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晨起第一缕阳光照进胡同起，走街串巷卖豆腐的吆喝声、邻居家鸡鸣狗吠声、骑着自行车轧过石板路的声响、街坊邻居的谈笑声、甚至隔着条街的婴儿的啼哭声都清晰可闻。
它们组成了这条街区最热闹的烟火气。
他们保持着最密切的人际关系。
就连吃饭的时间，他们也可以各自端着饭碗，随便找个地方凑在一处，边吃边聊。
他们日常八卦、攀比、鸡零狗碎，却也可以在关键的时候如亲如故、不遗余力。
商泠喜欢这种热闹，这让她觉得，折腾了半辈子的自己依然活着。
商泠不是个爱占人便宜的人，之前张阿姨家负担了她们旅游的费用，那她也就借着生日的由头在四合院里架了桌椅，回请人家吃顿饭。
沈清梨拎着蛋糕回到小院的时候，几家要好的邻居已经撑了桌椅在花架下喝茶聊天。
瞥见门口的自家闺女，商泠女士朝她身后的方向看了几眼，不满地睨她：“你就这么回来了？”
沈清梨自然知道她问的是宋南谌，只能装作听不懂，晃了晃手里的蛋糕：“我有准备礼物的哦！”
说着，快步走到商泠女士身旁，将那只塞得鼓鼓囊囊的大红包拍到她面前：“够不够诚意？”
“谁问你这个了？”商泠女士嘴上这么说着，还是忍不住上手将那只红包打开，入目一厚沓的红票票。
她的脸色缓和几分：“行吧！”
院子挨着墙根的地方支了烧烤架，串串是提前穿好的，整齐地码在一旁的矮桌上。
一个年轻男人坐在那里，身形瘦削，面容清清俊俊的，看起来很斯文，是长辈们喜欢的类型。
他身旁坐着的女孩看到沈清梨，朝她礼貌笑笑：“清梨姐！”
沈清梨认出来，那是张阿姨家的女儿，没记错的话，比她小好几岁。
想必旁边的男人就是张阿姨口里那位天上有地下无的乘龙快婿，让商泠女士不爽了好几天的目标人物。
沈清梨看看一旁谈笑正欢的阿姨们，又看看另一旁你侬我侬的小情侣，在当话题风暴中心还是千瓦电灯泡之间果断选择了后者。
然而，她低估了阿姨们的八卦求知欲。
“要我说还是养闺女好，就是妈妈的贴心小棉袄！”某位邻居阿姨如是说。
因为这句话，话题从隔壁街张婶娘家表弟的坎坷婚姻绕到了在场唯二的年轻姑娘身上。
沈清梨脊背一僵，暗道：来了。
果然，张阿姨很快接话：“这话我赞成。”
她越看自家女儿女婿越顺眼，目光滑向一旁只顾闷头刷手机的沈清梨身上，开口问：“梨梨可有一阵子没回来了……没记错的话，梨梨今年25了吧？有对象了吗？”
沈清梨抬头，乖巧笑笑，毫无心理负担：“张阿姨，我26了。”
“呦，那可真不小了，”张阿姨夸张地拉长调子，“你妹妹比你小好几岁，下个月就要结婚了呢！老这么拖着可不行！你可得抓紧了……”
那口气，就好像早结婚几年是件多么值得骄傲的事。
沈清梨对这类话题高度免疫，左耳进右耳出，八风不动。
商泠女士却有点绷不住了，开口岔开话题：“人也到的差不多了，咱们这就准备开饭吧？”
张阿姨那些车轱辘话，她耳朵听着都要磨出茧子了。
原想着沈清梨能带小南过来给自己长长面子，谁知道沈清梨那死丫头油盐不进。
张阿姨哪里肯放过这出风头的机会，笑道：“不急不急……诶，说起这个我突然想起来，小坤啊，我记得你说过你们单位不少小伙子都单身吧？”
忙碌的男人闻言回头，脸上带点不好意思，又不好驳丈母娘的面子：“是有几个……”
张阿姨脸上笑意扩大：“是这样，小坤最近在咱们罙城拿到个不错的职位，手下管着几十号人呢！让他帮着给梨梨物色物色？反正也不是外人……”
沈清梨低头嗑瓜子，装作没听见。
张阿姨眉飞色舞，商泠女士却已经气的半死，还要强撑着笑：“这倒不用了，我们家梨梨啊……”
话还没说完，门口便传来车子发动机的声音，小院的门大开着，听来格外真切。
大家纷纷闻声看过去，就见一道挺拔高大的身影从外面径直走进来，手里还拎着大大小小的礼品盒。
宋南谌像是刚从公司赶回来，身上还穿着商务西装，突兀地出现在这座院子里，就像跑错片场的男主演。
“您找谁？”有嘴快的邻居已经问出口。
宋南谌望向院子，先是看了眼沈清梨的方向，继而很快挪到商泠女士脸上：“泠姨，不好意思，公司有点忙，来晚了。”
商泠女士终于从惊讶中回神，脸上的愁云一扫而光，忙起身迎他：“忙就不要过来了嘛！又不是外人，你看你这孩子……”
宋南谌笑容温煦：“您的生日当然要来。”
商泠女士看宋南谌的目光就要化出水，寒暄后，趾高气昂地回到人群中，理所当然地成了话题焦点。
“这小伙子谁啊？以前怎么没见过？听你说……不是外人？”
商泠女士弯唇：“是，朋友的儿子，也算我看着长大的吧！”
“哎呦，这气度这长相，有女朋友了吗？”
商泠女士嘴角都要飞上太阳穴了，用眼神示意他们自己看。
宋南谌旁若无人地走到沈清梨面前，亲昵地摸她的头：“怎么不等我？”
沈清梨目瞪口呆：“你……你怎么来了？”
宋南谌一来，原本尚算不错的张家小女婿就不太够看的，太瘦，也太乖了。
话题从张阿姨身上迅速转移，张阿姨撇撇嘴，悻悻地闭麦。
吃饭的时候，几个年轻人自动充当“烤官”。
沈清梨看看宋南谌身上价值不菲的商务西装 ，豪气地将他往一旁推：“你去那边等着，待会儿只管吃就好了。”
宋南谌脱了外套搭在一旁，好笑睨她：“你会？”
沈清梨讪讪的，说话也没什么底气：“这看起来很简单啊？”顿了顿又反驳，“难不成你会？”
宋南谌抬抬眉毛，示意她试一下。
沈清梨硬着头皮尝试，结果不是糊了就是不熟。
她泄气地丢开手：“弄口吃的真费劲……”
宋南谌敲敲她的脑袋，随手取了一把肉串，也不见他和她的操作有什么不同，不大会儿，香味就在小院里弥散开。
好像，厉害的人无论在什么领域都有着超强的驾驭能力，沈清梨和其他两个人自动给他打下手，听凭宋南谌拆差遣。
他出串的速度很快，到后来，几乎都不需要他们帮什么忙了。
沈清梨看男人忙碌的背影，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趁着没人注意自己，沈清梨举着自己手里的吃的，悄悄凑到宋南谌身旁，探过头问他：“你饿不饿？”
宋南谌手下动作不停：“你说呢？”
沈清梨有点不好意思：“要不我替你吧？反正也没剩多少了，你也吃点……”
“嗯。”宋南谌应声，低头，直接就着她的手将那半块鱼豆腐咬进自己嘴巴里。
沈清梨慌张回头，见没人留意这边才稍稍松口气，压低声音表达不满：“你干嘛吃我的？”
那块鱼豆腐被她咬过一口，还有她的齿印。
宋南谌一脸无辜：“怎么了？”
比这再亲昵的举动他们也做过不少，可沈清梨就是觉得，这种场合下，有种做贼的心虚。
她小声嘟囔：“你那洁癖绝对是假的……”
吃过饭，商泠又在院子里支了麻将桌，大家一边玩一边闲聊。
商泠瞥眼宋南谌，幽幽开口：“哎呀，我这腰有点顶不住，小南，要不你替阿姨？”
张阿姨见状，也哼哼唧唧着把自家女婿推上场。
两个男人对面而坐，都是头一次上麻将桌，倒是坐在他们身后的两位“军师”一个比一个斗志昂扬。
几轮下来，宋南谌不动声色，将人家赢得底掉，一点没留余地。
张阿姨脸上挂不住了，借口家里有事，领着女儿女婿脚底抹油溜了。
这个生日，商泠女士过的无比开心，拉着宋南谌越看越喜欢。
等散了场，宋南谌还要帮着收拾残局，被商泠女士硬推出去，让他们年轻人随便溜溜。
沈清梨跟着出门，才见宋南谌停在门口的车——张扬的黑色宾利，几乎将不太宽敞的胡同堵了一大半。
她之前从没见他开过这台车。
沈清梨看了看胡同口那狭窄的路口，张大了嘴巴：“你……怎么开进来的？”
宋南谌无所谓笑笑：“故意开进来的。”
沈清梨疑惑看他，就听宋南谌接着说：“帮泠姨找场子。”
沈清梨恍然大悟。
他可能，听到了她和商泠女士的谈话。
宋南谌去拉她的手：“走吧！轮到你炫了。”
沈清梨没跟上他的脑回路：“炫……炫什么？”
宋南谌扭头看她：“炫男朋友。”
沈清梨被他便牵着，走过狭长的胡同，被各个角落探出的脑袋打量，手心慢慢沁出汗。
他握她很紧，她想悄悄挣脱却不得。
终于，在街口，沈清梨用力挣脱他的手，小声开口：“宋南谌，你先松开……”
宋南谌望她：“怎么了？”
“出汗了……”沈清梨小声嘟囔，却没什么底气。
宋南谌抿唇。
风穿过他的发稍，吹在她脸上，带着傍晚的微凉。
他定定看她，将她的谎言戳穿：“沈清梨，我就这么，让你拿不出手么？”
第41章 不配
两人没逛多久就回了小院。
商泠惊讶：“这么快就回来啦？”
宋南谌笑容依旧温煦, 让人察觉不出他的情绪：“泠姨，待会儿我还有点事, 可能得走了。”
“这样啊？”商泠虽然不舍, 也不好强留，“那行吧！那我就不耽误你的正事了。”
言罢，又对沈清梨说：“对了梨梨, 你把你那车留下，我这两天得用。”
沈清梨还怔怔地盯着宋南谌的背影看，听到商泠女士对自己说话才恍然回神：“啊……好。”
于是, 沈清梨顺理成章地搭着宋南谌的车子回碧湾青城。
一路上两人都很沉默，只有车窗外落进的光影在两人之间来回穿行。
沈清梨想为刚才的事解释，嘴唇动了几动，却始终没能张开口。
明明之前，在不知道宋南谌就是小南的时候, 她可以无所谓地跟他开玩笑, 可以别有用心地对他讲一些意味不明的话，甚至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跟他拥抱……
可如今，他们亲吻过、拥抱过、发生过最亲密的关系，她反而变得患得患失、畏缩不前。
沈清梨觉得自己突然丧失了语言组织能力，明明几句简单解释的话, 却连不成通顺的句子。
沉默着到了碧湾青城, 宋南谌将车子停到车库，和沈清梨一起朝电梯走。
两人住的楼栋在不同的方向, 沈清梨以为他会沉默着独自离开，却没想到, 他默默跟在自己身后，往自己家电梯方向走。
沈清梨开口问：“你……不回家吗？”
宋南谌步子一滞：“晚上不安全, ”顿了顿，又补了句，“送你回家后，我马上就走。”
他又曲解她的意思。
沈清梨只觉心口泛酸，垂下头，低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沉默着等电梯，沉默着上了楼，沉默着按密码。
沈清梨先进了家门，没听到身后的动静。
扭头看，宋南谌就站在门口看她，没有要进门的意思。
“你不进来吗？”沈清梨问。
宋南谌定定看她，半晌，才低声问：“得看你，要不要我留下来。”
严格说起来，这算是两人自重逢以来第一次闹别扭。在这之前，不管她做什么，宋南谌好像都会无条件地迁就她。
但是，按照宋南谌的性格，大抵是不太能跟她你来我往地大吵一架的，他这样闷着，反而让她更难受。
沈清梨没由来地觉得委屈，睫毛颤了颤，努力将眼中的酸涩压下。
她回头，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勾他的手指：“你别生气了……”
沈清梨的头垂得低低的，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说话时还带了点委屈的鼻音。
宋南谌一僵，心头堆积的烦躁在听到她发颤的尾音时瞬间崩塌。
他叹气，向她妥协，抬脚迈进家门。
他知道自己不该生气的，明明是他心甘情愿的。
情愿做她的背景板，情愿做她见不得光的地下情人。
可人就是这样贪得无厌，留在她身边越久，他就忍不住贪恋更多。
宋南谌关上门，走廊的光线被隔绝在门外。
谁也没有去开灯。
宋南谌顺势将女孩抱在怀里，将自己置于退无可退的境地。
“想我留下来？”他低声问她。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胆怯和懦弱恰到好处地隐藏，沈清梨在他怀里点头。
宋南谌下巴搁在她的发顶，半晌，又问她：“要不要先洗澡？”
“嗯？”
沈清梨还沉浸在如何跟宋南谌解释的思绪里，话题突然跳到洗澡上，一时没反应过来。
“洗不洗？”他又问。
沈清梨虽不明所以，却还是老实回答：“还早，等睡觉的时候再洗吧！”
“好。”
宋南谌答。
他的话音刚落，沈清梨就觉自己的下巴被他抬起。
熟悉的气息蓦地贴近，他的唇就吻了上来。
沈清梨看不清他的脸，对他突然的亲吻有点发懵。
她想说点什么，却被宋南谌趁虚而入，肆无忌惮地勾缠。
她无法抵抗他的攻势，只能本能地迎合，腿脚发软。
宋南谌索性将她一把抱起，让她的腿跨在自己身上，又凭着记忆抱着她到沙发前倒下。
沈清梨坐在他腿上，终于占据了主导。
在他喘息的间隙里，沈清梨松开他的唇，终于察觉出哪里不对来。
“宋南谌，你到底怎么啦？”
宋南谌还揽着她的腰：“不是你让我留下？”
沈清梨脑子钝钝地转了半晌，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留下，等于，做。
也难怪他问她要不要先洗澡。
她耳根烧得通红，好在没有开灯，什么都看不清。
沈清梨深呼吸几下，有点好笑地问：“宋南谌，在你印象里，我就这么欲求不满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