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菡羞!你在哪!”
一时无人回应。闻衍璋额上青筋暴起,脑中一片焦土残垣,正暴怒,院外的车咯吱两下,似给他回应。
失去视力的少年旁的感官反而敏锐,他迅速捕捉到那细微的噪音,沸腾的杀意这才微滞。一双猩红的眼回转,竟好像可以窥见天光,一晃一晃站到了桐花跟前,抬脚,在桐花不可思议的目光下狠踩住捂/裆的手。
桐花瞪眼,豁然才发现他四肢里本该爬出去的蛊虫诡异的重新往血肉中钻去,而他身上的母虫,居然也蠕动着往闻衍璋身上爬,很快没入脚腕上的伤口。
只一眨眼,这少年的力道迅速加重。
不妙!
这母虫与子虫重逢,是药是毒。现下看,他筋脉好了!
桐花挣扎着要逃命,却见那个漂亮的少年缓缓垂下遍布阴翳的脸,鬼一般森冷,兽一样凶残,一字一顿:
“你将她怎么了。”
脚底下的人哆嗦着求饶:
“小太子,我只是给她下了个听话蛊,什么也没干啊!”
…听话蛊。
万幸。
闻衍璋捏紧刀:
“是裴止风派你来盯着的。”
“是,是他给蛊王传了道信,言明你就是南疆前任小圣女之子,我这才来了!”
桐花观察闻衍璋,见他还是瞎着的,心生一计,口中念着,忽然眼鼻中都钻出黑虫,往闻衍璋身上爬。
哪知,“啊!!!”撕心裂肺一嚎叫下,他被踢开的双手捂着血流不止的下身,痛的左右翻滚。
“你——!”
蓝麻衣的少年缓缓直起腰身,手上刀剑滴血,桐花身下,赫然是一条细小的柱状物,黑漆漆的蚯蚓般横在地上。
他将男子最重要的东西,一刀切下!
桐花不敢置信,身上的黑虫一时都萎靡不振。看清闻衍璋异样微笑起的脸,他陡然生骇 ,连连求饶:
“别!别!好歹你小时我也抱过你!”
“喔?”
闻衍璋低低笑了,感受身体中那些虫子的扭动,在他筋脉中痛苦的一齐化为血水,几日不见的狠辣再度浮现眉眼间,哪有半分谦卑温和。
他真正的向人证实,阴晴不定的暴君是何模样。
尖刀毫无预兆滑过脖颈,桐花还未来得及再求,一双眼爆睁,哑了声。
简单随意的似杀鸡放血,雪地上淌一串红河。
“闻衍璋!”
正要再次挥刀,少女焦急的一唤如雷灌耳。似乌云里破一抹灿阳,蓦地唤醒他。
菡羞忍着肚子里的恶心感,一能动就从马车里连滚带爬窜出,提着裙子跑回院子。
然刚站定,就见衣衫残败的闻衍璋竟破天荒的站了起来,手上执一把刀,远处,则是桐花毫无生命迹象的矮小身体。
裤中鲜血淋漓,还有一条小小的…勾八?
她呆住,站在一丈处,风中凌乱。
桐花,男的?
她一刹那以为自己看错了,把目光转到闻衍璋那,发现还完完整整的在。他身上一派完好,除了衣服破的地方不忍直视,反而比之前看起来更健康。
这场面真的很像某种…不可言说的情景。
菡羞直愣愣的抹一把被冻出来的清鼻涕,随后,脸如火烧。
她突然该死的,又联想到了口口。
“陆菡羞。”闻衍璋尚不知菡羞这会在想什么,脑中全是她担忧的呼唤,骨血里传导的残虐一时被顺鳞一摸,倏地退却三分。
连自己也不曾立即察觉的,他晃一晃,面上那毛骨悚然的微笑缓落下,迅速换作打心眼里的安抚:
“你怎么样?”
菡羞咽口唾沫,嗓音无故发颤:
“我没事。倒是你,他,他。”
她微微犹豫,闻衍璋却以为她发颤的嗓是后怕。心跳了跳,不自觉柔了语调,正想道我无妨,不料,菡羞一句石破天惊:
“他是要同你,那个吗?怪不得我正做饭呢,突然说不了话动不了,一睁眼就被他关在马车上。”
闻衍璋握刀的手一颤,寒风适时呼来,身上缺了衣衫遮蔽的肌肤登时一凉。他竟惊觉不堪,听见自己难以置信,一忍再忍的嗓音:
“你说…什么?”
菡羞眼里全是他抓着刀连连踉跄的模样,鬼使神差道:
“你那地方,那个了。我,要不要先避开?”
闻衍璋一怔,这时突然猜测到陆菡羞想到了什么。手上刀啪的一坠,他绷着脸窒息片刻,忍无可忍,恼羞成怒呵道:
“陆菡羞!”
*
“所以,当时那个蛊王不知道你是南疆前任虫母的儿子。”
鸡飞狗跳过后,菡羞照着闻衍璋的嘱咐,将桐花口鼻中垂死的黑色蛊虫掏出来洗一洗碾碎,一点点的往他眼珠里撒。
闻衍璋裹得紧紧,窝在棉被中,冷着脸不理她。
菡羞这会大致结合情景,还有闻衍璋爱答不理的几句。已把来去拼凑了个差不多。又低声:
“那他突然来这样,一是因为上头催,想要你和你母亲的骨灰。二是,他垂涎你?”
他犹自不睬。
她于是讪讪:
“哦。他是裴止风默许埋在这对付你的暗桩。你把子虫强行调回来,是因为你吃过你母亲的骨灰。
然她是自小就养蛊在身的虫母,即便死了化成灰也能勉强调令万蛊?”
所以南疆的人才会一直没有放弃追杀,还和裴止风联手。所以,她身上那个听话蛊突然就不发作了。
嘶。
有点东西。只不过吃母亲的骨灰,她刚知道时实在是胆寒。
他不肯细说,大约也是心里梗着。
回忆起被摇摇晃晃的闻衍璋狠补了几十刀的碎尸,菡羞惊骇之余还是有些讶异,桐花居然是男酮。
怪不得这么不喜欢她。
她心里啧一声,看一眼手里所剩无几的残渣,“你的眼睛有感觉吗?”
一直不阴不阳的闻衍璋偏头,这才施舍似的:
“他死,蛊虫亦死。虽是以毒攻毒,效用却大不如活着的。只得每日都撒一撒,娓娓而来。”
他有许多秘密藏着,谁都不相告。菡羞心想,他果然是个一点安全感也没有的人。怪不得遇到心思叵测的桐花也能那么淡定。
他早就做了准备。
除了…男酮想x他这一点。她瞄他未消阴郁的眉眼。
桐花八成摸他了,不然怎么惹的他暴怒。
…嗯,然后她那一提,彻底点了火药桶,炸了他的毛。
饶是他再心机,也免不了这一次亏。
她嘴一撇,想笑。
闻衍璋似有所感重重蹙眉,冷哼一声。
几日细思,心觉裴止风用的应当也是蛊虫粉末。
若用中原草药,几乎无可能根治。
而他来到这里遇上桐花,既是死路,也是生路。只看他能否得胜,才可选择生死。
唯一他们二人都没想到的,桐花是个好龙/阳的男子。
他不免深思,裴止风到底要做什么?
“…”罢了,这些已不是他暂时能伸手的。
他要顾的,不是天下,江山易主,是非且都让新主暂时先担着。
闻衍璋轻轻的动一动,手脚浅浅探出被窝一寸,很快感觉到了弥漫的冷意。
筋脉虽是接上了,但仅凭桐花的虫,跑跳,重物当还是无力为之,约莫勉强走走路路拿个碗。
依旧是个半残。
他面色霁后又阴,悄然将手脚收回去,安详窝在榻中。
菡羞正好转头擦手,这时顺口道:
“你的筋脉怎么样了?”
少年静静躺在褥子里,黑发缎子似的的铺在床上,暗光流转。那薄唇淡淡的,十分疏离:
“动不了,还需你伺候我洗漱穿衣。”
她于是一叹,给他掖了掖被角,见他悠悠的闭上眼,不再憎恶自己的残缺,反而同个娇娇大小姐似的享受起来了。眉头跳一跳。却还是老实巴巴的:
“好。”
第76章 粗发
一晃过了正月, 院外的杂草下,桐花的尸体早冰冻成块。
闻衍璋这些天安安分分的,除了让菡羞擦澡, 就是等她喂饭抹药。
两人日日睡一个被窝, 同先前不不一样。
清早,菡羞窝在暖烘烘的被子里想, 这好像是他们第一回 ,真正在同床时能够一起安睡。
回春楼那几天,闻衍璋总是突然在她睡着时搂她一把, 再把她狠狠推开, 两人睡眠频率几乎没同步过, 烦人的很。
又眯了会, 一旁闭着眼的闻衍璋突然道:
“吃完饭就离开这。”
他嗓音清冷,平淡的没什么波动。
菡羞懒懒嗯一声,转头, 刚睁开眼就对上他那张侧过来的脸。她微往后躲一躲, 空出一块小天地供气息交换:
“都没有马, 我们怎么走?”
闻衍璋坐起身,借手肘支撑, 冷气瞬时侵入,菡羞不满的哼哼一声, 下一刻被角便被压下, 重新关住暖巢。
她把脸闷进被子, 禁不住的想赖床。顺便盯闻衍璋的手, 发现他今日的动作似乎异样流畅。
菡羞一斜眼, 看见他摇摇晃晃站定套棉裤,清瘦的背脊顶起一条线, 睡意忽地消散,眼睛一亮:
“你能正常行动了?”
这家伙昨天还窝在被子里等她给套衣服呢!
闻衍璋略有生疏地穿好夹袄,听得这惊喜的一声,唇角轻轻一掀,答她的音却还疏冷:
“起来,走人。”
菡羞抱着被子爬起来,拽住他的手就瞧。闻衍璋微挑了眉,任她抓。
上手摸两把,菡羞凑过脸,见细腻的玉白一片,手腕上只有头发丝粗的肉线。
她还是惊叹:“好厉害,你什么时候好的?难不成厚积薄发,一夜修缮完毕?”
蛊虫这玩意,比金疮药还灵,存在实属玄幻了点。菡羞又想到那回他往她身上放虫子被李破风拆穿,不免一哼:
“这么厉害的东西,我险些就要上身了。倒是要谢谢李姑娘,没有她我早死了。”
闻衍璋一滞,面上冷了:
“提那做什么。”
虽是强硬的语气,可大手不自觉反捧着她的掌心,一把握紧。
方一握,他眉目微凝。
手里的肌肤,糙了。
菡羞想到不高兴的事就忍不住回忆一番,这时心里头蹿火,拽开闻衍璋的手借机骂他:
“疯子,起开,我穿衣裳!”
掌心底下那一小只爪子瞬时没了,闻衍璋难得没回呛,听菡羞的话站到一旁。菡羞穿好衣服,后知后觉一讶:
“你今天这么乖?哎,闻衍璋,你越发懂事了。”
他就站在那不吭声,一身不好看的灰袄子,头发也不梳,泄在身上。饶是如此也不显得臃肿,依旧颀长一棵青柏。
除了眼睛看不见,哪里都挺好。
菡羞的目光落上他穿地不甚齐整的鞋上,观察了会,发觉站的还挺好。于是蹲下身,给闻衍璋把窜出来的白袜塞回去,再拉好他裤子。一拍大腿:
“有人来接我们吗?你这脚哪怕好了也不能走多少路吧。”
闻衍璋把被拍的那条腿缩到后头,淡道:
“没有。”
菡羞楞:“没有?问雨呢?他说好会来找我们的。”
他睫羽微抖,漠然:“当是不会来了。”
“…可他对你忠心耿耿。”
“忠心?”这回轮到闻衍璋哼笑了。一张脸上不屑一顾:
“最不值得信的就是人心。”
菡羞一下没话说,他兀自摸索着向外走,讥嘲轻慢:
“是人便有自己的心思。有自己的心思,便没有绝对的忠心。他惯来会为自己打量,我亦然。既都要为自己谋路,便没有十成十交心的道理。
更何况,我为君,他为臣。
闻衍璋已死,他的职责也尽。天大地大,自有他的活法。”
一通话,配他寂寥无情的背影,真是格外直白坦然。
菡羞本因为问雨的食言而怅然,知道闻衍璋这话很对。但就是有点难过。
问雨为了护闻衍璋都快死了,怎么不算忠心啊。
可这次失约,他的举动又谁都能理解。
她又莫名呢喃,人心…确实最不可信啊。
门外忽地一重响,菡羞抬脸过去,见闻衍璋摔了,登时放下愁思上去拉他,不忘谴责:
“这么急干什么,被门槛绊倒了吧。”
闻衍璋任她拍灰,淡淡的不说话。两人吃了点芋头算早饭。
菡羞不忘给闻衍璋披上白狐裘,正要走,他叫住她:
“绢人呢。”
她道:“那个啊,在车里。”
“有一只里头塞了银票,你取出来。”
菡羞一顿,笑了:“你还真万事俱备。”上车把那个她的模样的绢人掏了,果然有紧紧一叠卷起的银票,面额从小到大依次排开。
菡羞心叹,太好了。
没有苦兮兮的挖野菜剧情。
不过,“你那天就是存心想我去找你,后路都准备好了。”
闻衍璋接了钱在指尖摩挲,闻言捏紧了纸币,嘴上不置可否:
“快些找到镇子,若他们发行了新钞,这些钱便只是废纸。”
菡羞一下被提醒了:“对啊!”
王朝更迭,闻衍璋在位的时候没有废除旧版,市面上流通顺畅。但如果是戚云月他们故意刁难,加上新帝即位后必不可缺的行径,大概率会推行新币。
她将闻衍璋手里的纸钞收好,紧紧贴在衣裳里,大额的放自己这,小额的放他怀里:
“我给你的面额小,万一我们走散了你拿出去也不至于被夺财灭口。”
他听得走散一字,面色微变,算不上好:
“谁稀罕你的蠢打算。”
菡羞笑笑。找来一根破布绳,一头牵自己手上,一头牵闻衍璋臂弯。见他略皱了眉,她脆声道:
“不过你我栓一块,这样就不会走散了。”
少年空无的眼周突的展开,额角跳了跳,他吞回刹那间的恶念。菡羞带笑的嗓还留有余音,手臂上已然被拉动——开始走了。
闻衍璋抿住的薄唇微松,反手轻轻抓住绳子,在小臂上绕两圈,听着菡羞的提点亦步亦趋。
“闻衍璋,你不要走偏。”
“嗯。”
“闻衍璋,你冷不冷?”
“…不。”
“闻衍璋,走了好久,你累不累?我看到村子了,要不要去歇歇脚?”
他身形渐有哆嗦,一直抓着粗绳的手通红,嗓音却笃定不容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