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卿——松松挽就【完结】
时间:2023-06-12 14:42:20

  “尝尝罢。”
  夹着炸鱼的筷著刚探进酱碟,浮云卿便听见卓旸“嘁”了声。
  浮云卿不甘示弱,有意无意地哼出声。
  鱼块在碟里滚半圈,裹满酱汁。金灿灿的鱼块披盖一层红衣,霎时就像玳筵席面上的美味一样。
  意料之中的酸,却不过分,细品满是甜的余味。
  “嗳,怎么还骗我呢。分明是酸甜口的,先生还要把‘甜’字隐去。”
  然而一块下去后又是一块,酱汁果真开了胃。以小赚大,把公主的食欲给捧了起来,就连严厉的禅婆子,望见浮云卿两颊鼓鼓的模样,都忍俊不禁。
  “甜是要细细品尝的,能轻易得到的,那就不算甜。”
  瞧瞧,这漂亮话,这漂亮事。
  浮云卿甚是受用。明明只是寻常话,可她还是品出几分夸赞的味道。再抬眸瞧卓旸时,神色更是意气飞扬。
  她用眼神示意卓旸,“瞧瞧人家,再看看你。”
  末了搵帕时,被敬亭颐笑了句“调皮”,挑战的心火才熄了几分。
  离席后,卓旸又想了个折磨人的法子——挡在浮云卿身前唱喏,义正严辞地表态,要趁着寒食休沐,赶紧把日后的功课备好。
  不仅是读书背书叫浮云卿头大,跑圈扎马步更令她发愁。
  卓旸好似看透她的心事般,缠着不叫人走。偏偏那时敬亭颐被禅婆子拦在珍馐阁,浮云卿怕婆子为难人,也怕自个儿被眼前的煞神为难。
  进退两难,索性提起衣裙,可怜地示弱。
  想及便倏地往卓旸身前凑,青葱玉指试探地戳了戳他交叉的手,指腹稍稍用力,卓旸的虎口便凹下一个弧度。
  浮云卿飞快地戳了下,一眨眼的事,分明没多做停留,可指腹传来的触感却似干火蔓延般,滚烫,炙热。
  往常就是在一群女使怀里滚来滚去,也没见她们的体温像这触感一样烧得惊人。
  转念一想,卓旸是武将。武将么,在她想象里,身子应当都是火炉,自带熄不灭的火种。
  “卓先生,方才我说的事,你可以再想想嘛。”她向来是能屈能伸的料,眼下被踩到尾巴,嚣张气焰散得比呲花烟火还快。
  衣袍完美遮盖住了卓旸僵硬的身体,虎口处密密麻麻的电流激得他愣在原地。
  干燥温和的风将少女的衣摆吹得转了个旋,风劲扑回虎口周围,一下吹走了那阵难以启齿的感受。
  猛地一惊,卓旸回了神。
  “好。”
  话音刚落,便听见浮云卿困惑地“咦”了声。
  尾音被无限延宕拉长,声调上翘,再次把卓旸打了个激灵。
  不等浮云卿再说什么,卓旸便大步转身而去。
  浮云卿眼睫轻颤,恍惚间,她觉着无从可数的时间,也莫名的延宕下来。
  忽地,她似有所感应般,转过身子。
  敬亭颐静静地立在连廊下。廊芜掩映,他清瘦的身姿被投下来的光影掩盖。再往前走一步,便会从阴暗投奔到光明。
  隔着垂落的紫藤花,她看不清敬亭颐的脸色。
  恰好有一瓣紫藤花飘落在敬亭颐的肩头,风刃一催,顺势落在敬亭颐身前,被他稳稳捻住。
  从转过身来的那刻,敬亭颐就在看着她。虽隔着一段青石板路,但她仍能想象出,敬亭颐浅淡的笑意。
  方才她与卓旸一前一后地出来时,还能隐隐听见阁楼里的交谈声,甚至是禅婆子的低骂声。
  而今,阁楼静得瘆人,不知何时没了声,散了人。
  他是什么时候出阁楼的?又是什么时候立在连廊的?
  浮云卿先是担惊受怕,过后又是一阵不悦。
  他盯得那么紧作甚?
  作者有话说:
  小浮云:有些事,你可以不用看这么紧的。
  夫子:比如呢。
  小浮云:……
第11章 十一:喜欢
  ◎少女的喜欢,来得迅疾,走得匆匆。◎
  早春的薄雾从湫窄的小巷蔓延至道道通衢,卷着呜呜咽咽的箫声,悄然吹开一道户牖。
  女使揉着酸涩的眼,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定睛一看,来人竟是禅婆子。
  两位婆子关系不疏不近,因着都为公主做事,明面上的关系还过得去。只是怎么也没亲近到互相探视的地步。
  “麦婆子屋里药气呛得慌,您有什么事,不如同我出去说罢。”女使举着早已燃尽的榉烛,轻手轻脚地走到禅婆子身边。
  禅婆子乜她一眼,稍稍侧身,露出身后端着药盅的退鱼。
  而后轻声道:“我是来给她送热药汤的。公主昨日歇得晚,今早没起来,也就没亲自来看望她。”
  女使微微颔首说好,领着来人进屋。
  甫一迈步,猛地想起药汤的事,赶忙趴在禅婆子耳边,试探问道:“燃火的事,公主也告诉婆子了么?”
  禅婆子招呼着退鱼把药汤放到床几上。这药汤熬得浓稠,熬得比老虔婆的命还苦。周厨昨晚亲自守着炉火,一夜未眠,就是为了这盅汤。
  想及全府上下都把心栓到了这屋,心里未免吃味。这药汤放在床头,就是为着呛呛床榻上熟睡的人。
  “怎么?单她麦婆子是公主的心腹,我就不是?”
  女使被话噎到,心想:您还真不是。
  面儿上可不能这般放肆,一板一眼地回:“寒食燃火,越少人知道越好。公主府的墙是密不透风,可万一飞进哪只外来的蝇子,不知道府里的规矩,飞出去后胡言乱语可怎么办?”
  禅婆子知道这牙尖嘴利的女使是在讽刺她,讽刺她一仆二主。无论她怎么说,怎么做,这帮仆从都会认为,她是李贤妃派来的线人。
  她不属于公主府,也不属于禁中。公主不在跟前,谁都想夹枪带棒地讪她几句。
  平时她不会出声解释。不信任自个儿的人,就是把头颅割下来递到人家手上,人家照样不信任。
  只是今日,禅婆子想给自己辩解几声。
  旋即竖起狭长的眉眼,嘴皮子上下一剪,“你的意思是,我是公主府的内鬼,捞住个时机就会背叛公主?国朝寒食火禁甚严,不是因着冒犯规矩有严苛刑罚,而是因着,若点火被百姓发现,十里长街,鸣鼓声张,集聚臭骂。往后若是遇上任何不顺的事,那百姓可是会三番五次地在公主府前闹事,唾沫星子都能把府邸给淹了!”
  “如今是没有律法清楚写着,不守火禁要怎么用刑。可你当外面的声音就不重要,何况你供的主子还是公主!小娘子家脸皮薄,天天被人骂,一传十十传百,到那时国朝上下都怨这位公主,公主她能捱得住?”
  怒火窜天,说罢一长串话,禅婆子觉得她的嘴角都被心火熏出了个毒泡。
  这串话反叫发问的女使无地自容,帕子被绞得凌乱,她探探身,叫醒麦婆子。
  本还想掀开床幔,谁知麦婆子的手倏地伸了出来。
  苍白的手腕上血管凸起得厉害,皮肤松弛,像浣洗了无数次的麻布。
  麦婆子提着力气勾勾手,随即手腕便无力地耷拉下来。
  “我观你身子是虚得厉害。”禅婆子冷不丁道。
  “你来我这里,只是为了泄怒么?”麦婆子被女使扶着坐起身,双手艰难捧起一盅药汤,一饮而尽,眉头就不曾松开过。
  “噢,不是。”
  刚人没醒时,禅婆子神色还透露出担忧之意。待人一睁眼,她便又恢复了那般淡漠的,疏离的,冷酷的神态。
  恍若刚刚心里担忧的不是她一般。
  “那是……”
  麦婆子睐一圈眼,这才瞧见,原来禅婆子身后还跟着退鱼。
  “既然有事跟我说,我也给你面子。”麦婆子拧着眉头,摆手叫女使出去。
  退鱼福福身,也跟着走远,轻轻合上门扉。
  “为了给你煎药,公主冒着风险,叫周厨留一把火。她心心念念想着你的事,连晚膳都撤了,说是没胃口。小厨房的柴火早都锁了起来,周厨呢,为了这盅药汤,把药炉搬在自己屋里,守了一天一夜。”禅婆子掰着手指头说事,越说心里越酸,“你金贵,春纤如玉,心如琳琅,你一病,全府都没心做事嚜。”
  想了想,补道:“噢,除了新来的两位夫子,那俩都是不好相与的种。”
  言讫,才发觉麦婆子的眼珠提溜转,死死盯着自己看。
  一番静默后,屋里回荡起麦婆子明朗的笑声。
  “你笑什么?”
  “我?我嚜,我笑你掉到了醋瓮里,笨得爬不出来。原先瞧你那冷淡样子,还以为你当真什么都不在意呢。”
  禅婆子心声被她抖了出来,嘴唇张张合合,吐了句:“虚与委蛇。”
  两位半百的婆子,就这样破了冰。
  麦婆子扯着禅婆子,推来条杌子,示意她坐下说话。
  禅婆子心事坦露,总觉着身上少穿了件衫子,坐立不安。她早已不是多年前,被数落一句,得懊恼几日的小娘子了。然而眼下,她倍感羞赧,恍惚间,她又做了一回年青人。
  麦婆子嘴角翘起,“小六她素来吃软不吃硬。这孩子心软,心善,谁犯了错,稍微一求,她就不做计较。我看着她长大,这孩子读书识字方面,是不机灵。可旁的事,她心里可都清楚着呢。谁是真心对她好,她心底明镜一般。”
  “照你这么说,公主是觉着我待她不是真心?”
  “你看你嚜,又瞎想。”麦婆子顿顿声,慎重道:“你来府里许久,可作风还是在贤妃娘子身边那套。贤妃娘子是个严厉的主,偏偏小六就烦严厉。若真想安顿在此,不如试着换换性子,软一些,亲近一些。这里是我们的家,也是你的家。在家里,就不要有拘束了罢。”
  禅婆子觉着这是在异想天开。
  “我始终记着当初贤妃娘子吩咐的话:我是仆,公主是主。我是要教导督促公主的,可不是来陪玩的。”
  麦婆子低骂她脾性轴,“你服服软是能掉一层皮么?你呀,真是跟贤妃娘子一模一样。我偷打听下,慈元殿的宫婢都是像你这样的么?”
  到底是彼此嫌弃不懂对方。禅婆子还觉着麦婆子过于天真。
  “禁中里的每位,无论是黄门郎还是宫婢,都是背着一万个心眼子苟且偷生的。”禅婆子额前冒出几滴汗珠,赶忙搵帕抹去。
  她道,“禁中是深不见底的海,主就是主,仆就是仆,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蓦然回首,禅婆子又觉着庆幸。幸好从大染缸里脱了身,熬出了头。
  公主府里的这帮人嫌她不近人情,可从前在禁中做事时,她严厉更甚。
  她已经拔掉许多根刺,却还叫这帮人觉着成效甚微。
  麦婆子发觉身边人不再说话,知道自个儿的话重了,忙安慰着:“其实小六也把你放在心里的,你把她当侍奉的主,不如把她当孩子一样疼。”
  两人絮絮叨叨半晌,禅婆子似懂非懂。
  起身要走时,倏地丢下这么一句,“你怎么不叫公主,只叫小六?”
  “你不知道公主行六么?我们私下都唤小六,听着亲切,叫着顺口。”
  听罢这句话,禅婆子面色嗒然,然还是沉声交代:“生火的事,你我都操点心。你虽是卸了许多重任,可府里威信还是在的。这消息,万不能外泄,更不能叫贤妃娘子知道。”
  麦婆子说知道了,“都是搭伙结伴做事的一群人,没人想找事的。”
  回去路上,禅婆子脑里总窜着那番对话。
  关系亲不亲,心近不近,从来不是一日能观摩出来的,也不是一日能培养出来的。
  禅婆子前半辈子如履薄冰地过着,提着脑袋走路。朱红墙,琉璃瓦,四面闭合,蜉蝣匆匆,潦草终生。
  后半辈子,在同样的四方院墙里蹉跎。只想尽本分,哪会想坚守的本分在这里成了不合群。
  “不合群,再恪守本分也是错。”
  浮云卿躺在尾犯膝上,握着傀儡儿做傀儡戏,忽地感叹道。
  抬起纸糊的手臂,迈起轻盈的脚步,线起线落,傀儡儿就完成了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
  尾犯正给她梳着打结的发尖,闻声,随口问道:“您是何意?”
  浮云卿没有立即回话。是何意,她倒真认真思索一番。
  昨晚她做了场梦。
  漫天细碎的紫藤花瓣,有道模糊的身影,不论她去哪,一直紧跟身后。
  每每回头,都会迎来一个浅淡的笑容。
  瘦削颀长的身骨,干燥温暖的药香,一眼便会陷进去的浅笑。
  只是再多看几眼,心底总会冒出一阵刻骨铭心的寒。
  甫一醒来,尾犯便说,敬亭颐前来请安。
  她偷摸捻破一扇纸窗,敬亭颐依旧是长在她心坎上的模样。那一瞬寒,似是错觉。
  既然是错觉,干脆都推到卓旸身上好喽。
  “卓先生明明是武将,性子不该豪迈一点么。他总让我想起朝堂之上,那帮留着长长的须髯,一本正经的臣子。有些……不合群。”
  尾犯笑着捏捏她的脸蛋,“评价一个人的话语,千万不要落这么早哟。”
  浮云卿随即反应过来,搂紧尾犯的腰,撒娇道:“说错了,说错了。”
  眼眸流转,精致的傀儡儿,如今再看,兴致全无。
  浮云卿揿住傀儡线,随意一抛,傀儡儿飘荡在半空,“嗖”地下降,落在一方玩具堆里。
  攥在手中时,它精致,生动,翩翩起舞,栩栩如生。被抛弃后,它平庸,俗套,僵硬死板,索然无味。
  少女的喜欢,来得迅疾,走得更是匆匆。
  浮云卿侧目望着门前郁郁葱葱的乌桕树,总觉着日子悠长,闲适,却是能一眼看到头。
  一只粉蝶翩跹,落在浮云卿挺翘的鼻头。
  她微微瞪大双眼,仔细观摩着这只大胆的蝴蝶。待它放下提防时,坏心眼地耸耸鼻头,把蝴蝶颤走。
  忽然之间,她做了个决定——
  她要给平凡的日子里,增添一个乐子。
  作者有话说:
  小浮云:猜猜我找到了什么乐子?
  府里众人:别闹,好好学习。
  哈哈,下更明天零点五分~
第12章 十二:两位驸马
  ◎公主竟然选了两位驸马。◎
  清明,寅时,福宁宫。
  第一缕微弱的光束冲破几叠轩榥的桎梏时,内侍已经给官家系好了攀膊。
  宫殿中央,铺着一张髹棕长羊绒毯,放着枣木橛子、榆木疙瘩,一捆麻绳,几个榫卯机关。
  内侍大监通嘉甩着拂子,虾腰跟在官家身后,试探道:“官家,小黄门郎在外面候着呢。这些都是小底亲自从入内内侍省挑出来的机灵孩子,总要有个能钻木取火的。”
  官家闻言,哈哈一笑。抬眸望去,屏风外人影幢幢,哪怕只瞥见个身影,他也知道这帮孩子,都是劲劲的年青人。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