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了攻略的反派之后——不溯生【完结】
时间:2023-06-11 23:10:24

  菡羞壮着胆缓缓睁眼,身上落一道清明的目光。
  何四狰狞的眼不知何时恢复平和,安谧与她对望。
  “陆——”何四嘴唇蠕动,僵硬牵动出一个弧度,却又戛然而止,只吐露了一字。菡羞睁大眼,忽然女子向前栽倒。尘土飞扬,下颚将将抵上菡羞的右肩窝。
  削尖的下巴,刀似的刺地她一瑟缩。
  热气拂动耳廓,女声呢喃如蚊嘤。菡羞猛地抖了抖身体。怔怔轻唤:
  “…婉娘?”
  女人无应答。相反呼吸逐渐微小。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如油尽的灯苗,彻底熄灭。
  远处,麒儿哭声不复。
  世间万物,好似挑准同一个时机歇息。
  菡羞僵直片刻,一点点转头。
  已失去生命迹象的何四一双眼柔柔睁着。若非脑后源源不断的血,她与平时的何四姑娘一般恬淡。
  …细心算账的何四,和她板板正正告工人偷奸耍滑的何四。时常站在一旁,安静不语的何四。
  菡羞眼睫震颤,眼酸难忍。
  何四,死了。
  咧嘴,她莫名克制不住,泪如雨下。
  四周突然多出许多黑影。有人来唤她,问她安好。
  菡羞通通听不见,那一刹那,用尽最后的力气伸手将何四的眼轻轻合上。
  而——久违的男声,带着憾然,携着关怀,如春风一样吹拂。
  “荷花,莫哭了。”
  她恍若未闻,盯着何四失去血色的面容沉默流泪。
  林嘉昱望着女孩黯淡的侧颜心叹,本要来扶她的右臂,险些触及时却又滞住:
  “惨淡收场,是唏嘘。可这是何姑娘为自己选的路。莫伤怀,伤己。”
  往常,这会或许该与她逃避经久的青年寒暄一二。然这时的菡羞心神不定,避开他关怀的眼眸。她只低低道了声“多谢”,抿唇爬起,摇摇晃晃去往被侍卫抱在怀中的稚儿。
  他睡得很熟,不谙世事。更不知母亲离开。
  她耳畔缓缓回响,何四弥留前那微不可察的一句——“养好他。”
  菡羞驻足一息,指尖颤着去摸那孩子的眉眼,反复描摹,渐渐皱紧眉头。
  上半张脸是闻斐然,下半张脸比从前长开些,极像何四。
  分明,就是她生的。
  有人道:
  “这何氏女串通裴贼胡编乱造,夫人千万不可自责。如此演一出戏,定是知晓裴贼图谋不成,算计夫人的善心,逼迫我等不对这安王遗腹子赶尽杀绝。须知那安王也曾与裴贼联手,仇怨颇多。她苦心孤诣拖到我等前来,为的就是一搏!夫人不可上她的当!”
  菡羞沉沉闭眼,眼睫湿濡不减,心头似有千斤重。
  “难怪。”
  难怪何四那句话里含着终了的笑…
  她未回应,半晌长叹一口气。周遭人皆忧心忡忡,忽的,菡羞挺直了背,轻轻道:
  “他呢。”
  周遭微松口气。林嘉昱默,这时骤觉身份之别。低眼:
  “陛下许在来的路上。夫人…可要急着回去?”
第108章 最后的防线
  林叶飒飒, 橙白的朝阳落一线,不算刺目,却仍逼得一干人同一时眨了眼。
  菡羞偏头, 有些累。耳朵里的人声左进右出, 无暇细究称呼的转变。
  揉揉燥痛的眼周,他目光定在麒儿泛红的脸上, 抱他的侍卫纳这神色进眼底,两臂微往后一撤:
  “夫人,这孩子怕有些惊厥。未免再吓着他还是暂且先不碰的好。待我等叫个医师来看看, 您再看望也不迟。”
  语未毕, 拇指不着意横来, 略盖住稚儿的一只眼。
  菡羞盯了他一眼。侍卫目光刻意别过, 将孩子抱得又紧几分。
  她再看眼麒儿,抹了抹眼睛。嗓里发闷:
  “何四她…”
  他早有准备:“我等先行抬这位走,定会找一具上好的棺椁。夫人放心。”
  菡羞看着颔首的侍卫哑然。那人行礼道一声别, 遂率人取马车上一块横版抬走何四, 带浩浩荡荡一干人撤后。脚步声过, 偌大的野林里单剩她与林嘉昱。
  不大的雪点已在这闹剧结束前化入晴空。
  菡羞后知后觉回首,林嘉昱彬彬有礼, 依旧温润地凝着她。
  她才顿觉尴尬,灵台里阵阵的嗡响。林嘉昱却先看出她醒神后的窘迫, 微微一笑, 似是安抚:
  “林子里冷, 先出去吧?”
  菡羞脑子里还重映着濒死前何四的音容。察觉自己露在他柔缓的目光下, 身上的不适更无所遁形。像是被掀了巢的野兔。她心头惶惶, 良久,再看一眼何四死时的位置。野草摇摆, 地上丁点血渍,俱渗入土砂。空余灰褐色的印记。
  如,麒儿的哭声一样淡却。
  …点点头,她沉沉抬脚往回走。
  人烟渐至,天气好得出奇。脚步一前一后,隐约能见民宅时,她站定,眉头狠一皱:
  “嘉昱,多谢你。许久未见。”说完这句,松一口气似的。女孩垂着的脸朝他渐渐抬起。
  林嘉昱本思索是否要问那些话,闻言唇蠕一蠕。清润的眸光止了流转,平平落她迟疑又坚定的面颊上。
  还是那张脸,那双眼。她为自己打气一般笑了笑,却笑得收敛。
  他眸一颤。心中突然有一个声音告诉他:同,也不同了。
  这非当年流落他小宅的荷花,而是陆二姑娘陆菡羞。旧帝为之百般筹的妻子。
  林嘉昱来前有许多话想吐露,幻想过重逢会是什么模样。
  泪眼两相,还是沉默无言?
  可惜,都不是。他轻轻一哂。纳回不合时宜的温存,克己复礼:
  “故人重逢,喜不自胜。我言语不敬,夫人莫怪。”
  “怎会——”菡羞忙要解释一二,可将将开了个头,后面的就不知道如何客气又真挚地回答。
  她眼闪了闪,定定和林嘉昱对望。心里头突然被虫蚁啃了口,有点空。
  抿唇,菡羞深呼吸,朝他抱手,行了个上京人最常用的礼。
  林嘉昱两手不觉攀一块,那姑娘眼儿竭力弯弯,极庄重再道一次谢:
  “多谢你。不知一路以来,你可还顺利?”
  林嘉昱莫名松口气,品了品她话中意。亦弯眸,软声:
  “承蒙助力。我不在囹圄。尽所能夙我少时志愿,不愧于心,不愧于民。”
  “…”菡羞迎着他和记忆里无二致的眼波,一听这话,绷起的筋又放下几寸。
  她问那些,无非就是想确认林嘉昱过得好不好。
  有闻衍璋从中作梗,她觉得恐怕是没法过得多好的。
  可久别重逢,如今的林嘉昱依旧还是那个林嘉昱。至多更加沉稳,也…好似更温和。
  他是竹一样的君子,从未变过。
  看这番形容,菡羞身上大石落地。
  林嘉昱能说出两个无愧,大约是真的志向圆满。她那些尴尬的微妙,这一刻竟也如云雾散。
  “那就好。”菡羞盯着脚尖,笑。
  林嘉昱默,也笑。
  相顾无言几息,到底不能一直对笑不语。林嘉昱两手再度握紧,启唇:
  “我此次来有要事。才闻你正式成婚,我却没有送上贺礼。此番补送,也不知来不来得及。可惜我来的匆忙,礼物不曾带在身上。若你不嫌弃,我…送你回府,再差人送上可好?”
  “这——,”菡羞没想到他提这茬,身上又开始发毛,匆匆道:
  “不用破费的。只是走个过场,不收礼。闻衍璋不是要来了吗,我等他就好。你事务多,不必在此处浪费时间——”
  “荷花。”
  林嘉昱叹息,难得失礼地打断人言。
  菡羞一顿。
  青年大袖垂落,忆着许多事。兜兜转转最后,语调轻轻:
  “我记得当时…江南落了雪。你怕冷得紧,喜服都要夹棉。据闻沂州今年未有严寒,果真没有同那回般冻着你吧?”
  菡羞滞住,手抖了抖。
  林嘉昱呵一口气,目光幽胜千山远。
  “上京的雪最大,最冷。我以为江南小雪好得多。却不曾想,原来无雪才是真正的好。”
  他心尖痒,却不忘止乎礼义,未往前踏一步:
  “我想问你,你高兴么?”
  菡羞怔然,脸上残存的笑发僵。
  没有丁点质问,也没有指责。仅仅老友似的关怀。
  他果然是让人如沐春风的谦谦君子。
  可温润如林嘉昱,冥冥之中似也有不甘。
  “当是高兴的。”
  结婚嘛,亲人见证,锣鼓喧天。多热闹,她总不至于说不。
  林嘉昱仿佛困惑,“当是?”
  菡羞点点头,又洒脱地耸耸肩:“当是吧。”
  他微敛眸,一时参不透。菡羞又道:
  “嘉昱,遇见你是我此生最好运的一回。我每每回想都觉得,山水一程,三生有幸。”
  林嘉昱瞪大了眼睛。
  菡羞遗憾地摇摇头:
  “缘分么,总是很奇怪的。不过我也满足了,长这么大,除了家人,从没一个人像你一样对我关怀备至。那时候我失意,一度心灰意冷。可是你毫无怨言地陪我,事无巨细。我屡次想,陆菡羞的运气要是截止到遇见你时就好了。”
  “可是,世事无常。我本想说你值得更好的姑娘。转念一想又觉得这话老套不诚心。”
  青年蹙眉,菡羞认真道:
  “又不是单执着情爱的人。你有自己的抱负和志向,有自己的路走。我思来想去,觉得还是盼你事事如意,平安康泰好。”
  大年热闹,底下人声渐渐响起。对面应的却是默然。
  林嘉昱干涩道:
  “荷花,不问我为何如此恰巧找到你?”
  菡羞继续摇头:“不问了。”各有各的出发点,有什么好追究呢?
  他失笑:“好。”
  这句“他待你如何”终究没有问出来。哨鸣林野,林嘉昱抬头,晴空万里。
  是道别时。
  青年拱手。
  她干巴巴也道别。伸头,奇异于林嘉昱走的仓促,却见一辆马车驶来,林嘉昱道:
  “我捎你可好?”
  菡羞抿唇,不知道该不该拒绝,恰巧边上又来一辆青顶马车,林嘉昱看眼车夫,又望眼紧闭的车窗,自嘲一笑:
  “是我多次一举。我在冀州有事未结,诸位,有缘再会。”
  车夫停马,目送林嘉昱离开,眼神算不上友好。直到影子都不见了才换上笑脸:
  “奴才南十八。夫人,大人等您呢。夫人没吓到吧?”
  菡羞刻意忽视心口的乱动,勉强对车夫笑了笑:
  “还好。”
  “那就行。您快上车,大人可担心坏了!”
  她摸了把脸,“嘶!”虽然不肿,但还有点疼。菡羞只想快点回去。南十八下来放矮凳,她道谢,方踏上去两步,车帘里凭空伸一只大手,一拽右臂,菡羞来不及挣扎便被拖进车里,车帘合上。伴随车轮滚动,菡羞一头栽进染着浓重烟火味的宽阔怀抱。
  很熟悉,坚硬,削薄。可又不过分瘦弱。
  是——他。
  “闻衍璋?你在?”
  抱住她的人不作声,一双臂膀却将她提起,随后在怀中箍地死紧。
  被打的脸上忽的抹了层凉膏,舒缓胀痛。然菡羞被抱地骨头快断了,奋力扭动以期摆脱他突如其来的偏执。
  几次无果,她闷哼着有点想掉金豆。头顶终拂来沉冷的男声:
  “别动。”
  随后,骇人的力道松绑。一连串的事,她早精疲力尽。菡羞半阖着眼,软爬爬窝在闻衍璋怀中。
  车中无声。
  谁都没有再说话。
  菡羞没力气抬头,也疲惫地不想问因果。任他就这么拥着她回府。
  马打个响鼻。太守府突然忙碌。侍女们看闻衍璋抱着夫人归来 ,忙听令伺候着菡羞吞了一碗安神药。闻衍璋未停留多久。众人也有些讶异。斜阳草树,寻常巷陌。菡羞睁眼时是万物寂寥的傍晚,刹那以为一切都是梦。
  她下意识问他去向。侍女忙道:大人还在城门,夫人受惊,大人留言让您多歇息。
  菡羞把脸埋进被子,闷闷地点头。
  不过半个时辰,陆菡枂脚步焦急敲开太守府大门,进来便道:
  “婉娘留了封信,我一看,这纸上都写着罪己诏似的话。什么她有错,她居心不良要对你发难。我一找发觉她不见了,菡羞,她——”
  话音于瞧清妹妹眼中的血丝时戛然而止。
  “难不成,是真的?”
  陆菡枂原地矗立一刻,泪突然落了下来。
  菡羞接过信,看后重重闭眼:“姐姐,你先回去。”
  “菡羞,你是不是晓得什么内幕?麒儿不见了,你姐夫也到现在还没回来呢。你——”
  …“姐姐,听话。”
  陆菡枂住了嘴。
  走出太守府,一切和乐。陆菡枂怔怔,忽得心痛难耐。
  此是十四年冬。
  沂州一场斗,谁也没赢,谁也没输。一夜定胜负,不关寻常百姓事。
  菡羞望着房梁,满脑子乱麻。
  何四的尸身很快被安置好送进义庄,麒儿也很快被送回,据说照旧养在原身姐姐家。侍卫来来回回,她眼熟了好几个人。可偏偏不见闻衍璋。
  菡羞这几天一直乏力,医师看了只说是郁结于心,叫她多散散步,看些好玩的。
  于是美食像是流水一样送到眼跟前,衣裳首饰换了又换。陆家父母也要来看,却被菡羞拦下,不许进来。
  侍女对此困惑,却也理解:夫人怕传了郁气呢。好生孝顺。
  菡羞一笑而过。
  幸好这次抑郁持续的也并不久。
  可,闻衍璋依旧没有出现。
  她不免怀疑——他干什么去了?事情也该处理完。怎么好像故意躲着自己似的。
  侍女支支吾吾,说不出个由头。身上有了力气,菡羞干脆自己去找。时隔多日出院子,旁的地方已经有些陌生。她问了几个人,都眼神乱飞。
  “…”菡羞拧着眉,揣着一肚子话找去了书房。
  门关着,不见什么人拦。她便推了把,竟然轻松推开。里头没点蜡烛,颇昏暗。
  很静。
  她默默躲在小床里头,等闻衍璋回来。
  菡羞寻思,何四想来早就知道自己活不了。事事都留一手,把所有的事情都写在诀别信里。
  她这几天沉溺在何四的惨象中,时常做磨人的梦。总觉得何四死前那最后一句话化成数不尽的绳子把她裹成木乃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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