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弟。”另一中年男子出声,“我认为此事还是太冒进,先不说消息是否可靠,若贸然与各地药铺违约,这违约金可是比不小的数目。”
“大哥,这消息可是从太医院出来的,全城都在议论,还能有假吗?”年轻男子急了,“咱们要保证足够的药材供应,不违约如何谈得下这笔生意?只要与朝廷签下了合约,那可是一本万利,区区违约金算什么?您要看长远呀!”
“我还是觉得有些冒险。”中年男子看向上座,“父亲,您认为呢?”
欧阳宏慢慢捋着胡须,想了想道:“确实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若是能与谈下这笔生意,咱欧阳家往后就可高枕无忧了……不过,老大所言亦有理。”
这时,门外跑进来一个小厮,对着年轻男子耳语了几句,男子立即站起身来,急道:“父亲,刚收到消息,李家已经断了各地供应,开始囤积货源了,咱们再犹豫就真没机会了!”
“也罢。”欧阳宏一拍座椅扶手,道,“润儿,你速速去安排。”
“是!”年轻男子看了一眼中年男子,喜滋滋地出去了。
“父亲……”中年男子还欲劝说,欧阳宏抬抬手:“不必再说了,就这么定了。”欧阳家家大业大,只要动作迅速,一定能拿下这笔生意,哪怕最后落败,也不过是损失一批违约金而已。
这笔账,怎么算都合算。
……
且说纪棠出了珍福楼,正准备乘马车回侯府,谢怀清的小厮找了来。纪棠笑笑,她还未找他清算,他倒先找上了门,也罢,去看看他玩什么花样。
还是巷子里的那间小院,她重生后第一次与他正式见面,就是在这里。他说,这院子是为她打造的,还真是大言不惭啊。
纪棠走过小桥,望见了亭子里那个身影:“谢大人,别来无恙。”
谢怀清站起身来,看她的神色带着一丝哀凉:“棠棠,我还可以这样叫你么?”
“谢大人若是不觉得膈应,怎么叫都可以。”纪棠走过去敛裙坐下,“谢大人今日叫我来此,有何贵干?”
“不过想见见你罢了。”
谢怀清伸手倒茶,纪棠把杯盏轻轻推回去:“不会有毒吧?属实不敢喝。”
“怕我在茶水里下毒,就不怕有来无回?”谢怀清抬眸看她,“若是想杀你,我早动了手。”
“那为何谢大人至今还留着我的性命呢?”纪棠一副不解的模样,“当初,你故意接近我,不就是想要我的命吗?”
当初的确是这样,不过现在,他改变主意了。
“我早说过,你这样的女子,不该埋没在那深宅大院之中。”
“那我应当如何呢?还请谢大人为小女指条明路。”
谢怀清知她是故意揶揄,轻笑一声:“你有圣火堂这般强大的倚靠,永安侯府,不适合你。”
“永安侯府不适合我,那谁适合我,你吗?”纪棠笑颜如花,一双美目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谢怀清回视她片刻,移开双眼:“谢某自是没这个福分,今日只是想劝纪大小姐一句,趁早离开魏家,以免惹火烧身。”
“谢大人就这般自信?”
“不是自信,而是相信这世间有公道。”
纪棠点点头:“说得好。不过,不知谢大人想过没有,你如今的所作所为,他日也会有人向你讨公道。”
“我谢怀清替母报仇天经地义,有何惧哉?让他们尽管来找我便是。”
“既如此,我与谢大人便没什么可说的了。”纪棠站起身,将茶水一饮而尽,“喝了这杯茶,他日再见,便是敌人。”言罢,起身离去。
“纪大小姐。”谢怀清起身,满目都是不甘心,“魏家待你若此,有什么可值得你留恋!”而我,可以给你我所拥有的一切!
纪棠转身,声音柔柔:“谢大人不也一门心思想要替母报仇吗?魏家是没什么值得留恋,可我即便离了魏家,与谢大人,也不会是同路之人。”
她说得再清楚不过,不会与他是同路之人。谢怀清颓然坐下,他以为,她对他,至少是有些情分在的。今日方知,是他自作多情了。
一旁的房门打开,欧阳虞从屋内走出:“看来,谢大人这些时日的付出,并未获得回报,我说过,她是不会站在你这边的。”
谢怀清举杯饮茶,目不斜视:“这与你无关,欧阳姑娘还是多放些心思在答应过我的事上。”
“谢大人,你这可是难为我了,大人也知我被赶出了魏家,根本没机会见到魏老夫人。况且,就算我杀了她,也不可能再嫁给魏叙,我为何要帮你呢?”
欧阳虞说着,把柔软的双手搭在了谢怀清的肩上。谢怀清顺势将她扯入怀中:“难道你就眼睁睁看着魏叙与纪棠双宿双飞,你甘心吗?”
她当然不甘心,否则,也不会来找他了。
上一世,谢怀清毒死老夫人,再利用她之手除了纪棠,这一世,老夫人非但没死,连纪棠也安然无恙。她筹谋了如此之久,最后竟被赶出魏家,她不甘心。
双臂攀上他脖颈,欧阳虞贴在他耳侧吐气如兰:“那我该如何做,还请大人指教。”
谢怀清看了看她,清冷一笑,将人抱起走入房中。
傍晚,一抹淡淡的烟霞漂浮在天边,纪棠一下马车,就见魏叙在府门口走来走去。
“世子爷在这里做什么?”
“等你。”魏叙笑着上前,自然地牵起她的手,“珍福楼的账目可都算完了?”
“差不多了,还有些余账,改日清一清便罢。”
“回头我得跟祖母说说,请个账房先生来,也好让你松快些。”
纪棠思忖,是该请个账房先生,待她离开,珍福楼得有人管。祖母年纪大了,没有精力,程苒与魏襄又对酒楼生意无甚兴趣,孙氏?不,她一番心血,不能再交回到她那恶婆母手上。
二房的魏陵,倒是个稳重的,年纪虽然还小,却值得栽培。
魏叙见她一路都在出神,不禁顿住脚步:“想什么呢?”
“没什么。”纪棠回过神,“听说,薛将军的案子快结了?”
“快了,陛下有令,年前结案。”
“如此一来,薛念儿也算苦尽甘来了。”
她眉眼弯弯地笑起来,似乎在打什么主意。魏叙笑道:“你该不会还惦记着把薛念儿弄去花间境?”
“有何不可?我花间境不比那妙春楼舒坦?”
“薛将军平了反,薛念儿自然是要赎身归家的,你别高兴太早。”
“这倒是……”
夜里,沐完浴,两人各自在房里看书。纪棠看了看滴漏,亥时正刻了,他怎么还不走?
“世子爷,不回青松院吗?”
魏叙放下书,看向她:“怎么?你在赶我走?”
“当然不是。”纪棠打个哈欠,“只是,我有些困了。”
“你困了就先睡,我把这几页书看完。”
“哦。”纪棠脱了外裳爬上床,用衾被把自己裹成了粽子。
魏叙好笑地道:“你只管放心睡,我不会碰你。”他今日东奔西跑一天,着实有些累了。
那就好,纪棠放心睡去,直到半夜,一只不老实的手偷摸摸伸了过来……
第50章 除夕夜
那夜, 有人说不会碰她,谁知,却被他吃干抹净。更可气的是,往后几日夜夜留宿, 纪棠快有些吃不消。
她不明白, 他在那件事上为何有使不完的力气用不完的精力!几日下来她双眼之下明显多了一圈乌青, 程苒以为她失眠, 还给她送来好些安神药……
好在马上就是除夕节,魏叙因忙于述职没空来找她。纪棠白天张罗家宴,夜里倒榻而眠,没人折腾, 总算睡了几个好觉。
除夕当天, 百官休沐。一大早,魏叙被孙氏叫了去。
只见她拿出一个锦盒来打开, 略带愧疚道:“往日, 做了许多错事, 叫棠棠受了委屈, 我心里十分过意不去。这支簪子是我特意命人打造的, 你拿去送给棠棠,就当是我向她赔礼道歉。”
魏叙看了看那簪子, 笑道:“既是赔礼道歉, 儿子以为还是母亲自己送给她比较好。”
“我怕她不肯接受, 你先拿去给她,她若是肯佩戴就说明愿意不计前嫌,好叫我心里有个数。”
“也好。”魏叙拿起锦盒, 告退出去。
午后,戏班子来了, 戏台照样搭在了前院,为活跃气氛,班主命演一些小曲目,也好为晚上的正式演出热身。
未至日暮,炮仗声已响了起来,永安侯府里悬灯结彩,丫鬟小厮进进出出,所有人都在为家宴忙碌。
玉棠轩。
纪棠坐在妆镜前,描眉点唇轻贴花钿,待装扮好,拿起那支镶嵌赤红宝石的簪子轻轻插入发髻。这簪子,是魏叙拿来的,据说,孙氏有意与她修好,那她岂能拂了她的好意。
明亮的铜镜光可鉴人,那簪子在光照下越发璀璨夺目。纪棠弯了弯唇角,起身穿上外裳出了门。
候府前院,好戏已开场,眼下正上演的是一出《四郎探母》。魏老夫人由孙氏和王氏陪同,正聚精会神地欣赏曲目。
纪棠走过去,坐在程苒旁边。孙氏微微侧头,望见了她发间那支醒目的红宝石簪子。
一出戏未完,前厅已摆好饭食,众人围桌而坐,一边看戏一边进膳。家里好久没这么热闹过,魏老夫人很是高兴,一连喝了两杯温酒,欲再喝第三杯,被永安侯拦下。
“母亲身体抱恙,这酒还是少喝些。”
老夫人道:“平素里吃不得酒,今日除夕还不让人吃吗?”说罢,又叫人把酒杯添满。
“侯爷,难得今日高兴,就让母亲再喝一杯吧,这是温了的果子酒,并不烈。”孙氏笑道。
“那好,再吃最后一杯。”
老夫人端起酒杯,看向纪棠:“棠棠,你陪祖母喝一杯。”
“是,祖母。”
果子酒清冽,带着果香,温过之后更是馥郁悠绵,纪棠忍不住多喝了两杯。
魏叙见她脸上浮现些许粉色,起身给她盛了一碗汤:“果子酒虽淡,喝多了也会醉人,把这汤喝了。”
“好。”
孙氏见二人情意绵绵,站起身道:“棠棠,往日是我猪油蒙了心,做了许多错事,如今想来后悔万分,趁着今日除夕,便当着全家人的面,给棠棠陪个不是。”
说着,亲自倒了一杯酒走到纪棠面前:“棠棠若肯原谅我,就喝了这杯酒,若是不原谅……”说着说着,哭了起来。
婆母亲自给她赔罪,她敢不喝吗?不喝就是她气量狭小。纪棠笑了笑,站起身柔声道:“母亲不必如此,一家人当以和为贵,过去之事不必再提。”
说罢,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这就对了。”老夫人朗声笑道,“一家人就是要和和睦睦才好,往后谁再背地里使手段,我老婆子头一个不饶他。”
“母亲说得是。”孙氏赔笑着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
吃罢饭,接着看戏,一出《四郎探母》演完,接下来便是《龙凤呈祥》,一方戏台之上,生旦净丑齐齐登场,将曲目演绎得热闹非凡。
纪棠方才喝了酒,冷风一吹便觉有些头晕。
“世子爷,我有些不舒服,想先回去歇息。”
“哪里不舒服?”魏叙关切地问。
“头有些晕,想是喝了酒的缘故。”
“我送你回去。”
“好。”
两人离席往内院去,孙氏回头看了一眼,嘴角微微上挑。
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炮仗声,夜空中时不时升起绚烂的焰火,处处异彩流光。行至一处廊桥,纪棠突然顿住脚步,软软靠在魏叙身上:“世子爷,头好晕。”
魏叙轻轻一笑,将人打横抱起。纪棠靠在他怀里,伸手抚了抚头,手指一勾,便取下了那支绯红的宝石簪子。
垂下手去,纪棠将簪子悄悄丢在了地上。待两人走远,阿芜从暗处走出,捡起簪子后离开。
将近子时,戏目唱到了尾声,孙氏按了按腹部,起身去如厕。
除夕夜,侯府所有人都聚集在前院,后院里冷清漆黑,一个人影都没有。孙氏如厕出来,还未走上回廊,只觉眼前一个黑影呼啸而过,廊下的风灯突然熄灭了。
一片黑暗中,孙氏一阵心慌,定了定神,加快脚步往前走。
回到席间,《龙凤呈祥》的曲目已经演完,众人汇集在空地上,几个小厮正张罗着放焰火。
“放焰火咯放焰火咯。”
魏琅拍着手在人群里跑来跑去,孙氏望望身后,松了口气。然而,许是一度惊慌,连发间多了支簪子也未留意。
且说纪棠回了玉棠轩,便躺在软塌上休息。魏叙不放心,叫阿若煮了些解酒汤,一口一口喂给她喝。
喝完醒酒汤,魏叙将碗放在一旁,凑身在她唇上啄了一口。
“世子爷不去看焰火吗?”
“这里也能看。”
话刚落,只听得“嘭”一声,一朵绚烂的焰火在窗外绽放开来。
纪棠下榻,连鞋袜也未穿就跑去了窗边,魏叙紧随其后,将她抱起放在了轩台上。
焰火一朵接一朵,点亮了寸寸夜空,绚丽的火星四处散开,似牡丹似银河。纪棠望着漫天姹紫嫣红,不自觉地扬了扬唇,这个时辰,应该差不多了吧。
须臾,夜空恢复了沉寂。魏叙将她抱回软榻上,掀起衾被盖住她光溜溜的足。
“已经很晚了,世子爷回去歇着吧。”
“你怎么老是赶我走?”魏叙倾身向前,“是怕我……”说着,双眼下瞟,目光落在那掩藏不住的朦胧春光上。
纪棠抬手抚上胸口,笑道:“我发现,世子爷最近越发色迷心窍。”
她都如此说了,他若是不做些什么,岂不是对不起她送的这几个字?
“阿若,出去。”
“啊”?阿若原本在挑灯芯,回头一看,忙捂住双眼退了下去。
魏叙轻搂着她的腰肢,在她唇上辗转厮磨,片刻之后,一只手抚上胸|前……正欲进一步动作,却听到外面传来喊叫声。
“有刺客,抓刺客!”
“在这等着,别出去。”魏叙吩咐两句,匆忙下榻离去。
纪棠慢悠悠坐直身子,将滑落的衣衫穿好,果然不出她所料啊。她还纳罕,孙氏早不赔罪晚不赔罪,偏偏选在除夕夜,还送她如此漂亮的簪子。
想来,今晚的戏班子里混入了刺客,那簪子便是刺客认人的信物。
外面一片嘈杂,隐约可听见刀剑碰撞的声响,纪棠下榻,披上披风走了出去。
阿芜站在廊下,朝她点了点头。
过了片刻,刀剑声渐止,府里亮起了火把,十几个护院从门前跑过。
阿若从外面跑进来,惊慌道:“少夫人,听说府里进了刺客,这会管家正带人四处巡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