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现在…疼得快受不了。”
近乎从牙缝里挣出这句,系统叹息,例行公事:
【宿主任务成功前不会因惩罚死亡,宿主,麻烦忍一会吧。】
“…”菡羞说出不话了,径自闷头苦捱。钻心痛如剐肉刀,一点点剖开心脏。耳边不断争鸣,外界的一切声息全化作杂乱的滋滋连音。
眼前黑影重叠,菡羞痛苦地挣扎良久,忽的,不知哪来的清脆童声小声啜泣,恰如乱麻中的一把小刀,刺溜划开耳边的颤音。
静谧冬夜,一声又一声。弱小无助。
鬼使神差地,菡羞抓住床头寝衣,借着手臂力道一点点坐直。被褥顺之堆叠,菡羞埋着头,正以为自己耳鸣幻听。猝不及防,童声哭地更大。
屋子里的香气吸多了头晕,她昏头涨脑歇息了会,没想起闻衍璋走前的嘱咐。下意识想看看大过年哪家孩子跑出来乱逛。
手方一搭院子大门,却发现晃荡两下,锁住了。
不可置信,菡羞讶异地摇了摇,铁与木头撞得咚响。
“…”闻衍璋锁的?
她想不到旁人。
童声似乎就在周边徘徊,抿唇,菡羞收了收身上薄袄默默抱手。想到出来时屋里丝丝飘缕的香炉,她蹙眉。
她睡得很熟,夜里基本不醒觉。平常睁眼一摸,还能摸到闻衍璋残留的余温。
照理,突发情况不奇怪。
可….孩子又在呜呜地哭,莫名心焦,菡羞想了想,决定从墙上翻下去看看究竟。
然刚爬上靠墙的树,不知哪来的刀光飞窜,一人隐匿在黑暗中,似告诫她:
“夫人,夜深。还是回去吧。”
菡羞一激灵,抬头找了圈却不见人影,不禁问:“你是哪个暗卫?”
躲屋檐上的侍卫心道真是见鬼,大人分明燃了安神香,这位不安分的夫人平时睡得憨香,这会反而不困了。
琢磨了下,他如实答:
“属下为问雨大人亲卫,西北来的。夫人可唤属下北十七。”
好的,又是她不了解的排布。菡羞识趣地不大半夜还得加班的侍卫的茬,瞪眼看着黑不隆咚的天问:
“外头有个孩子在哭,你听见了吗?能不能帮我看看怎么回事?”她听的难受,潜意识感觉兆头不好。
北十七悄无声息缩了缩衣摆,道:
“夫人,这不是属下该管的。一个稚童,定是顽皮,家人自然要寻的。”
“…”难以描述的不舒服。偏菡羞也说不得什么,于是挠挠头,乖乖要回去,不妨那孩子再度大哭,嘴中含糊不清:
“娘——”
菡羞的脚步又定住了。
侍卫暗道不妙,果然,那善心泛滥的夫人站地上认真道:
“你们瞒我了什么?”
侍卫沉默,右手开始发痒,琢磨到底能不能给这夫人一手刀避免不必要的。下一刻,远处突然炸了满空的烟火,由远及近,孩童的声量隐约要消下去。然与此同时,一女子的凄厉嗓音接替了孩童:
“夫人!夫人救命!我家孩子顽皮出逃摔成重伤!夫人有神仙本事,求夫人开个门收容一晚!”
大好的日子,嘶哑的女声却似一根濒临崩坏的麻绳。
北十七率先喝她:
“我家夫人睡了,你是谁!”
女声吓一跳,哆嗦一息,随后孤注一掷般:
“我,我是趁晚逃难的。我家公婆相公打我,我熬不住带着孩子跑了,夜里冷又黑…夫人,听说太守夫人最仁善,求夫人庇护一晚,只一晚!”
菡羞蹙眉。北十七终窜出来,不由分说轰人:
“走!夫人不在!”
“大人,我明明听见夫人说话——”
女声哀求不绝,菡羞虽然感觉到不对,但还是不忘嘱咐:“你不要轰人,十七。”
一听见这声量 ,女子扑腾更欢。北十七思索过后还是先上去看一看究竟,却在看见散发女人怀里的孩子后突地不可思议:
“麒儿少爷?”北十七当即揪住怔了下的女人,厉声:“你是谁!”
菡羞以为自己听错了:“麒儿?”
“夫人莫出门,只怕有诈!”
北十七狠狠把她身子往下一压,大力夺过哭得奄奄一息的麒儿,逼问:
“你从哪里偷来的孩子,谁派你夜闯太守府!”
那女人尖叫,疯了魔的嘶吼,突然撕扯自己的发,黑发飘了一地,不少同蜘蛛丝一样随风缠人身上。
北十七没了耐心,正要拔刀给她个了断,不想女人惨嚎,随即仰天倒地上断了气。
上脚踢一把,确认人真死了。北十七不禁纳罕。
大人安排里里外外安排了上百人,就是为了防这短短的半夜。可这女人确实没什么功夫,怎么钻空进来的?
那群兄弟伙真一个没发现?
还有,怀里这棘手的奶娃娃。
麒儿抽噎,不明就里昂头,神色恹恹。他还未满一周岁,压根不可能答话。可毕竟与夫人有干。十七思索,要不要去汇报一声?
这么想着,心尖突然一痛。北十七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眼前影子闪烁,嗙地便倒地。麒儿摔得再度大哭。
里头一直等待的菡羞一听,感觉到大事不好。几声呼唤也等不来回声,反而被麒儿哭地越加痛苦煎熬。
脑里左右拉扯,明白闻衍璋恐怕是在给她挡灾。她该做的最好是照着北十七的话好好躲院子里。
可确凿的一声麒儿实在让她觉得揪心。
何四知道吗?
原身家人安危如何?
远处的烟花越炸越凶猛,硝石的味道缝在空气中。难以分清到底是烟花,还是…火药。
对,火药。
闻衍璋拖到大年三十家家户户闭门的时候,借烟花掩饰开了火炮!
这场拉锯战,终究还是要有结局的。
“娘——!!!”
麒儿不知是否也感受到了不一样的氛围,像是留存人世间的最后一次呼唤,凄厉地菡羞都要听不下去。
要是不相识的孩子…
“…算了!”
菡羞咬牙,一甩外衫,转头顺着树奋力往墙上爬。院子不过分高,一会功夫就下去。只不过跳墙时膝盖有点痛,她寻着幼童抽抽噎摸过去,瞧见地上躺着的人一个踉跄,“北十七?”
那男子直挺挺躺地上,恰逢烟火点灯,再仔细一瞧,已僵了。
她背脊一寒,没忍住用脚尖轻点了点他的鞋,没反应。
菡羞紧紧抿唇。
“对不住…”眼睛酸胀,她胸腔里堵地慌。一旁麒儿许是嗅到了熟悉的气味,安安静静仰头看她。
大而无辜的瞳仁。同沉静时的何四一般。
菡羞重重抹把眼睛,对北十七合掌拜了三拜,抱起麒儿匆匆欲攀回墙内。外墙滑直,她费力颇多。勉强踩住一块凸起。
霍地,“菡羞!”
步伐急促,何四不知从哪里找来,头巾都未戴。菡羞应声转脸,见她居然找来了,心里头突兀地刺了刺。
“这是怎么回事?”
听到母亲的声音,麒儿哇一下再度大哭。何四似乎很冷,匆忙下拉袖子才伸手扶菡羞下来,一面抱住孩子哄,满脸凝重:
“城外有战火。来不及说了,阿枂他们已经转移了阵地,闻衍璋现在分身乏力,你快和我走!”
“我——”菡羞不明所以,本能地后退,“麒儿如何被带到我这的?”
何四捏拳,上来拉她:
“一场意外,我现下实在无法解释,阿枂和伯父伯母在等你!”
胶着中,地上十七蓦地从喉中艰难地挣了一个音。倏地,像是被什么撕咬,瘆人的咕啾声响细密震响。
两人都一顿,齐齐看过去。
菡羞立时要上去一看究竟,何四忽地死死掐住麒儿的脖子,稚儿脸色瞬间涨红。她面上笑容得体:
”陆二小姐,请和我走一趟。“
这哪里是先前的何四…菡羞愕然,气的,怒的:
“何瑜婉!那是你的孩子!”
何四嗤笑,像是笑话菡羞的愤怒。手下再度加重力道,麒儿彻底出不了声。
菡羞紧咬牙根。何四向前一步,杏眼凶光毕露:
“陆菡羞。我等这一刻,等了好久。”
“今日裴公亲临,你与那猪奴谁也逃不掉。”
*
“库房烟火燃了一半,可外头还迟迟未拿下,这次对方似乎换了个法子。”
问雨不过刚刚汇禀,火光又再度砸来。
闻衍璋望天,还有一个时辰。
若不在这时间里解决,清扫的功夫便不够了。
说来有趣,“对面一时放火,一时射箭,时候掐得正准。”
故意玩家家酒似的。
李霁嫌热,一旁说完这话,又眺望了会,补充道:
“我们攒了这么久的火器,楼毅和他老子一起来了也无济于事。真不晓得他大过年来这一出是为了什么。”
闻衍璋不语。
李霁习以为常,又观望了半个时辰。这时突然发现不妙,指着那巨大一个的火石道:
“哪,哪里来这么大的投石机?这规制不该出现在沂州啊!没有皇家准许——等等!”
他骤然惊悚:“衍璋!对面不止楼毅!”
火光下,青年泰然敛眸,不置可否。
李霁哑然:“竟是…裴止风。”
二圣之一亲临,意味此战必分生死。
闻衍璋冷肃的面容未有半分牵动,“你怕了?”
“..说不怕,自是假的。可今时不同往日,我与你一块排布了这样多的仗,早不是寻常儒生。只是,陛下。”
李霁仓皇地笑了笑:“你好歹也知会我一声,告诉我对面来的是谁。”
这陛下二字,多少有些怨念。
闻衍璋两手拢袖中,拇指不紧不慢摩挲两下,破天荒给了个解释:
“我亦不确定他是否会来。”
不过是心中预感。
没算完的旧账,一路以来陆续布陷的暗棋。
裴止风怎可能忍得下当时的仇。
“…我以为最多不过那王庸一干从中作梗。”
青年眼中火星跃动,闻言捏紧了手里的小木刻。
“你说的也不错。”
王庸这四处逢迎的,早将消息互相卖个遍。他稳居南疆,最需要的就是替他招风的大树。
闻衍璋卡在沂州才对他最有利。
或说,对各个有异心的地方势力都有利。
一旦他决定金蝉脱壳,这些人便都不满意了。
“我们有几成把握?”
李霁长叹,这时倒也看淡了。
“只要不死,我只要好好活着。”
“干系不到你。”
闻衍璋随意地甚至算不上安抚。李霁侧目,青年沉稳地不符年岁,什么事都不露急色。他不好再问,陪着继续等。
不想没多久,两方的火竟然都停了。
方熄火,横空飞来一支箭,咚地擦过两人之间的发丝,刺进后头垛口。
李霁愣住的功夫,闻衍璋已拂开被刺断的发梢,将箭拔出,阅箭上查的传信。
不过须臾,俊颜刹那阴森如鬼。
“衍璋!”
李霁忙上去,闻衍璋冷冷别开他下楼,“你随问雨先走。”然,一角白色衣袂荡了荡。将将堵住城下出口。
来人弯眸,笑意盈盈:
“衍璋,好久不见,这回你不鲁莽,你的夫人却鲁莽了些。”
李霁倒吸一口气,这姿容,这骇人的气度。
名震天下的裴公竟找上门了!
那菡羞——?
他不禁转眼,楼梯口,闻衍璋面无表情同他对视。分毫不退。
裴止风眸子闪了手,屏退身后侍卫,清浅地好似在和好友闲聊:
“百密一疏。要多谢王大人手下的女侍卫啊。说来,蛊虫这东西当真好用。衍璋啊,你做得太绝,不怪她策反。你猜猜,如今你的小夫人在哪里呢?”
第106章 不用
天已将明。
裴止风好整以暇。李霁等人看来, 这位裴公与记忆中一般运筹帷幄,自有遗世独立的跃然。
他笑吟吟,四下浅浅一望。李霁的心凉了大半。
若来的不是眼前之人, 他一干大有胜仗的信心。
可谁不知裴公多智近妖的称号?
李霁不由得沉沉看向闻衍璋, 这一回,竟是无论如何都难以定心。
若他早有准备, 大抵沂州一切早在他掌中。整齐划一地无人去质疑真假。
夜风冷肃。李霁所思,亦是众人所思。
闻衍璋屈指,众目环视, 即便面对这挑他手脚筋毒吓他双眼的宿敌也未显慌乱。纵使, 自家夫人的性命还在他那处握着。
青年甚至大跌眼球地屈指, 略抵住鼻息, 漠道:
“到底做过正经太监,裴公身上的脂粉气还是这般叫人作呕。”
李霁的眼咻地一突,裴止风净身否的谣言早在他声名鹊起时四散。与这位自小长在皇庄的连襟不同。此人冒头之际就是深宫黄门。层层把关严查, 纵使上下皆猜疑他可是嫪毐之流。至今也不能断言。
这么一句, 分明是蓄意往他最讳莫如深的点上踩。
他不由更忧心。这些日子所见的闻衍璋与那个狂傲少帝行事截然相反, 若非真的生了气,怎么会故意言语侮辱来激裴止风?
裴止风偏首打量着人, 闻言脸上笑容微微凝滞,蓦地将嗓音放得更慢:
“自以为伶牙俐齿。”
凭空银刃舞, 女声迅猛接上:“找死!”
“大人!”
“衍璋!”
利刃撞于须臾, 未出意料, 李破风在附近等候多时。眼见问雨的身影如约出现, 上前缠斗, 闻衍璋冷嗤:
“今日要了断的远不止你我二人。”
裴止风也望一眼,捉摸不定的轻渺:
“了断?凭你, 也配?”
他施施然后退一步,“你我从不在同等位置,即便你什么都参着我学,也不过一个西贝货。”
绒软白团悄悄挂上眉梢,闻衍璋冷脸,微掀开眼皮。鱼肚白的天色,雪点初降。
“新年伊始,我来视察一遭罢了。不出两个时辰新太守便会上任。至于林嘉昱那一干贼人,也是逃不过的。”
裴止风有些乏味,亦有些玩味。打量完毕衣衫简朴的闻衍璋,略过他风中飞舞的染灰大袖。眼底轻慢。叹似的:
“拼了命苟活,兜兜转转好不容易寻了个傻女人将就…唔,可见怜。那陆二有哪里比得过我的昭阳半分?记得你曾祖头盖骨至今还埋在皇城底下,我来前同昭阳商讨,心觉你这虫豸断没那福分。便削了你的头骨镇守沂州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