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恨他的白月光——桑狸【完结】
时间:2023-06-11 14:42:35

  哦,那个鱼郦瞧着眼生的文官,据说从前是制敕院侍郎,后来皇城政变中立有功勋,擢升为中书省左正言,在她爹手底下。
  崔春良劝了一通,赵璟仍旧不食,他看向鱼郦,道:“用完了朝食,就回寝殿里待着,无诏不许出来。”
  鱼郦对他刚刚跪在灵前的模样深有感触,犹豫少顷,试探道:“我想见见寻安。”
  赵璟沉默了片刻,薄唇噙上些微冷意:“我早就说过了,寻安和你没有关系。”
  赵璟在离京去寻鱼郦前,已经为寻安取下大名,赵衡,衡字,乃权衡均衡之意,很符合当下朝堂局面。
  皇长子在满一周岁时敕封为江陵郡王。
  鱼郦低着头半天没说话,浓密的睫羽轻覆,遮住了她眼底翻涌的情绪。
  两人正相顾无言,内侍来禀,说福王和顺王求见。
  福王赵瑁和顺王赵瑜是赵璟的两位庶弟,一个十五,一个十六,穿一身孝服躬身进来,不像天潢贵胄的龙子,在赵璟跟前倒像是受了惊的小家雀。
  当年赵璟离家入京为质时这两个弟弟还小,自来没什么感情,赵璟登基后依例封了他们做亲王,他们屡屡自请回封地,都被赵璟驳回。
  鱼郦坐在赵璟身边,生受了他们一礼,顺王赵瑜道:“皇兄日夜守灵,只怕于龙体有损。我们二人是闲人,本就没什么用,可代兄长守灵。只盼兄长多加保重,家国有依,吾等才能安心。”
  赵璟的脸色难得有所缓和:“你们有心了。”
  他在垣县徘徊月余,前朝积攒了许多政务亟待处理,赵璟纵然有些孝心,也不能继续耽搁在别宫了。
  他和鱼郦一起出了殿门,正遇上萧崇河迎面而来。
  赵璟道:“不必多礼,母后因父皇新丧伤心不已,数度痛哭晕厥,现下正在别宫偏殿休养,你去看看她,劝她保重。”
  萧崇河躬身道:“臣领命。”
  赵璟拉起鱼郦的手,她被带着趔趄了几步,回头看向萧崇河,他这位古板小弟弟果不其然对着她的云髻珠钗和罗裙皱起了眉。
  鱼郦觉得好笑,自嗓间溢出些笑音,赵璟冷声道:“我父亲死了,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吗?”
  鱼郦立马噤声,揽着他的胳膊道:“抱歉啊,我也不是故意的,要不这样,哪天我爹爹死了让你笑回来。”
  赵璟斜睨她,目中愠色颇浓,正要发作,内侍将肩舆抬了过来。赵璟气鼓鼓地指了指鱼郦,把她推上去,将要坐到她身侧,萧太后披头散发地奔了出来。
  她双目血红,手颤颤指向鱼郦,怒意凛然:“这个女人为什么会在这里?她怎么配!”
  鱼郦强忍着不笑,心道,她这姑姑又是唱得哪一出,太上皇活着未见与她多恩爱,他这一死,她倒像伤心得疯癫起来。
  赵璟半揽着萧太后,吩咐左右:“把母后带回去。”
  内侍们听令上前,欲将萧太后挟回殿中,被萧太后推搡开,她步步靠近鱼郦,指着她骂道:“你这贱人!杀我玮儿,蛊惑我的有思,你合该死上十次八次了,你怎么还不死?还不死!”
  赵璟把她拖回来,于她耳畔低声道:“母亲,你若是舍不得父皇,就随他一起去皇陵。草棚相守,将来也是一段佳话。”
  萧太后倏然怔住,不可置信地仰头看向赵璟,赵璟已经耐心全无,将他推给萧崇河,讥讽:“好好劝劝你的姑姑,你们萧氏的清誉门楣可容不得践踏。”
  从始至终,鱼郦安安稳稳走在肩舆上,看完了一场闹剧。她隔着宫人们看向萧太后,面上挂着挑衅的笑。
  萧太后怒不可遏又要上前,被萧崇河飞快拢住臂膀推入殿中。
  纷乱中,萧崇河回头看了一眼鱼郦,神色颇为复杂。
  赵璟坐到鱼郦身侧,肩舆被高高抬起。
  行至御苑时,赵璟握住了鱼郦的手,冲跟在身侧的嵇其羽问:“垣县那些刺客的来历查得怎么样了?”
  嵇其羽回:“臣已让人去认过尸,基本可以确定是从前越王府军,至于受谁指使……”
  赵璟道:“但说无妨。”
  “大娘娘身边的荆意前些日子经常出宫,行踪成迷。”
  赵璟握着鱼郦的手骤僵,鱼郦微微一笑:“算了,快别查了,真查出什么来,还能为了我把你的亲娘怎么样吗?”
  赵璟凉凉道:“我大魏后宫规训第一条,便是女眷不得干政。有些事情,她就算是我的亲娘也不能干,你不要太自作多情,不是为了你。”
  原来这件事情要紧的地方在于勾结越王余孽,而不是想要她萧鱼郦的命。但怕是方向错了,这等周密的部署,可不像她姑姑那个榆木脑袋能干出来的,她多半是被人推出去挡枪了。
  鱼郦正想调侃几句,忽得意识到赵璟那句话是一语双关,她笑说:“好,我不干政。”
  她面上挂着笑意,心里却在想,真险啊,当初差一点就妥协嫁给赵璟了,若真成了亲,他们就是另一对太上皇和萧太后。
  将成怨偶,非死即疯。
  赵璟亲自把鱼郦送回寝殿,终于忍不住,将她头上的金钗玉环一一拨下扔出去,他将披头散发的鱼郦拥进怀里,柔声说:“我昨夜跪在父皇灵前,一直在想,世人总说千秋万岁,哪里来的万岁?从今年起,朕开始修建自己的陵寝,就睡在父皇的隔壁,那里头宽敞得很,朕还给你留了位置。你放心,你再怎么闹,有多么不甘心,你都生是朕的人,死是朕的鬼。”
  他说完就把鱼郦松开了,冲殿内宫人道:“好好伺候娘子,可不许惹她生气,朕今晚可是要让她侍寝的。”
  赵璟终于扳回一城,笑着离开。
  鱼郦散发进殿,蓦地,挥手扫落了案几上的物什。
  宫人们战战兢兢跪了一地,只有福已小心翼翼上前,心疼地说:“娘子,你的手伤了……”
  鱼郦抬起手,果真见指尖鲜血淋漓,该死,伤得还是右手。
  她紧张起来,“快去拿药。”
  福已十分伶俐地将药箱拎出来,摆弄出瓶瓶罐罐,合蕊皱眉看他,道:“你下去吧,这里有我。”
  鱼郦却摇头:“不要你,就要他。”
  福已受宠若惊,殷殷上前为鱼郦敷药。
  鱼郦干脆摒退了众人,只留他在身边。
  福已将鱼郦的手搁在绸帕上,像对待稀世的珍宝,每抹一下药膏,就要送到唇前吹一吹,他叹道:“娘子的手生得和脸一样美,要好好爱惜,伤了多可惜啊。”
  鱼郦歪头瞧他,觉得这个人真有趣,被赵璟惹出的阴郁稍散,微笑:“你的脸长得也美,可惜……”
  福已面露忧郁:“可惜,是个阉人。”
  “可别这样说。”鱼郦道:“有人多了二两肉,也不拿它干人事,呵,还不如阉人。”
  福已不妨她竟会开这样的玩笑,忍不住捂嘴咯咯笑起来。
  鱼郦也笑,两人笑作一团。福已不禁怅惘:“从前随梁都知去给娘子送画像,说是要给娘子择婿的,奴心里可担心了,就怕娘子真看上谁,就要离开春熹殿,不在宫里住了……”
  作者有话说:
  我敢肯定,你们绝对在玩火。
  (1):出自宋,司马光。
第45章
  “娘子腹痛不止……”
  现在再回想那段辰光, 当真像做梦一般。
  鱼郦后仰了身体,姿态慵懒而怅惘:“现如今我可是再也离不了宫……”
  福已给她的手指缠上白绢,唇上噙着幽秘的笑:“走不了才好, 奴会一直陪着娘子的。”
  到底是个孩子, 真是年少天真。
  鱼郦将手抬到眼前,看着纤细的指骨,手背上隐隐浮藏的青筋脉络,想起蒙晔和万俟灿在这只手上的付出, 倍感凄落。
  她道:“我想喝点酒。”
  福已犯难:“眼下正是国丧,宫中禁酒。”
  鱼郦靠在凭几上,将手搭在膝上,罗袖垂撒,青丝曳地,玉颈窈窕, 说不出的风情万种。
  她叹息:“国丧啊, 真是可惜, 我现如今就是想喝点酒。”
  福已叫她这么一念叨,心都酥了, 瞧着她那张美艳哀愁的脸,心想:是呀,不就是想喝点酒, 娘子又能有什么错。
  他溜去膳房, 借着当年梁道秋留下的关系,找到管膳具茶酒的勾当官,说尽了好话, 总算讨出来一小壶屠苏酒。
  鱼郦的酒量并不见长, 喝下去小半壶, 不觉纱衣半泄肩头,拢着乌发说起了胡话。
  “你有没有见过寻……江陵郡王?他是胖是瘦?饭量怎么样?断奶了吗?”
  福已一边给她披衣,一边道:“郡王很好,锦衣玉食,就是啊……官家不大去看,乳母们倒是尽心,先头有几个怠慢的,都让崔都监杖责后赶出宫了。”
  鱼郦目光轻垂,幽幽凝着青砖上的纹络,半晌没言语。
  福已凑到她身前,仰起一张俊秀澄澈的面,柔声说:“娘子不要伤心,那就是您的孩子,谁也改变不了,待他长大了,自然会来认亲娘。”
  鱼郦笑了,烛光下眼角晶莹,有着剔透伶仃的光泽。
  到辰时,赵璟才暂且从繁杂的政务中脱身,他负着一身疲惫进入寝殿,浓郁的酒味迎面扑鼻。
  他皱眉看向身后的合蕊,合蕊低垂螓首,一声不吭。
  雪色罗帐翩飞如蝶翼,鱼郦趴在梨花矮几上,纱衣半倾,露出雪白圆润的香肩,青丝如瀑洒在地上,与纱裙凌乱勾缠。
  纤细白皙的手指搭在桌沿,其下是歪倒的酒壶。
  福已跪在鱼郦身边,额头紧贴着地砖。
  赵璟冷声问:“谁给她拿酒的?”
  福已哆哆嗦嗦地跪着上前,“是奴。”
  赵璟瞥了他一眼,只道:“打。”
  内侍进来要将他拖出去杖责,鱼郦恰在这时醒了,她双目迷离,视线游散,嗓音略微沙哑:“这是干什么呀,不就喝了点酒。”她踉踉跄跄地起身,拢住赵璟的胳膊,靠在他肩上,绵软笑说:“都是我指使的,罚我吧。”
  软玉温香依偎在怀,赵璟的脸却冰冷无澜,他凝向她的右手,问:“手怎么了?”
  鱼郦懒懒应付:“受了点小伤,不碍事。”
  他沉默片刻,猛地将鱼郦拦腰抱起,凤眸中森凉,“你确实该罚。”
  这一番算是有惊无险,将要施刑的内侍把福已放开,齐齐退了出去。
  寝殿里烛光煌煌,彻夜不灭,映在层叠的罗帐上纷乱人影。
  福已和合蕊是要在殿内伺候的,到后半夜,福已听见罗帐内鱼郦好像在哭。
  他的手紧攥成拳,浑身都在颤抖,合蕊掠了他一眼,撩帐进去送绵帕。
  天将亮赵璟就起身了,他几乎彻夜未眠,但精神却好,神采奕奕,凤眸明亮,穿戴齐整后回到床边,低头亲亲鱼郦的颊边,紧贴着她,轻声说:“窈窈,其实这样的日子也不错,你说呢?”
  鱼郦疲惫不堪,稍稍挪动下身体都像在受刑,她抬起眼皮,目中甚是空洞:“只要别闹出人命。”
  赵璟抚摸她的手微滞,随即道:“怕什么?有了就生。”
  鱼郦粲然一笑:“生出一对你和赵玮这样的兄弟吗?”
  赵璟靠着床沿席地而坐,歪头看向窗外微熹的天光,漫然说:“你要是实在不想生,就算了,你这身子骨瞧上去也经不住折腾。”
  他走后,合蕊端进来一碗药,鱼郦如久病遇医,立即抢过来一饮而尽。
  这药喝完,她像是被抽干了力气,颓然瘫在床上,愣愣盯着穹顶。
  约莫半个时辰,她的肚子开始疼。
  伴随着强烈的腹部痉挛,疼得冷汗淋漓,她捂住肚子在床上滚来滚去。福已和合蕊听到动静赶过来,福已心疼地给鱼郦擦汗,不住问合蕊:“你给娘子喝什么了?”
  合蕊横了他一眼,道:“只是寻常的避子汤。”
  她怕出事,不敢耽搁,忙派人去请御医,御医来看过,觑见缎褥上有血,尴尬地轻咳:“娘子怕是来葵水了。”
  鱼郦算日子不到,裹在被衾里说:“从前不会这样疼得厉害。”
  御医欲言又止:“那避子汤药性颇烈……”
  鱼郦便没话说了,如果是这样,那这点疼算不得什么。
  白天的事瞒不住赵璟,他近来颇有些心灰意懒,对于子嗣的事他本就没有多少执念,鱼郦不愿再生,就随她。
  反正如今的日子是过一日算一日,他没想过长远,鱼郦更不会想。
  这么纠缠着,相互折磨着,直到两人中死一个,也就算是个结局了。
  今日给鱼郦的避子汤下了猛量,御医说只要连饮十日,这辈子于子嗣就无望了。
  可当合蕊来向他禀鱼郦的痛苦之状,他还是动摇了。徘徊于深殿数个时辰,在去寝殿前,吩咐御医将避子汤停了,换成补药,仍旧在侍寝后端给鱼郦,不许告诉她。
  他如常在深夜踏进寝殿,鱼郦拥被坐在床上,不施粉黛,露出一张干净素寡的小脸,凝着烛光在出神。
  福已正弯身给她掖被角,听得脚步声,慌忙回身跪拜磕头。
  不过一个内侍,赵璟未曾放在心里,连看都没看他,随口道:“出去。”
  福已躬身要退,尤不放心鱼郦,壮起胆子冲赵璟道:“娘子今日肚子疼得厉害,一日未进膳。”
  赵璟这才将目光落到福已的脸上,他惊讶地发现,这个小内官长得甚是标致。
  柳叶弯眉,琼鼻薄唇,皮肤白嫩如水,望向人的目光里总透着些天真无辜。
  他问福已的姓名来历,福已一一作答。
  “哦,翰林御画院……”赵璟神色幽邃,看向卧在床上的鱼郦,见鱼郦没什么反应,才随口让福已下去。
  他坐到鱼郦身边,有心哄她:“我要去相国寺给父皇做道场,你若是在宫里待腻了,觉得闷,我便带你一起去。”
  鱼郦真觉得荒谬。
  要说赵璟冷酷无情吧,他恪守服孝三日不食浆水,丧仪道场一个不落,把太上皇的身后事张罗得妥妥贴贴;但要说他有孝心,呵……鱼郦想起他昨夜的放纵荒唐,真觉得这人虚伪。
  她静静打量他,心道要不怎么说衣冠禽兽呢,穿戴好冕服,瞧上去也跟个人似的。
  怪不得他答应了她可以不再生孩子,他本心里也怕会生出他这样的孩子吧。
  赵璟见她不语,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亲吻,戏谑:“心里又在骂我什么呢?”
  鱼郦摇头,无趣道:“突然觉得累,累极了,你非得每天都来吗?你就不能像个正常的皇帝,选几个美人充实后宫,也充实一下你自己。”
  赵璟脸上的笑骤冷,拿起她的手,摸着她掌心的旧疤,“你从前也会这样劝明德帝吗?”
  鱼郦不喜他提旧主,那股厌憎几乎快要破胸而出,她忍了又忍,才竭力用平和的语调道:“要我说多少遍,我从前只是女官,这等帝王的内帷之事,哪里轮得到我置喙。”
  “那现在我的事就轮到你插嘴了?你认清自己的身份了?”赵璟忽得甩开她的手,掐住她的下颌,迫她抬头看自己,“没有我,你什么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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