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找林嘉昱?”
菡羞咽唾沫,肚子发疼。
“你要想折磨我不要带上别人。他才学兼备,辅佐你安定天下。你要是杀了他只会亏。”
窗外忽的闷响,闻衍璋歪头,蓦地哼笑:
“他一直在外头陪着你,你听不见?”
她一下瞪大眼,闻衍璋压着翻涌的厌恨,唇角勉力牵出一个渗人的笑:
“喜欢我?你水性杨花非是一次了。昨日喜欢我,今日就爱他林嘉昱爱的不行?我骗你,你又算什么?”
他想到那一直纠结在心间的话语,这时不想掩藏,厌恶自己,又厌恶她:
“你很得意。我从来没有真正的杀了你。别急着否认,你这双眼睛里永远藏不住事,总写着那两个字。叫我恶心。”
从前不得不被动承受她给的东西,中期慢慢建立起人权,虚与委蛇,后期彻底翻脸,对见过他一路卑微过来的菡羞总存着杀念。
闻衍璋丝毫不如世人以为的那样会在乎名声,反而善于用不好一切博取同情,加以伪装。
但陆菡羞这里,他在几次不寻常的讶然后,依旧坚定地选择忽视她,遗忘她。就好像遗忘了不该被看到、刻印的过去。
和她,并不真诚的心。
菡羞的注意力却尽数集中在发出闷响的门外,直觉林嘉昱…可能被绑在外头。
刚刚的那些话他听去多少,她顾不得了。只盼林嘉昱千万不要缺胳膊少腿。
下巴却遭拧住,闻衍璋一把拽她下床,渗人的脸上骤然温柔平和。快速的转变叫菡羞吃惊。
闻衍璋瞥眼窗外,霍的,了然一般:
“你喜爱林嘉昱什么?”
菡羞咬紧牙关不曾回,他又扭一扭脖颈,自问自答:
“因他,很像最开始的我?”
话甫一出口,闻衍璋笃定的审视她难以置信的脸,眉宇弯出一抹温柔刀:
“顺着你,惯着你。任你作怪,只捡好听的说。你心花怒放,难以自拔。”
菡羞瞧着他写满了了然的脸,哑口半晌:
“你真是…病得不轻。”
“病?”
“这世上从来没有一模一样的人。你难不成以为自己珠玉在前?嘉昱人若春风,天性为之。你是装的,你打定心思想骗我。谁也不要说谁。”
她再也不想浪费时间,深呼吸:
“你到底想怎么样。”
“怎样?”
闻衍璋脸上的微笑慢慢凝滞。
自然是杀了这对狗男女。
可,现下他不想了。
菡羞觉得自己快折磨疯了:“你放过他们吧。我任你处置。”
可回答的又是该死的不语。
这时,窗子一声轰鸣,半塌下来。
“嘉昱?!”
菡羞望过去,那身着喜服的青年被紧紧缚着嘴,五花大绑。精心绾的发乱作杂草,满身尘土。
那双桃花眼红的骇人,见菡羞这狼狈的一身,登时蓄了泪,连连摇头。
她从前很少迅速会意林嘉昱的眼神。此刻却破天荒地一下子明白他想说什么。
他含泪的眼说——别怕。
他摇头,说——不要在意我。
鼻子突然酸的发痛,菡羞止不住的流泪。豆大的点子啪嗒啪嗒砸上地。惹得林嘉昱苍白的脸上一齐落下泪线。
他窗外哀愁,她笼中哀泣。
恍惚这里只有他们四目相对,苦鸳鸯无处话凄凉。
被当做隐形人的闻衍璋越发生厌。
哭什么?
他丛生恶意,当着林嘉昱的面袭上菡羞单薄的身子,见他恨不能生吞了自己失尽昔日稳重,心底下了最后通牒。
无需留了。
此行,乏味至极。
一推菡羞,闻衍璋漫不经心过去,忽从袖中弹出一把错金刀,提起便砍欲要了结此行。
忽地,林嘉昱忘了蠕动,直勾勾盯他后方。闻衍璋拧眉,乍然,一阵不算快的风决绝的扑来,带着女孩最后的怒吼:
“闻衍璋!”
这大雪寒冬,菡羞一腔血燃。眼疾手快,握着那早该被扔了的铁柄匕首,用尽全身力气给了他心脏一刺。
尖物插进胸腔,很冷。闻衍璋不知何时惊愕了眼,蓦然回眼,面上浮出不解。
她红衣如火,眼里有泪,笑若璨阳:
“我从没喜欢过你,和你一样,我是骗你的。”
闻衍璋分分明明的愣住,甚至忘了打落她的匕首。菡羞吸吸鼻子,声声疾厉:
“这世上最好的人,你休想杀!”
林嘉昱那么好,那么以善待人。这样的世道下若被冤杀,当真是天命不公。
她总要还他一点恩。
奋力将匕首拔出来,她抱着被系统毁灭的必死之心,又要再补一刀。
谁想,刀尖上只有一丝蜿蜒的血迹。
闻衍璋面无表情,望着她打开的妆奁,桌上的红布。缓缓揭开了里衣。
菡羞心一空。
他早有预备。
那紧致匀称的身上,覆着一层细密严实的铁甲。
她恍然眨眨眼,难怪…抱上去那么硬。
第61章 回宫
寒风呼号, 江南的雪未落地便湿作小团,半晶莹的堆作团圆子。
其下唯闻铁衣叮响,金属交打耷于腰间。闻衍璋目中升一片沉霭, 慢低下头。
左胸正中刺了一指长的口, 不大,却算不得极浅。
掀开铁衣, 指腹捅入,对照的那处细微的缺口便破开。
此铁衣,他穿了许久, 抵过箭, 御过枪。
…却被陆菡羞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恰巧挑中薄弱处砍开。
闻衍璋的动作停滞。抬手, 摸向覆着薄薄一层细腻而紧实的胸膛。心跳的时急促时沉缓。
极乱。
垂眸收手再看,两道刺目的血痕跃然掌中。
他一把掀上铁衣扣好圆领袍,不顾身上的伤, 毫无表情攫住菡羞。
菡羞立即握紧了匕首, 迅速抬高。
闻衍璋高高在上瞥它一眼, 霍的,皮笑肉不笑:
“这把匕首, 很眼熟。”
菡羞一下就懂了他话中所指,面上难堪。
这把放在妆奁里的铁柄匕首是她之前埋在陆家院里树底下的。那时决定要离开上京, 菡羞有些舍不得待了这么久的陆家, 苦于身体不好, 就让攀儿去收拾东西, 顺便告诉她哪些地方藏了值钱玩意。
攀儿一通盘查, 抱回了一堆玩意。其中夹着这把带泥的匕首。
亦然是,闻衍璋当时骗她是传家宝的匕首。
菡羞看着他逐渐湿濡的胸膛, 已经不在惊讶闻衍璋这不顾伤口的不寻常做派。
她想再刺一刀,可到底不是杀人不眨眼的变态,在失去那一瞬肾上腺素的驱使后,菡羞做不到。
闻衍璋抬腿向她走了过来,菡羞一步步往后退。独眼睛炯炯,握刀的手不放。
待到菡羞退到梳妆台前无路可退,闻衍璋似轻笑,再度摸上泅湿一脸血的龙袍。那快地方金线雀羽刺就,昂贵非常。此刻浸了血,通通都被同化成红。
手被染湿,菡羞见他满不在意的朝她伸出手。刚插去的刀遭他握在掌心,下滑,拧住了她的手。
他力气极大,骨头刹那都要碎了。匕首当啷砸上地,菡羞避之不及的眸子中,陡然罩下一片炽烈的业火。
右脸一凉,闻衍璋的手指留下斑斑血迹。随后,那大拇指抵住了菡羞被抹花了的唇。
唇峰明显,薄厚有致。
她的鼻尖立即袭进一股血腥的锈气,同时嘴唇被重重揉捻,连舌尖似乎都弥漫起了血的咸腥。
身体被带着一转,特地新抛了光的铜镜上,赫然倒映出她愕然的脸。
那个人,以血作脂,以手为笔。
慢斯条理,重新将她的唇染的通红。
菡羞怔怔直视镜子里的自己,迷迷糊糊想。
一点也不像个人。
恍惚,她听见他极轻浅的叹息:
“你可真是,一贯口是心非的爱找死。”
林嘉昱忽地暴起,大力撞着青石墙,连声呜呜。可衣衫单薄的姑娘依旧软绵绵倒下。那暴戾恣睢的少年抓住人,笑意不再,阴鸷的目光斜了过来。喜烛跃然,却照不及那一处暗。
他盘踞在阳光不及的地方,一瞬叫人看不清模样。
却断是叫人毛骨悚然。
*
新帝亲自下江南搜寻余孽此行,一时间闹得很大。
趁人不在,朝堂上骂的唾沫飞溅,半数赞扬此举,半数批判,认为太过激进,守稳才是要事。
骂来骂去累了,过会又照常提起另一茬。
尚书道:“陛下登基已久,国号与宣号却迟迟不定,实在不像话。待得陛下归来定要提上日程!”
问雨站在边上心烦的抠耳朵,瞟眼孑然一身一语不发站那的闻斐然,勾勾唇。又掰了掰手指头。心里发笑。
都猜测陛下雄心勃勃御驾亲征。谁知道这征的不是前朝余孽,而是个私自窜逃的狐狸精。
算算时候,也该到了。
不耐烦的哄一声下朝,问雨麻溜跑路,蹲在城楼等人。半天却不见,他挠头,直奔宣齐宫。宫门高立,等着他的却是两根交叉的枪。
新提拔来守门的影卫目不侧视:
“大人留步,陛下正修养。”
问雨嘶一声不大高兴,却不敢造次,只好悻悻而归。傍晚,宣齐宫内下来一道旨。问雨看着那些字,面色几度扭曲。不敢置信问一声传话的:
“陛下真…震强占人/妻啊?我说为何不许我跟着去呢,这,这,”
陆二要同林嘉昱成婚这消息还是他打探到禀明的,那会还犹豫要不要照实说。
林嘉昱此人太过天真,陆二又傻乎乎的,时不时机灵一下。这两人的动静藏的是好,但耐不住陛下早在林嘉昱入仕时就已派人去江南仔细调查一番,驻守的人还没走呢。
问雨想着,俩人私相授受,连起伙来给陛下一个阴刀,陛下这样的心性必定要在这大喜之时给他们来一场大悲。
想不到啊想不到,一个都没杀,全好好的?
他盯着那明明晃晃几个字,一时语塞,丛生尴尬:
“这抢了就抢了,居然还留下把柄?这复林嘉昱李霁一干的职,是有后招吧?”
他如何都不敢信那位踏马江南不是杀人,而是抢人。
传旨的太监也一脸无措:
“这可不是…妥妥的昏庸么。消息一传出去可别提多难听了。大人,您可要劝一劝啊。”
问雨一把抱住头,仰天长啸:
“我如今都是弃子了,我还盼着人帮着说好话呢!”
话虽如此,问雨脸上虽嚎叫,眼底却叽里咕噜转悠,不免兴奋地寻思——陆二这招以退为进,真成了?
可千万不能压错宝。
收好圣旨,问雨捧着脸歪头瞧天,上京的雪花一丛丛的往鼻尖上贴。他异样的没有因为这讨厌的雪皱脸,反而跃跃欲试,盼着看一场好戏。
“只要不是那不识好歹的公主…”少年嘿嘿一笑:
“那个我可把控不住。陆二啊陆二,争些气吧。”
“…”
菡羞刚头晕目眩醒来往外爬,就听一边婢女咕哝着什么争气类的字眼。
直到门开了,两个婢女瞬间闭嘴退出去。菡羞满手都是胡乱抓来的绸缎。等意识稍稍恢复了点,那股恶心不见,她缓缓坐上地。陡觉软乎。
毛茸茸,半点也不冷。不像那个小破院。
她奋力睁大眼,果真见身下是大片的毛毯,繁华富丽,空气中还弥漫着混杂的香气。
和…闻衍璋身上的很像。
不同于初见,他身上的香气改了,她已经闻不出来。
菡羞环视四周,雕龙画虎的屏风横挡在前,满眼的金玉富贵,又不乏巍峨肃穆。
她只用了半秒就迅速的给出认知——这是皇宫。
菡羞怔忡,闻衍璋没把她扔进牢里?
分明她捅了他一刀,这和他的作风可大不相同。
她想起什么,慌忙去摸嘴唇,见没有血才放下心。开始担忧起林嘉昱他们,同一时刻站起来,攀着高高的窗子挨个摸。
许是太心烦意乱,也不曾留意那巨大的琉璃屏风后隐隐约约坐着一个人。
闻衍璋散着发,出神的透过琉璃幕去瞧菡羞。
一瞬回神,想起她不知好歹的捅刀面色阴霾重重。一瞬又在翻涌的杂念中出神,莫名只想盯着她看。
第62章 为何不愿
菡羞扶一把额头, 甩甩脸。见窗子都关的严严实实,就将目光投向巨大连绵的琉璃屏风。
她四下寻不到鞋袜,干脆就这么踩着毛毡, 自两侧不算宽的缝隙里往外挤。
刚出来, 就瞧见正中放了把椅子。走出寝殿,迎面都是悬梁下高垂出的巨幅红金锦缎。四周林立着半人高的昂贵红瓷瓶, 每一寸都写着富贵泼天。
菡羞第一回 见到活灵活现的宫室内部,呆了三秒转头拉门,一点动静也没有。
这里的窗子不是纸糊的, 而是一层又一层细腻的半透白绢叠上合紧, 单凭一个小姑娘的手劲如何都捅不破。
爬在厚的难以丈量的门上, 她默默的盯着最亮的那块绢布。仰头, 脖颈划起一道弧线。这双眼盯着亮光,一动不动。
直到天上骄阳变了道,已过最温暖的时候。看不清, 听不得。
菡羞缓缓滑坐下, 垂着头。渐渐的又莫名发困, 不甚甘愿合上眼。
右殿藏在锦缎后的乌木槅门悄无声息启一条缝,闻衍璋按一按胸前新换好的纱布, 并未将敞开的衣襟拉上,白皙的肌肤配着层叠纱布一齐不算雅正的露着。
他穿一身鸦青色的便衣, 同地下尤着红裙的菡羞正好凑个绿男红女。
食指缓揉一揉发胀的太阳穴, 动作间连带养的缎子一样顺直的发垂两三绦于侧颜。添着两分阴柔。
看着地上昏昏沉沉的人, 他想起方才, 她蓬头散发攀着殿门, 满脸都是沉默的盼望。失了对他时的种种娇纵。
他那时有些不悦,随后被陆菡羞尖尖的下巴颏引去注意。
她比印象里的, 瘦了一些。
闻衍璋默了会弯腰,大发慈悲将人捞起。外头这时鱼贯而入一群宫婢,目不斜视抬来飘着香花的热水,备好澡巾香胰子。其中两个目光飘忽,格外有些紧张。
幸好这位捉摸不定的陛下懒得舍去目光。朱门闭,衣衫褪。水上波动不已,两个婢女给菡羞洗了遍澡恭敬退下。
闻衍璋览便全程,幽幽捡了一片红花,待得闲杂人走了,菡羞晕懵中被横抱坐进少年胯间,那片红花被贴进菡羞的松垮胸襟里。花瓣凉,激的她一哆嗦,身上冒几片小细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