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长衫男子叹口气,“这案子刚从大理寺转过来,正在梳理阶段,我今日也是好不容易才抽出些空闲来,明日还要继续整理卷宗。”
……
珠帘另一边,女眷们轻声细语闲话聊天,气氛倒是和谐。
“魏夫人,尝尝这个鱼,酸酸甜甜的,十分可口。”穿榴花长裙的女子笑着给纪棠布菜,“还有这个杏仁露,对皮肤好,多喝一些。”
“多谢方夫人,我自己来就好。”
“早听闻魏家世子娶得美眷贤妻,今日见了果真如此。妹妹不要拘礼,咱们如今算是相识了,往后无事便与姐妹们一处聚聚,岂不好?”
“方夫人说的是。”另一名女子也搭话,“听闻溢香斋新到了一批胭脂十分紧俏,不若改日一起去逛逛?”
“好啊。”方夫人连忙答应,“正好我家里的快用完了,还要再添些香粉、口脂。”
说着看向纪棠:“妹妹气色这么好,平日里用的哪家的胭脂?”
“都是身边的丫鬟去置办,哪家的我还真不知道,不过我嫌麻烦,平时不怎么用这些东西。”纪棠笑着道。
“妹妹年轻,气色又好,就是不用胭脂也是桃杏之姿。”方夫人叹口气,“不像我,上了岁数,这脸上的细纹哪必须要遮一遮的。”
正说话,闫映姝派人来请,纪棠与众人客气几句便跟着去了。
下到二楼,闫映姝正站在廊下等她。
“纪姐姐,这边。”
进了屋,纪棠直入主题:“映姝,今日找你来,是想让你帮一个忙。”
“你说。”
纪棠轻吸一口气,陷入回忆。上一世,她跟着魏叙来晓月楼赴宴,即将离开时,一个穿竹青色短衣的男子突然从背后冲出撞了她一下。她那时怀着身孕,许是即将为人母的谨慎,及时抱住一旁的柱子才没有从木梯上摔下去。
后来魏叙派人将那人抓住,原是晓月楼的伙计,只说是无心之失,并非故意冲撞。魏叙气急,将那人打折了腿,事情才算了结。
“祁阳?”
闫映姝唤了两声,纪棠醒过神来,道:“你帮我留意一个穿竹青色短衣的伙计,大概这么高。”说着伸手比了比,“右边耳垂下有一颗大黑痣。”
“好。然后呢?”
“将人带去后巷,我有事要问他。”
“没问题,交给我。”
“你怎不问我找他作甚?”
“你这么做总有你的理由,我无条件帮你。”
纪棠笑了笑,握住了她的手。有些话,无需多言,有些人,无论何时何地,都会站在你这边。
莫约一盏茶的工夫,纪棠起身离开。刚出门却遇见了谢怀清。
谢怀清也很是欣喜,本想叫她的闺名,见闫映姝在旁,才改口唤了一声“魏夫人”。
“纪姐姐与谢翰林认识?”
“三年前在城外花神庙有幸结识魏夫人,此后有过几面之缘,不想今日在此相遇。”谢怀清道。
纪棠给闫映姝使了个眼色:“你不是还有事吗?”
“啊对,那我先失陪了。”
待闫映姝离去,谢怀清回眸看她:“与魏大人一起来的?”
“是,遇到闫家五小姐,便与她聊了几句。对了,你怎么也在这?”
“怎么?你能来我就不能来么?”
“当然不是。”
“一个同窗生辰,特来赴宴,早知道你在这,我就该早点来。”
……
此时,三楼某扇窗棂边,一个人影端着酒杯负手而立。还说不认识,照此情形看,不但认识,分明就是旧相识。
魏叙一口喝掉杯中清酒,一瞬不瞬地盯着纪棠。此刻,她明眸善睐笑颜如花,头顶的光晕洒下来,映得她面若春桃。
她可从来没对他这样笑过。
“魏兄,看什么呢?”李世峻抬起头,脸上两抹红晕,明显有了些醉意,“我跟你说,今天这酒喝不完不许走。”
魏叙回到桌边:“行,那我今日就舍命陪君子。”说完提起酒坛来,猛地灌了一大口。
“魏贤弟你慢些喝,又没人跟你抢。”
晓月楼内响起清雅的琵琶声,外面渐渐喧闹起来,一楼大堂水袖盈盈乐舞翩翩,这是晓月楼的压轴戏,许多宾客慕名而来。
廊桥上人头攒动,纪棠被挤到了围栏边,谢怀清一直站在她身旁,尽力保护着她。
“人太多了,我先上去了。”纪棠道。
“好。”他挤开人群让她出去,直到楼梯边,人才松动了些。
两人告别后,纪棠往楼上走,刚行至中间,突见一青衣男子急匆匆下来,来不及闪躲,纪棠被他撞到,惊呼一声往后跌去。
“棠棠!”
谢怀清拨开人群冲过去,纪棠已躺在二楼回廊下,头撞在柱子上晕了过去。
“有人从楼梯上摔下来了!”
“快去请大夫!”
“……”
“外面怎么了?这么吵……”李世峻执着酒杯,双眼迷离。
魏叙放下酒杯,起身走了出去。只见人群之中,谢怀清神情焦急地抱着纪棠下楼。眉头皱起,撑住围栏纵身往下一跃。
下一瞬,已站在谢怀清面前。她晕倒在他怀中,额上渗出一片血丝。
“魏某人之妻,不劳烦谢翰林。”说罢,接过纪棠往门外走。
且说闫映姝找到了那个竹青色短衣的男子,将人带到后巷后回晓月楼去找纪棠,却见魏叙抱着纪棠走出来。
“魏世子,出什么事了?”
魏叙没工夫给她解释,只道:“劳烦闫五姑娘立刻请个大夫去侯府……阿巳,驾车过来!”
闫映姝一时慌了神,半晌才反应过来,忙叫随从去请大夫,又叫人把马车赶过来,一路跟去了永安侯府。
谢怀清站在晓月楼前,望着渐渐远去的马车,神色有些凄然。
不到两刻钟,纪棠被抱进了玉棠轩,须臾,大夫也赶到了。
处理了额上的伤处,又仔细检查了一番,最后对魏叙道:“尊夫人伤了脑部,血瘀不畅造成昏迷,待老夫开一副活血化瘀的方子,早晚两次服用,醒来之后卧床休养个几日也就无碍了。”
“有劳大夫。阿若,跟大夫去抓药。”
“是……”
阿若抹了抹眼泪,帮纪棠掖好被子,这才带着大夫出去。
魏叙站在床边,神色肃然,也不知在想什么。良久,方道:“阿巳,去晓月楼,把撞到夫人的莽夫给我抓回来。”
“是。”
第20章 到底是什么人
翌日傍晚,纪棠才悠悠转醒,睁开双眼,只觉头晕得厉害。她这是怎么了?想要起身,又是一阵眩晕。
“少夫人。”阿若端着汤药进来,“快别动,大夫说了要卧床修养。”
“阿若,发生了何事?为何我头又疼又晕。”
“少夫人不记得了?您昨夜在晓月楼从楼梯上摔下去了。”
纪棠靠在软枕上,想了半晌,好像有这回事……她不是让映姝去找那个男子了吗?为何还让人给撞了?
她记起来了,这回撞他的男人穿的是青色衣衫。怎么还带换人的?让人给撞了两次,纪棠想骂人。
不过,从两次被撞的情况来看,两人应该都是故意撞的她。只不过上一世那人让魏叙打断了腿,而她因为动了胎气在床上躺了半月,后来也没有找到那人,只能不了了之。
到底是什么人指使?为何要害她?若想让她死,这么近的距离给一刀岂不更痛快?
这个人,与上一世害死她的是同一个人吗?
纪棠脑子里一团乱麻,想得多了,头又疼了起来。
“少夫人,喝药吧。”
阿若把凉好的汤药端过去,纪棠接过来一口饮尽,问:“撞我的人是谁?”
“昨夜世子爷就把人抓回来了,是晓月楼的伙计,只说是不小心撞到夫人。”
“人呢?”
“被世子爷打了二十个板子,送到官府去了。”
纪棠咬了咬唇,现在动不了,看来只有过几日再去找那人了。
就这样,在床上躺了三四日,头晕的症状渐缓,期间方夫人前来看望,程苒也送来不少补品,唯独她那个夫君未曾露面。
当然,纪棠也不希望他露面,她不想见他。
“世子爷。”
正想着,门外传来阿若的声音。纪棠扯了扯嘴角,缓缓坐起。
魏叙一身银灰色圆领长袍,大跨步走进来,手中提着个食盒。刚想起身行礼,却听他道:“躺着吧。”
“桂花糕,祖母让我带过来。”说着把食盒放在案上,“可好些了?”
“好多了,多谢世子爷。”
魏叙一撩衣袍坐下:“撞你的人已送至官府,没问出什么来,应是无心之失。”
纪棠点点头:“世子爷费心了。”
随后便陷入一阵沉默,两人各怀心事。纪棠想的是桂花糕已送到,你可以走了,魏叙想的是,谢怀清之事,不该给我解释解释吗?
见她没有开口的意思,魏叙只好打破沉默:“那夜在晓月楼,见你和谢翰林有说有笑。”
原来他都看见了,纪棠挑挑眉:“偶然遇见,随便聊聊。”
“既然是旧相识,缘何之前告诉我说不认识?”魏叙抬手倒茶,“我竟不知,你在京城认识这么多人,不如说说看,还认识些什么人……”
说出来怕吓到你。纪棠轻笑一声:“我与谢翰林萍水相逢,之前说不认识,只是认为没必要告诉世子爷。”
“是没必要还是不敢说?”他抬眸看她,言语之间越发疏离,还带着股不易察觉的怒气。
纪棠快笑了,我嫁给了你就该活在你的附庸之下?跑到这里来阴阳怪气,有病吧?
“世子爷当真误会了,之前没告诉您,是怕您多心。”说罢,垂下眼眸,轻声抽泣起来,“我既嫁给了世子爷,心中便只有世子爷一人。”
“是吗?”魏叙起身走过去,伸手勾起她的下巴,只见一双泪眼婆娑,似盛满无限情谊。
她以前,从未这般过……
纪棠抬眼回视他审视的眼神,不管你信不信,戏做足了就行。果然,他盯了她片刻,蓦地一笑,收回手去,说了句“尚在病中,不宜落泪”便转身离去。
纪棠抹去眼泪,恢复常色,她不晓得他那笑容是什么意思,也不想去探究,她只知道,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她都不欠他的,只求他少出现在她眼前就好。
又过了两日,闫映姝来了。纪棠在床上躺了这些天,实在乏味,便与闫映姝一道出了门。
长街上人来人往,马车走得极慢。
“之前你说那个穿竹青色短衣的男子,我调查过了,家中只有一个老母亲,别的倒没什么,就是好赌,听说欠了赌坊不少银子。”
“这么说来,十分缺钱。那个青衣男子呢?”
“住在庆乐坊,家里有个妹妹。”闫映姝顿了顿,看向纪棠,“这个人是故意撞你的对不对?”
纪棠点头:“我与他无冤无仇,应是受人指使。”
“什么人要害你?为什么害你?”闫映姝脑子里有许多疑问。
“我也不知道。”她心中有怀疑的对象,但始终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难道是有人知道了你的身份?不应该啊,谁胆子这么大,敢做这掉脑袋的事。”
“应该不是。”
马车缓缓驶进庆乐坊,穿过主街,一排排民居呈井字形排列,有孩童在巷子里跑来跑去。须臾,在一间简陋的房屋前停下,斑驳的木门掉光了漆,土砖垒起的院墙参差不齐。
“就是这里。”下了车,闫映姝上前去叩门。
“请等一下。”
里面传出一个小女孩的声音,过了片刻门才被打开。只见约莫十来岁的一个小姑娘,梳着双髻,一双乌黑的眼珠十分漂亮。
“是哥哥回来了吗?”
纪棠与闫映姝对视一眼,她眼睛看不见?
“小姑娘,我是你哥哥的朋友,可以进去坐坐吗?”纪棠道。
小姑娘有些为难:“哥哥说不能随便让陌生人进家里来。”
“你哥哥呢?”
“哥哥已经好多天没回来了,你们找他有事?”
“也没什么事,就是我们也好些天没见到他了,所以……”
“你们是晓月楼的吧?”小姑娘笑了起来。
“啊对,我们是晓月楼的。”哄骗一个小姑娘,纪棠觉得自己有些不厚道,“你知道哥哥去哪里了吗?或者他之前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
“我也不知道哥哥去哪了。”小姑娘低下头想了会,“啊对了,那天哥哥走的时候说,他要去做一件事,很快就有银子给我治眼睛了。”
两人再次对视,他要去做的事,就是推她下楼?
离开庆乐坊,两人直奔京兆府大牢。牢头一看是庆国公府的人,也没敢为难,直接让狱卒去把人带出来。
在外面站了一会,便见两个狱卒押着一个穿囚衣的人出来了。
“闫小姐,就是他。听说在晓月楼伤了永安侯府的少夫人,已经关了好几天了。”
“麻烦你了。”闫映姝从袖间掏出一锭银子,以手遮盖递到牢头手中,“我们就问几句话,一会就好。”
“好勒,您问。”牢头悄悄将银子塞进袖口,满脸笑意地退到一边去了。
纪棠缓缓蹲下去:“还记得我吗?”
那人抬了抬头,撞见纪棠的眼神,又慌忙低下头去,匍在地上不住磕头:“夫人,那天我当真是无心的,求夫人开恩啊。”
“我来不是要追究你,只要你告诉我受何人指使,此事便一笔勾销,如何?”
纪棠见那人的眼神闪烁了两下继续道:“你妹妹还在家中等你,你应该很想她吧?”
“不,我不能说,不能说,说了我妹妹就没命了。”那人开始哆嗦,两只手握在胸前不住颤抖。
“只要你告诉我,我可以保证你妹妹的安全,而且,我认识一个神医,能帮她治好眼疾。”
那人又抬起头来,眼中放出光芒:“夫人此话当真?”
纪棠点头:“绝无虚言。”
“是……是一个男人,但他蒙着面,我看不清他的样子。”
“男人?多大年纪?”
“听声音,约莫二三十岁。”
纪棠站起身来,二三十岁的男人,还真是出乎她的意料。
“你放心,我立刻派人去接你妹妹,过两日,你便能出去了。”
“多谢夫人,多谢夫人。”
狱卒把男人带了进去,走到门口又回头望了一眼,他时日无多,能不能出去已不重要,只要能治好锦儿的眼疾,他甘愿做任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