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王大人请坐。”钟武意抬手示意他坐在桌前,“我们也是许久没有见面了。”
李司淮见他把煮好的茶水放在自己面前,抬起眼看向他:“为何?”
“郡王是指什么?”
“为何要救我?”李司淮紧紧盯着钟武意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然后把那只箭矢放在桌上,“这是将军用的箭吧?”
钟武意拿起箭矢,伸手摸了摸,本严肃冷峻的脸突然笑了起来:“你还记得我用这种箭。”
当年李司淮曾经问过,都说箭要越轻越好,为何钟武意用的箭矢要比别人更重些,这样岂不是飞不远?
钟武意乐呵呵地说,自己手指要更有力一些,那些轻飘飘的箭矢没有手感,这种箭才适合他。
“郡王问为何救你,就当做是我们这么多年的情份吧。”钟武意说。
“那当年你为何不顾及我们的情份?!”李司淮忍了这么多年的话没有问出口,此刻终于是憋不住爆发了出来,他眼里有委屈有疑问有不甘,有很多很多复杂的情绪,这一句怒吼几乎用光了他所有的力气,大喘着气看着钟武意,双手也捏成了拳头。
钟武意的表情僵了下,他轻轻把箭放下:“当年我的父辈选择了当今圣上,我没得选,只能与他们一样。”
“所以,我就得死吗?”李司淮长出了一口气,“当年刺客的事你是知道的吧?”
钟武意点点头,李司淮垂下视线:“当年若不是那刺客打向我胸口那一掌偏了一寸,我可能就会死在当场吧。”
听到李司淮这句话,钟武意的嘴唇有着微微的颤抖,然而他却不做辩解,只待李司淮说下去。“就算选择了皇兄,我就得死吗?”
“……郡王,你皇兄比你更适合做皇帝。”钟武意看着他的眼睛缓缓道,却看李司淮冷笑一声,他又道,“这事我知情,而且发生前就知道……”
“可你偏偏连提醒我防备都不做……”
钟武意有些痛苦地闭上眼,他垂下了头,双手放在两膝处,诚恳地向他道歉:“对不起……”
李司淮摇摇头,这迟来七年的道歉对于他来说已经没有用了,他闭了闭眼睛,转而说起秋猎的事情:“那这次猎场的事情,你也是提前知道的吗?”
“这事我不知情。”钟武意只是擦觉到圣人旁边的郭兴神色异常,所以才多留了个心眼,没想到正好救了李司淮一命,“可惜郡王妃没来得及救下……”
“若圣人知道你救了我,他会作何感想?你这可是叛变。”
钟武意神色一怔:“……你知道这事与圣上有关?”
“你当我李司淮是什么人,当年没看清一个人,七年了还看不清吗?”李司淮冷冷地说,“不止这件事,很多事都与这天子有关。”
钟武意倒是一脸坦然:“若圣人因此责罚我,钟某认罚,绝无二话。”
说完他看向李司淮,眼前的男子早已不是少年的模样,就算此时此刻他情绪不稳眼里也未有太多的波澜,当年追在自己屁股后面的人已经长大了。
“钟某很高兴能结交郡王这个朋友,钟某不后悔。”钟武意话锋一转,“可郡王方才也说了,钟某早已选择了站队自然不能三心二意,以后与郡王也就是泛泛之交,臣与臣的交情了。”
李司淮静静地看着他,然后站起身道:“我明白了,多谢钟将军的救命之恩。只是以后还能不能同朝为臣,谁也说不准……”
钟武意听得他话里有话,心中一惊,忽地一下站起身:“郡王大人!”
“告辞。”李司淮丢下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准备转身离开。
“郡王大人,钟某虽然不知道你想做什么,可圣人确实是个好皇帝……”
李司机轻呵一声:“若钟将军为您的饭碗担心,大可去禀报我居心叵测,图谋不轨,告辞。”
见李司淮甩袖走掉,钟武意长叹一口气,自古忠义两难全,这两兄弟之间,早晚有那么一天,而自己不得不选其中一方,这是自己的命,没有别的选择。
不管怎么说,李司淮算是了却了多年来在心中的疑问,于他而言,就还剩一件事。
那就是找这位君临天下的真龙天子好好谈一谈了。
谁知李司淮回到府邸还没歇口气,就听樊询禀报了之前舒心来看过舒晏的事。
“属下不通医术,因此不能探出舒小姐是不是有什么异样。”樊询说。
李司淮伸手探了舒晏脉搏,很平稳,甚至比他出门前状态还要好。
“看起来没事……”李司淮心里却有团疑云,却不能冒然去问舒心,只有先观察观察。
连着几日,舒晏都没什么异常,只是睡得越来越多,白日就算与李司淮说着话也会突然睡着,请大夫与御医来都说是舒晏身体虚弱,加上药物的效果,因此嗜睡是正常的。
而舒心都没来看过舒晏,甚至都不见人,总不能平白无故地冤了人家,只是舒晏的情况难道与她真没有关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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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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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鹰,去请师父来。”
杜鹰一愣,他许久没从李司淮嘴里听到师父这两个字了:“大人是指……神医辛左?”
“没错,我寻思只有师父能查出晏晏到底是怎么回事。”
“属下马上就去!”看李司淮神色严肃,杜鹰也不敢耽搁,快跑出门,骑上快马朝药谷的方向疾驰而去。
“舒心在哪?”
“舒心姑娘很少在府内,都是一早就出去了,听说是去玉章台帮忙。”樊询说。
“我去看看晏晏的药。”
李司淮来到厨房,这可把厨子给吓了一跳:“哎哟,大人您怎么亲自来了,这药还有一会儿呢,好了会给您送去的。”厨子说着上前把李司淮脚边的菜叶往旁边扒拉开。
婢女也点点头说:“大人,我会一直在这里看着的,您放心。”
“嗯。”李司淮检查了下旁边倒出来的药渣,没有什么特别的。
“大人放心,每日的药材我都检查过的,没有问题。”婢女说着突然想到什么,“每日舒姑娘也会来这里检查药呢。”
“舒心来检查药?”李司淮心里一紧。
“是呀,舒姑娘对她姐姐的事很上心呢,每日早上都来这里确认过了药材才离去的。”
李司淮揭开药罐盖子,盛出一小勺放在碟子里,闻了闻,有一股淡淡的奇怪的味道,再抿了一口,奇怪的味道很淡,旁人或许尝不出来,可李司淮在药谷呆了七年,尝过的药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他知道这药有问题,可现在也不知道是什么问题。
“大人,这药有什么问题吗?”婢女看李司淮不说话,也担心自己是不是放错了什么药材,也拿起来问了问,除了一股浓烈的苦味之外别的什么也没闻出来。
舒晏昏昏沉沉地睡了几天,本来以为是自己身体太虚的原因,可每次只有喝药之前的时段短暂地清醒过几次,喝药之后什么就会非常困,甚至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也记不起睡之前说过什么话见过什么人。
因此这日见婢女端药进来后舒晏示意她先放一旁,婢女关心地说药凉了一会儿喝了不好,舒晏表示知道了,看她脸色还是不好,受伤的肩膀连带着那边的手也没力气,于是又问还需要帮她做什么,舒晏婉言谢绝了。
正说话间,李司淮走了进来。
“大人,”
“你先下去吧。”
“是。”
舒晏看着李司淮,总感觉好几日没见他了,尽管李司淮天天守在她生病,李司淮瞟了一眼桌上的药:“晏晏,今日怎么不喝药了?”
“郡王大人,我觉得这药有问题……”舒晏皱了皱眉说,“虽然药方是大人你配的,可我不知道是不是不适应,总觉得难受。”
李司淮本不想与舒晏提这个事,可她既然自己已经察觉出不妥,便也不再隐瞒,把前几日药有问题的事情以前舒心奇怪的举动跟舒晏说了。
舒晏瞪大了眼睛,直直地盯着李司淮,张着嘴想说什么,话却堵在嗓子眼,什么也说不出来,她眼珠艰难地动了下,然后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晏晏……”李司淮看她这样心里也难受,可若不是现在将舒心做的事情告诉她,只怕舒晏还依旧相信着这位楚楚可怜的堂妹。
舒晏闭上眼,抬起没有受伤的手搭在脸上,李司淮看着她紧紧地抿着嘴唇,指尖还有些颤抖。过了许久,听到她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其他的还有吗?”
“什么?”
“舒心做的事,还有其他的吗?”
“有……只是晏晏……”李司淮怕舒晏再受刺激,有些难以开口。
却听舒晏下定了决心似的说:“还请郡王大人全部告诉我。”
“……好。”
李司淮将舒晏一直偷偷摸摸想成为郡王妃的事,还有她在外以郡王妃的身份自居,以及舒晏落水并不是意外,还有这次在舒晏喝的药中动手脚的事都告诉了舒晏。
接着,他看到她一直用手挡着的脸庞划过两行清泪,掏出锦帕给她轻轻拭去。
舒晏许久没有再动作,放下手后李司淮见她通红的眼眶,和噙满了泪的眼角,他上前把舒晏搂进怀里,听到她微微的啜泣声。
“晏晏,没事的……”
舒晏抓着李司淮的衣袖,终于是哭了出来。
“是我对不起她吗?”
“不是。”
“是我对她不够好吗?”
“不是。”
“……是我的错吗?”
“不是的。”
这个时候,再多的语言安慰也是苍白的,只有哭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就当真心喂了狗……这是舒晏在哭睡过去前想到的事情。
第二日,舒晏不让李司淮进门,一是她昨天哭得太久眼睛肿成了一线天,而是她对中药有了不小的阴影,一想起就反胃,说什么也不想喝。
李司淮已经站门口哄了半天,舒晏还是不开门。
路过的婢女和下人都在窃窃私语。
“大人和小姐怎么了?”
“听说小姐今日眼睛肿了不想让大人看到。”
“我看大人站了有半个时辰了吧?真有耐心……”
“那可不,也不看舒小姐是什么人,那可是大人心尖尖上的人,换作别人你看大人哄不哄。”
“说得也是。”
李司淮听到了也不在意,他现在在意的就是里面那个倔得像小牛的人,说了很久就是不开门。
“晏晏,那眼睛用冰块敷一会儿就好了,这药是我一直看着煎好的,你把它喝了吧?”
“不敷,不喝。”里面的声音简洁而坚定。
李司淮都有些哭笑不得了:“那这样,晏晏,我不进去,你先把药喝了吧,这不喝药怎么好得起来?”
里面没动静了,李司淮一手贴在门上:“晏晏?”
“大人!大人!来了!神医来了!您师父来了!”杜鹰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
李司淮心里一喜,快步朝大门口走去。
一个鹤发童颜,精神矍铄的老人从马车上下来,一手捋着胡子,一手打量着李司淮的王府,他就是神医辛左,年纪不详,外表上看上去倒是百岁有余了。
“师父。”李司淮礼貌地冲老人行了礼。
辛左眼睛一瞪:“还知道有我这个师父啊?回京这么久了不说给我写封信。”
“是司淮没想到……师父……”
“我知道,看你着急的样子,人在哪,带我去看看。”
“师父这边请。”
听得是神医辛左亲自来,舒晏也不敢不礼貌,让人进了屋。
“嗯……”辛左一手搭在舒晏的脉搏上,一手捋着长长的胡须,又伸手扒了舒晏的眼皮看了看,“看起来像是中毒了……”
“师父,这是前几日的药渣与剩下来的药。”李司淮恭敬地拿给辛左看,辛左只晃了一眼药渣就让拿走,然后闻了闻那中药。
“这里面被加了东西。”
“什么东西?”
“嗯……玉菩提与九节草。”
“您老这都闻得出来?!”杜鹰惊呼一声,然后赶紧捂住嘴。
辛左白了杜鹰一样:“小子,你以为我这神医的称号是怎么来的?”
“师父,这玉菩提与九节草都是难得的药材,九节草静心宁神,玉菩提更是能疗伤圣药,这两种药加一起会产生异变吗?”
“司淮,你那七年白跟我了,之前我怎么说的,九节草性毒,玉菩提性寒,两者加一起可是大毒啊,谁会用这两种药放一起给别人吃?不出半月就成痴呆之人了。”辛左没好气地说,“这姑娘受伤未愈,加之现在气血不足,导致这两种药发挥得更快,只怕我再不来,你这媳妇就要成傻子了。”
“……多谢师父。”李司淮又鞠了一躬。
“先别忙谢,你们还给这姑娘喂了什么?她体内有另外一种药暂时牵制住了这两种药的药性,因此才得以撑到现在。”
李司淮突然想起,从怀里掏出一个红色的琉璃瓶子:“之前生怕晏晏失血过多,先服了这个药。”
辛左一看那瓶子眼睛就亮了,一把夺过来,打开瓶子倒了一颗药闻了闻:“这是……本元丹?!”
李司淮虽然知道这药有奇效,却不知道是什么,听辛左这么一说,也反应过来:“传说中能起死回生的仙药?”
“不错,这药可是可遇不可求啊,老夫我在这世上寻了一百年都没见过,司淮啊,你从哪得到的?”
“从一群山贼手里。”李司淮实话实说。
“山贼?呸,真是暴殄天物!”辛左啐了一口。
看辛左拿着本元丹爱不释手,李司淮看了眼靠在床上脸色难看的舒晏:“师父,晏晏她……”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我生病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着急啊?”辛左摆摆手,从怀里掏出一把干草递给他,“喏,泉灵草,拿去煮水给这姑娘服下,体内的毒就没有了。”
“多谢师父。”
“谢谢神医。”舒晏也虚弱地笑笑。
“不客气,你是我徒弟媳妇,我自然不会放着你不管。”辛左看舒晏肩上露出的绷带,又掏出一个瓶子扔给她,“这药,增肌活血,能助你尽快恢复。”
“多谢神医,舒晏感激不净。”
可辛左没有闲心听舒晏说话,只是一门心思地研究着那本元丹,时而闻闻,时而舔舔,头不停地点着:“仙药,果然是仙药啊……”
辛左很不满李司淮给舒晏开的药方,指责他都跟着自己白混了那么多年,又在那基础上增添了几味药,果然,这几日舒晏明显地气色好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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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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