不得走。
  她身上有一股极清淡宜人的香气,如兰似麝,被衾自肩背滑落,露出一截白皙如玉的皓腕,也不知睡梦中有什么令她那般紧张,手指微绻,像在跟什么较劲。
  赵璟弯身坐在床边,想给她把被衾盖严实,手将要落下,鱼郦猛地弹起来,狠踹了他一脚,裹着被衾连连后退。
  赵璟一时不慎,被她踹了个趔趄,险些从床上翻下去。
  他怒气冲冲回头,见鱼郦裹被缩在角落里,双眼冰冷地瞪着他,像在看一个无耻的登徒子。
  赵璟一口气梗在胸前,怒道:“我好心给你盖被,你这是干什么!”
  鱼郦脸上满是怀疑,那神情像极了在说:你会好心?笑话!
  赵璟气急,挽起袖子来回踱步,暴躁之下干脆低头拆解衣带,一边拆一边道:“反正也要担这恶名,不如做实了,我总不能吃亏。”
  鱼郦双目圆瞠,想不到这人竟会如此无耻,见他飞快脱了外袍只着深衣,心里一紧张,干脆扔了被衾下床赤脚往外跑。
  赵璟岂能让她跑了,飞身将她拦腰抱住,凑到她耳边呢喃:“窈窈,不管你有没有想我,我可是想你想得紧……”
  嵇其羽躲在门边偷听里头动静,听到这一句脸腾得红了,觉得不宜再听,往旁边挪了挪,红晕一直漫到了耳廓。
  正陷在遐思里,里头忽得一声震天响。
  鱼郦仰躺在床上,怔怔看着铜炉从自己的手里掉落,赵璟的脑袋上挨了这么一下,愣愣看着鱼郦,眼睛睁得老大,一副死也不瞑目的样子。
  他轰然倒下床,失去了意识。
  鱼郦环着自己愣了半晌,直到外面嵇其羽耐不住,试探着唤了声“官家?”,她猛地回神,捏着嗓子喊:“你混蛋,呜呜……”
  嵇其羽立即又退回一边。
  鱼郦飞快奔下床,撩起衣衫穿上,从窗跳了下去。
  自然惊动了守在酒肆前的守卫来追她,她稀里糊涂跑了三条街,忽然想起华澜她们,正要回去叫她们一起跑,从小巷钻出来一个黑衣人,蒙住她的口鼻把她拖了进去。
  那人将她扣在墙上,一个男子自穷巷深处走来,约莫四十岁,褒衣博带,文雅飘逸。
  鱼郦觉得这个人有些眼熟,可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男子朝黑衣人摆了摆手,后者立即将鱼郦放开。
  他朝鱼郦揖礼,微笑道:“在下相里舟,见过萧尚宫。”
  鱼郦想起来了,相里舟就是成王李翼最信赖的军师,从前她陪瑾穆去成王府的时候,常见此人随侍成王左右,极受倚重。
  她想起路上蒙晔对她说过的,成王死后,就是相里舟收拢起残余兵马,退守蜀中,以求东山再起。
  与鱼郦猜度得不差,蒙晔所率的玄翦卫与相里舟并不和,两方人马各行其是,谁也不服谁。
  鱼郦对这个人有着天然的警惕,她看了一眼执剑在侧的黑衣人,问:“相里先生这是要干什么?”
  相里舟捋了捋短髭,目中精光内蕴:“某听闻尚宫为先主复仇,内心钦佩不已。便知尚宫感念故国,忠贞不二。如今某携殿下残军退回蜀中,已是穷途末路,唯有向尚宫求助,奢求觅得一线生机。”
  他说的话,鱼郦半个字都不信。
  她在瑾穆身边见过了各路野心家,这些人自以为隐藏颇深,但目中的贪婪是怎么也遮不住的。
  但鱼郦担心另外一件事。
  她虚以委蛇:“先生想让我做什么?”
  相里舟一边觑看她的脸色,一边试探道:“某打探到,大魏天子就在垣县,若能让他葬身于此,朝野必然大乱,届时才有机会光复大周。”
  鱼郦在心中冷笑:算盘倒是打得好,却不知这大周到时是姓李还是姓相里。
  她未置可否,只道:“成王已死,只怕李氏后继无人。”
  相里舟道:“成王留有遗孤,已经三岁,为防不测,国亡后一直藏在洛州,某已将小殿下接到身边。”
  鱼郦暗暗舒了口气,心想看来他还不知道雍明尚在人世。
  她向后退了几步,眼珠转了转,问:“相里先生想让我做什么呢?”
  相里舟脸上划过一道狠戾:“赵璟对尚宫的痴心某早有耳闻,如今他来了这贫瘠的垣县,料想是冲尚宫来的。卧榻之侧,想来尚宫是有机会下手的。”
  他见鱼郦不语,逼近一步,咄咄道:“主上生前那般倚重尚宫,难道真是人死如灯灭,您转身就要投入新帝的怀抱吗?”
  鱼郦在心底冷笑:用瑾穆来压我,你也配?
  她压下蔑视,装出一副感怀模样,掉了几滴眼泪,问:“我要如何与你联络?”
  相里舟道:“尚宫可去城西汪婆婆米铺。”
  说罢,他耳朵一颤,撂下句“尚宫保重”,便和黑衣人翻墙跑了。
  嵇其羽率禁卫追至巷口,脸色阴沉,冲鱼郦合揖:“娘子,请随臣回去。”
  鱼郦被逮回去,被推进寝阁里时,赵璟已经醒了。
  他头上缠着厚厚的白绢,靠在床上,脸黑得像炭,见到鱼郦,牙齿咬得咯咯响:“你过来。”
第41章
  “主上爱你,他一直爱着你。”
  赵璟眉眼间的煞气太过骇人, 鱼郦踯躅着不敢上前。
  赵璟看着她这副模样,抬手抵住脑侧,痛苦地拧眉, 他手指发颤地从袖中摸出药瓶, 磕出一颗药吞咽,靠在床上缓了许久,神色才稍稍舒展。
  他仍旧朝鱼郦伸出手,“过来。”
  鱼郦慢腾腾地挪到他跟前, 见他扬起手,她害怕地将脸偏到一边,“我不是故意的,是你先……我害怕。”
  关于这方面的记忆实在太过不堪,鱼郦难以像从前那般忍受,在赵璟欺身逼来时, 顺手抄起了床边矮杌上的铜炉, 砸向了他的脑袋。
  她也后怕, 万一赵璟当真在垣县出事,会有多少无辜的人跟着遭殃。
  赵璟扬起手缓缓落下, 落到她手边,握住她,用力将她拖到床上。
  嵇其羽见状, 连忙指挥禁卫退出去。
  鱼郦生怕再惹怒赵璟, 紧闭双目,浑身颤抖,耳边是衣料窸窣, 她感觉到赵璟在扯她的衣带, 然后是外裳, 最后将她的绣鞋脱掉,把她拥进怀里。
  他将下巴搁在她的肩上,于她耳畔疲惫轻吟:“睡觉。”
  赵璟在药庐外的山上站了一宿,看了鱼郦一宿,到如今早就累了,吃过药头疼舒缓,困倦便涌上来,如重夜深深迅速将人吞没。
  鱼郦缩在他怀中惴惴不安了一阵,直到耳边响起均匀稀微的眠声,才安心地闭上眼。
  这一觉再醒来时天幕已黑,赵璟坐在床边将鱼郦晃醒,道:“我送你去药王谷。”
  本睡眼惺忪的鱼郦骤然清醒,她赖在床上,用被衾将自己团团围住,嗡嗡说:“我不去,我不治了。”
  赵璟的声音陡然拔高:“你这是说什么胡话!”
  他那暴躁脾气上来,强硬地来扒拉鱼郦的被衾,鱼郦争夺不过他,干脆松手,双臂紧环住自己的身体,蜷缩在角落里哽咽:“我不去!要不你就杀了我。”
  赵璟喘着粗气,干脆想找绳子把她捆起来带去药王谷,还未实施,门被敲了两声,嵇其羽在门外道:“官家,药王万俟灿求见。”
  鱼郦霍得从床上坐起来,顶着蓬乱的头发,乌黑的眼珠滴溜溜转,像一只惊慌失措的小狐狸。
  赵璟低睨她这副傻样,脑中转过许多念头。
  万俟灿既然能找上门来,那十有八九是知道鱼郦的身份了。
  赵璟查出这位药王与明德帝的纠葛,才隐匿身份静待于此,只等她将鱼郦治好再带鱼郦回宫。如今这些恩恩怨怨都摆在明面上,只怕治疗难以为继。
  不,他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鱼郦的手一定要治好。
  赵璟面容冷峻,眼中划过狠戾之色,药王谷里的徒子徒孙甚多,他就不信万俟灿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
  他坐在床边,吩咐:“请药王进来。”
  万俟灿背着药箱走进来,神情冷淡,不卑不亢,朝赵璟施礼,道:“吾来为娘子施针。”
  赵璟提着的心总算落下,难得有些好颜色:“药王请。”
  万俟灿让鱼郦躺好,将袖子挽起,手平摊在床沿,她摆出银针布囊,先揉捏了一下鱼郦的右手,问她有无不适。
  而赵璟则在罗帐外批阅奏疏,不时抬头看一看她们。
  鱼郦满腹疑惑,但碍于赵璟,又顾忌着问不出口。万俟灿倒是坦诚,一边插针,一边道:“你不必想太多,我之所以来,是蒙晔将所有事情都告诉我了。”
  闻言,赵璟放下奏疏,歪头看过来。
  鱼郦呢喃:“我给主上丢人了。”
  万俟灿轻笑:“我自打见你第一面,就觉得你这个人心事太重,重到你这个瘦弱的身板都快要扛不住的地步。其实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烦恼,到头来不过是自己不肯放过自己。”
  鱼郦闭上眼,不再说话。
  万俟灿也不想勾她那颗多愁善感的九转玲珑心,便只默默施针,低声说着一些注意事项。
  鱼郦的右手如今已可以提一些重物,只是尚需养护。
  赵璟假装低头批奏疏,实则留心记着,一条一条用笔誊了出来。
  约莫一个时辰,万俟灿开始将银针收入布囊。鱼郦悄悄睁开眼瞥向赵璟,见他仍旧埋头于奏疏,便轻轻提起万俟灿的手,往她掌心里写了几个字。
  万俟灿头一回遇上这种事,身体僵硬紧张,鱼郦把她的手掌合上,安抚似的道:“回去给蒙大哥带信,我一切都好,让他不要担心。”
  万俟灿颔首。
  她走后,鱼郦就闭上眼假寐,她心事万千,自然是睡不着的。
  相里舟的事情得尽快让蒙晔知道,这个人狼子野心,不知会兴起何种风浪,他自己作死便罢,绝不能让他连累汇聚在蜀地的前周遗民。
  是以,她刚刚往万俟灿的掌心写了“相里舟”三个字,又写了“汪婆婆米铺”。
  蒙晔一定会明白的。
  她正琢磨着,耳边响起足音,她屏神紧合双目,感觉到被衾掀开,赵璟躺到了她身边。
  从白日到现在,鱼郦的心一直提着,她在等着赵璟的清算,她拒绝了他,把他的头打破,凭他的性子是不会轻易饶过她的。
  谁知赵璟并没有出格的举动,只是转身搂住她,清冷的紫茸香袭来,竟有些温柔宁谧的错觉。
  “窈窈。”赵璟的声音略有些飘忽:“两年了,这个人早就死透了,你就不能忘了他吗?”
  鱼郦没吭声,直勾勾盯着墙上的影子,昏黄的烛光落下,两人交颈相依,瞧上去是极亲密的姿态。
  赵璟的面紧贴着她的,柔软温热,如这世间所有平凡的男子。
  “他死时是明德二年,如今已是天启元年,天地之间早已大变了样,人人都在往前走,只有你一直将自己困在过去。”
  鱼郦目含清泪,在黑暗中莹莹闪烁,她轻声说:“困在过去的何止我一人。”
  赵璟的臂弯一僵,随即笑了几声,笑声颇为寥落:“原来我们两个是一样的人,擅长作茧自缚,那就继续纠缠下去吧,不死不休。”
  他把她翻过来,吻上她的唇。
  垣县多雨,后半夜雷声轰鸣,电光遽闪。
  鱼郦从沉睡的赵璟身上爬过去,披上一件外裳,撩开篾竹湘帘,看向对面。
  谁知鱼柳也没睡,半拢衣衫,披散头发,举着酒樽正对夜雨品茗。
  自鱼郦离开,鱼柳就和华澜一起搬进了她的寝阁,华澜没心没肺睡得沉,鱼柳却睡不着。
  她见到鱼郦,招了招手,扬起酒樽,隔空相敬。
  鱼郦微笑。
  她第一回 喝醉,就是被鱼柳灌的。
  瑾穆登基后便将春熹殿赐给了鱼郦,将一棵他植在东宫里的海棠花树一并迁了过来。
  那日是瑾穆的生辰,圣寿夜宴结束后,他只领了一个内官来春熹殿,好像有话要对鱼郦说,却不想鱼柳也在。
  鱼柳是个嘻嘻哈哈爱热闹的性子,说了三五句,瑾穆便让内官去搬酒。
  三人都喝得醉醺醺的,尤其是鱼郦,她本就不胜酒力,被鱼柳这泼皮插科打诨灌下许多,早早伏在案上醉死过去了。
  醺意朦胧间,她感觉到被人抱上了床,那人摇摇晃晃,醉得也不轻,给她盖好被衾,末了,还来拉她的手。
  定是鱼柳这厮在胡闹。鱼郦当时想,反把她的手抱过来搁在胸前,迷迷糊糊地求饶:“好姐姐,我不行了。”
  那人怔了怔,立即就想把手抽出来,谁知鱼郦抱得太紧,抽了几下无果,便干脆由她去。
  迷朦间,鱼郦感觉到他倾身过来吻她的额头,她还戏谑:这个色胚,真是男女不忌。
  这么多年过去了,鱼柳的性子好像没怎么变,喜好杯中物,每每烦心时就要喝上几杯。
  两人隔街安静地看了一会儿雨,鱼郦听见身后有些动静,朝鱼柳打了个手势,便转身回来。
  正见赵璟醒了坐在床上,满头虚汗,仓皇失措,见到鱼郦,神情才略有舒缓,将她圈进怀里,声音中有些脆弱:“窈窈,你去哪里了?”
  “只是有些口渴,去倒了杯水。”鱼郦任由他抱着,淡淡地说。
  赵璟将她扣在床上,倾身紧紧攫住她,满是不安。
  两人对视许久,他急促的呼吸才慢慢舒缓,只是目中凄郁难消,渐汇成深深的伤戚。
  他像是累极了,躺倒在鱼郦身侧,如旧揽住她,声音宛若叹息:“睡吧。”
  后半夜倒是睡得沉,一觉醒来赵璟已不在身侧,鱼郦拥着被衾想了一会儿心事,忽听门被推开,已经穿戴齐整的赵璟端着朝食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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