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映姝歪着脑袋看了半晌,这眉眼这鼻子这嘴,渐渐与记忆中那张天真稚嫩的脸重合。
不,不可能是她。可细细看来,又真觉得很像。
“还没认出来么?”纪棠从袖间取出一支蝴蝶步摇,掌心上,镶嵌着珍珠的翅膀轻轻颤动。
闫映姝不可置信地望着那支步摇,那是小时候她送给祁阳的!一把夺过来,紧紧握在手里,再抬起头来,滚下两行泪水。
“你是……祁阳?”她声音不自觉地颤抖着,祁阳两个字像是卡在喉咙里,好不容易才发出。
纪棠笑着点点头:“是我。”
“你真的是祁阳?”这回,带着欣喜与激动。
纪棠再次点头。
闫映姝“哇”一声哭了出来,几步上去将纪棠抱住,激动得说不出话。一别十二年,她终于又见到她了。
纪棠也落了泪,一来是为再次见到好友喜极而泣,二来,她还有机会好好规划接下来的路,不至于辜负那些真正对她好的人。
随后,两人在禅房聊了一个多时辰,纪棠把这些年的境遇全盘告知,当然,略去了死而复生那一段。
闫映姝听后唏嘘不已,没想到她这些年吃了那么多苦,再见面时已是嫁作人妇。呸!劳什子永安候府,他们也配?
“你三年前就来了京城,为何不来找我呢?”
“那会刚进京,一切都还是未知,便想着稳定了再去寻你,更何况我现在就是普通人的身份,贸然去找你怕给你添麻烦。”
“你真傻。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纪棠缓缓站起,沉吟了片刻,道:“在魏家,还有未尽之事,等我了了这些事,就与魏叙和离。”
“还有什么事?你说,我帮你。”
“此事说来话长,回头慢慢告诉你。”
“好。”闫映姝站起来握住纪棠的手,“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真像做梦一般。这些年我派人四处去打探,始终没有你的下落,原来是搬去了允州……对了,那位知道你回来了吗?”
“知道,我与魏叙成亲前,他便找来了。”
“那你为何不离开呢?”
“那时太天真,以为寻了门好姻缘。”纪棠笑着摇摇头,“况且我母亲临终前说,既然出来了,与那个地方就没有瓜葛了,寻个好归宿,安安稳稳过日子便罢。”
闫映姝又落下泪来,替她感到万分不值。不过,明珠蒙尘终有时,愿她能守得善心拨云见日。
这时,听见外面有人讲话,闫映姝拭去泪水:“好像是我母亲寻来了。”
纪棠也道:“找不见你,闫夫人该着急了,你先回去,咱们来日方长。”
“好。”
两人道别后,闫映姝率先一步离开。纪棠深深吐出一口气,理了理衣裙,才缓缓走出去。
离了净云寺,马车晃悠悠往回走。
一路上,阿若都是懵懵的,少夫人真的认识庆国公府的五小姐!她已经无法用言语表达内心的震惊,这也太离奇了。
她们是何时认识的呢?她天天跟在少夫人身边都不知道……
“好了,快回神吧。”纪棠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已经到了。”说完径直下了车。
阿若反应过来,连忙跟上去。
刚进府门,一个丫鬟急急忙忙跑过来:“少夫人您可回来了,快去前厅吧,家里出事了!”
“知道了。”纪棠垂了垂眼眸,若她没猜错,应该是永安侯被绑的消息传回来了。
大厅里,除了老夫人,魏家女眷们都到齐了,孙氏与王氏神情焦急地坐在那里,两个人眼睛都红红的。
“大嫂,这可怎么办呀?”王氏捏着手帕,呜呜哭起来。
“你问我我问谁去!”孙氏再次拿起桌上的信纸看了看,信上说,要想保得永安侯兄弟两性命无虞,准备好六千两白银,去凤凰山水寨赎人,若敢报官,立即撕票。
随着信一起送来的,还有一块玉佩,是永安侯随身佩戴之物。
凤凰山,在商阳境内,是郁州回京城的必经之地。这帮水匪胆子未免也太大了!“啪”一声,孙氏把信拍在桌案上:“来人,去京兆府报官!”
“不能报官。”王氏哭着出言阻止,“不能报官啊大嫂,这些匪徒都是要钱不要命的,一旦报官,大哥和汉卿就没命了……”
“那你说怎么办?”孙氏也没了主意,她这几日心神不宁,总感觉要出事,果然……
这时,魏襄看见门边站着的纪棠,站起来道:“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嫂嫂竟还有心思出门去闲逛!”
纪棠不欲争论,向孙氏行礼后走到一旁坐下。
“家里人都急得不行,你倒好,回来了,连问都不问一句,哪里把我魏家放在眼里?”
“行了!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工夫争论这些个?”孙氏训罢魏襄,转头瞪了纪棠一眼,这个狐媚子,自从进了魏家的门,就没好事!
欧阳虞咬了咬唇,道:“义母,您先不要着急,水匪图的是财,不管是否报官,当务之急是把银两准备好才是。”
“六千两银子,一时间让我上哪儿弄去?”孙氏拍着大腿,别说当下,就是以前魏家最风光的时候,也不可能一下拿出那么多银钱来。
“我立即修书一封回去,叫人送银子来。另外,我家在商阳也算有些门路,可托人去打探打探。”
孙氏与王氏眼睛一亮,似抓住了救命稻草。王氏忙上前道谢:“那就拜托欧阳姑娘了。”
“二婶婶别急,我这就去。”说罢,转身出了门。
“襄儿,你与虞儿一道去。”孙氏摆摆手吩咐。
魏襄领命,临走还不忘酸纪棠一句:“关键时候还得靠虞姐姐,不像有些人!”
两人刚走不久,门外响起丫鬟的声音:“世子爷和二公子回来了。”
话音刚落,魏叙和魏暄大跨步走了进来。孙氏忙迎上去:“怎么才回来,你们父亲出事了!”说着把匪徒送来的信笺塞到魏叙手里。
魏叙接过来看罢,眉头拧成了结:“什么人送来的?可还说了其它什么?送来多久了?”
“一个孩童送来的,说是有人叫他把信送到永安侯府,有一个多时辰了。”王氏答道。
“ 虞儿说在商阳有门路,已经去托人打探消息了。”孙氏接下话头,“现在家中最多能拿出三千多两现银,其余的,只能向各家先借些救急。”
程苒说这就回娘家筹钱,魏叙阻拦道:“此事不宜声张,先派人去把家里的银两换成银票,我亲自去一趟凤凰山。”
“大哥,我跟你一起去。”魏暄忙道。
“不,你留在家中照看母亲,若有消息回来也好随机应变。”
“好。”
分配好任务,众人各自去忙,须臾,大厅里只剩下纪棠一个人,就像一个局外人。
第17章 凤凰山花孔雀
青松院内,魏叙正换行装,纪棠走进屋内:“世子爷为何不报官?”
魏叙绑起手上的腕带,看了她一眼:“父亲情况未明,贸然报官反而危险。”匪寇求的是财,拿钱赎人是最稳妥的方法,可若报了官,则有可能鱼死网破。
再者,此番能成功将人救出最好,也不至于闹得人尽皆知,毕竟堂堂一侯爷,被匪徒绑去,属实不是什么光彩事。
换好衣裳,魏叙伸手取下头上玉冠,沉声道:“此行凶险,若我遭遇什么不测,留家或离去,你自行决定。我在钱庄还有些银两,若留下,可保你下半生无忧,若想离去……”
顿了顿,继续道:“若想离去,也没人会阻拦你。”
他这是在给她谋后路?纪棠十分诧异,不过她现在可没工夫思虑这个。
“世子爷可否让我同去凤凰山?”
此言一出,魏叙转头看她:“可知你自己在说什么?”
“知道,多个人多份力,我也想帮忙。”
此时,阿巳在外面敲门:“爷,都准备好了。”
魏叙不再理会她,取下佩剑径直出了门。
纪棠叹息着摇头,你不让我去,那我只好自己去了。凤凰山水寨,那是外公早年亲自创立的,掌控了汜河近八成的民间水运,你真当是土匪窝吗?
前世,表哥为给她出气,擅自绑了永安侯兄弟两,狠狠诈了魏家一大笔银子。最后,人虽然救回来了,也给她惹了不小的麻烦,孙氏蛮横,把这笔账都算到了她头上。
前阵子,她明明已经修书给纪明南,叫他不要给她惹麻烦,看来这个家伙还是自作主张了。
凤凰山位于商阳以南,距京城三百多里地。魏叙带着十几个随从,一夜马不停蹄,于第二日清晨赶到。
一行人不敢耽搁,匆匆忙忙上了山。只见崇山峻岭间,亭台掩映翘角飞檐,隐约可见飞瀑挂悬。
阿巳看傻了眼,这世道,匪窝都这么气派了?
魏叙也颇为震惊,他以前对凤凰山水寨略有耳闻,据说做的是江河上的生意,如今看来这生意做得不小,竟没料也干打家劫舍的勾当?
“爷,咱没来错地方吧?”
“应该没有。”
踟蹰间,山门中出来一个穿蓝布衫的中年男人。
“来人可是永安侯府魏家的?”说着还拱了拱手,言语间颇为客气。
魏叙翻身下马:“正是。”
“我家寨主已等候多时,请。”
阿巳连忙下马挡在魏叙面前:“爷,小心有诈。”这儿可是匪窝,他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客气的绑匪。
魏叙绕过阿若走上前:“请带路。”
进了山门,三步一哨五步一岗,个个长矛大刀身材魁梧,魏叙盘算了一下,若是打起来,胜算很小。
走过一段回廊地势渐渐开阔,眼前出现一片池水。蓝衫男子指着前面的水榭道:“寨主就在里面,不过,只能你一个人过去。”
魏叙让阿巳带人等在原地,独自一人进了水榭。
只见软塌上躺着个年轻男子,一身锦衣腰缠金带,手指上两颗亮闪闪的宝石戒指,就连那长靴也在阳光里泛着金光,仿佛金线织就。
“来啦?”男子翻身坐起,伸了个懒腰,一双桃花眸子滴溜溜转,“你再不来,永安侯就要被我丢进汜河喂鱼了。”
说着站起身来,提着华丽的衣袍慢慢走到魏叙面前,活像一只花孔雀。
男子围着魏叙转了好几个圈,不经意间轻蔑一笑,这男人,除了长得人模狗样,简直一无是处。
“敢问寨主如何称呼?”魏叙拱手问道。
“金大刀,叫我大刀就行。”
“金寨主,我父亲与二叔现在何处?”
花孔雀拍了拍衣袍,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慢悠悠道:“放心,还没死呢。”
魏叙紧了紧拳头,笑道:“我永安侯府与贵寨素无往来,更无仇怨,不知是哪里得罪了贵寨,将我父亲绑上山?”
花孔雀双眸一闪:“我想绑谁就绑谁,需要理由吗?”
魏叙极力压制着胸中怒气,没想到这寨主如此猖狂。
“信中已经说得很清楚,六千两,不知魏世子可带来了?一手交钱一手交人,童叟无欺。”
“……”
见魏叙没反应,花孔雀吃惊道:“该不会空手来的吧?堂堂永安侯府,勋贵世家,连六千两也没有?”
魏叙扯了扯嘴角:“还请寨主让魏某见家父一面。”
“都说了一手交钱一手交人,把银子拿出来,自然会让你见。”
“金寨主,六千两,可不是个小数目。”魏叙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仓促间只筹得三千两,还请寨主行个方便,让魏某将人带走,回头定差人将剩下的三千两送来。”
“你当我傻?”花孔雀把玩着宝石戒指,“来人,把他给我轰出去!再把那永安侯丢到汜河里喂鱼!”
“你敢!”魏叙拔出佩剑,下一瞬便抵上了花孔雀的脖子,花孔雀眉毛一挑,有些胆量,也不算一无是处。
“金寨主可知绑架世勋是何罪名?就不怕我报官?”
花孔雀笑了:“报官?魏世子可知我凤凰山水寨每年给官府缴纳多少税银?区区六千两算什么?更何况,我金大刀好客,好心好意邀请永安侯上山做客,你可不能血口喷人说我绑架哦。”
言下之意,报官也无用……这人也太厚颜无耻了!魏叙深深吸下一口气:“你想怎么样?”
“六千两,一毫一厘都不能少。”花孔雀伸手捏住剑尖,慢慢从自己脖子上移开,“你放心,永安侯在这里吃得好睡得好,魏世子还是快些回去筹钱吧……来人,送客。”
十几个带刀大汉突然冲进水榭,把魏叙围住。
“没听见我们寨主说送客?还不快走?”
魏叙没料到这凤凰山水寨如此难对付,眼下人为刀俎他为鱼肉,只有先下山再做打算。
“金寨主最好能保证我父的安全,他们若有个三长两短,咱们就鱼死网破。”说罢,扭头出了门。
好大的口气!花孔雀差点跳起来骂人。
这时,一个随从进入水榭,对花孔雀耳语了几句,花孔雀一喜,提着衣袍急匆匆走了。
凤凰山后山,泉水清澈泠泠而下,一个戴面纱的白衣女子站在泉边,正望着清泉出神。
“棠棠!”花孔雀张开双臂跑过去,本想来个拥抱,却被女子抬手抵住了胸前。
“纪明南,玩得开心吗?”女子取下面纱,正是纪棠。
花孔雀眨眨眼:“还行吧,可惜永安侯府太穷,区区六千两都拿不出。”
“我在信中告诉过你,不要给我惹麻烦,你当耳旁风了是吗?”
“怎么说话呢?没大没小,我可是你哥!”
纪棠扯了扯那锦袍,嫌弃地看了眼那夸张的金腰带:“我可没你这样的哥。”
花孔雀,不,纪明南嘿嘿一笑:“怎么样,好看吧?我这身行头,最适合撑场面。”
“永安侯人呢?”
“好吃好喝伺候着呢,我看那两老头都有点乐不思蜀。”
“把人放了。”
“那可不行,银子还没到手呢。”
“你缺这六千两?”
“我这可是为你出气,那魏家实在欺人太甚,要我说趁早和离,我养你。”
纪棠叹气:“我的事,你少管。”
“是是是,我不管,当初这条路也是你自己选的,如今怨谁呢?我当那姓魏的是什么人中龙凤,今日一见不过如此,你当初看上他甚了?”
“我眼瞎行了吧?”纪棠没好气地道,“赶紧把人放了。”
“不放。”
“放不放?”
“就不放。”
“外公不知道你私上凤凰山水寨的事吧?金寨主呢,被你骗到哪里去了?”
“放!立马就放!”
这就对嘛,纪棠温柔一笑:“我走了,以后不许给我闹事。”路既是她自己选的,就要由她自己来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