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皇宫,就是阵眼。”
“她在皇宫中的所布下的每一个祭祀点,释放的巫蛊之力也会大幅增长。还好你们没有落入其中,否则伤亡不敢想象。”
任阮心中也是一阵后怕。
仔细研究过那些案件的老妪嗤笑了一声:“这位南疆圣女,实在是很爱以环环相扣的计谋卖弄自己的智慧。却不知越是相扣,反而越给自己留下了追踪的痕迹。”
“这三处位于阵眼皇宫的祭坛,本身也构成了一个阵法。”老妪解释道,“她现在拥有的那具归善公主的躯壳尚算年轻,却急于夺走任姑娘你的。说明,她上一次的替身巫蛊之术,进行得并不完美。”
“皇宫现在重重戒严,根本没有鼎盛之力的她之所以了无踪迹,一定是躲在了阵眼当中。”
任阮睁大眼:“那我们如何才能找到阵眼?”
“她用巫蛊害人,我们便也用这巫蛊之术,让她付出应有的代价。”老妪笑了笑,朝吾六伸手。
素来高傲冷淡的后者恭谨俯身,将臂间的箱子递过。
老妪打开箱子,掏出里面的黄色符纸和鲜血。
“老身家中自祖母一辈滞留南疆,索性就开始在此苦苦研查,也了解到些巫蛊文化。”老妪说着,已经开始熟练地用笔蘸了鲜血,在黄纸上作符,“虽然他们真正的巫蛊术,须得是继承了天赋的南疆女子才能施展。但老身祖母在苦研过后,将其与我大夏金乌文明结合,也摸索出些类似的诡术。”
“譬如说,画像寻人。”
若是想寻的人在方圆千里,将其画像放置于阵法中燃烧,便能有飞灰指引,探得踪迹。
“画像!”任阮忙开始寻画笔,“这个简单,归善公主我亲眼见过许多次!”
“不,归善公主只是那南疆圣女的伪装。”那老妪摇头,“任姑娘难道忘了,归善公主可没有一双蓝色的眼瞳!”
早在探查到归善公主的不对劲时,他们就已经找到归善公主的画像用过此术,根本一无所获。
南疆圣女应该是用巫蛊之术,在脸上做了彻底的化装,才让身为画像师的任阮在此前也没能看出端倪。
“那可怎么办?”任阮顿时感到一阵无力,“她的巫蛊之术如此轻易就能将面容改动得天衣无缝,又有谁真的见过她的真面目呢?”
待到她再度化了伪装,岂不是如鱼入水,根本再抓不住?
“我见过。”
一道低冽的声音,打破了僵住的安静。
谢逐临披着厚厚的黑色狐氅,缓步走来。
他望着愣在原地的少女,低慢而笃定地重复了一遍:“在西芜的战场上,我曾见过。”
只是后来身边随之惨烈的牺牲,加上脖颈后六芒星残余的巫蛊力量后遗,让他每次试图回想起她蓝眼睛以外的面容时,都会陷入痛苦的窒息和心脏锐痛。
“回京都的路上,这位老妪已经为我施疗了许多南疆的方子,如今我的隐疾,已比从前和缓了许多。”
的确,方才他的犯病比之在大理寺画室时,痛苦仿佛轻减了许多。
但任阮垂眸思量许久,还是轻轻又坚定地按住了他的手:“你不必为此冒险。”
“这一次,我会保护你。”
她打开了系统空间。
手指滑动的页面直奔自己很早之前,就已经注意到的功能:记忆回溯器。
这个功能可以提取人的记忆,让她直接用意识进入,然后亲眼看到对方所见过的人脸。
但此时此刻,旁边那个令人印象深刻的天文价格――六亿六千六百六十六万,却消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灰蒙蒙的平常数字――“八千六百七十二”。
任阮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红彤彤的余额:八千六百七十二。
这些都是她这些天修复那十九幅画像积攒下来的。
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画像空间里,意识形态的她怔在原地默了默,终于毫不犹豫地按下键面。
现实中的任阮则踮起脚,将额头轻触碰上谢逐临低头的下颚。
在意识被抽卷入记忆的漩涡前一秒,她轻轻对着安静了许久的系统空间,说了一声: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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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逐临关于西芜战场的那段记忆很混乱。
意识形态的任阮降落在一片一望无际的昏黄沙漠中。
她跑了很久。
时而遇上无数挂满残肢的巨大仙人掌林,时而又有倾盆的血雨从天而降。
看着这些血腥残碎的物像在身边飘忽不定,任阮又是心疼又是气愤。
终于跑不动了,她一屁股坐在沙漠上,叉着腰冲天空大吼:“谢逐临!”
“谢逐临你要是再不给我老老实实的,我就和傅重礼成婚去!”
少女的怒吼让整个世界颤抖了两下。
接着,就是一阵天崩地裂。
终于,面前望不到边际的沙漠像是突然散去了海市蜃楼的幻境,显露出一片满是刀剑血光的真正战场来。
任阮心神一震,连忙爬起来,向着其间奔去。
她很快找到了被无数西芜大军团团包围的中心。
一个穿着黑袍的人背对着她,正瞧着地下奄奄一息的第一部 卫们,放声大笑。
任阮忍住内心疯狂涌动的恨意,飞奔绕到前面,想认真看一看她的脸。
但当她真正站定看清时,任阮却彻底愣在了原地。
第144章 消逝
◎和我回家,好不好?◎
回到现实中的任阮身体一软, 紧贴的额头瞬间从谢逐临的下巴滑下,几乎是完全脱力地向地面栽倒下去。
好在谢逐临眼疾手快,接住了她。
“怎么了?”
他清凌的目光中泛出关切和紧张。
任阮摆了摆手, 嘴唇蠕动半响,还是没有发出声音。
垂头良久, 她推开谢逐临, 在已经备好的纸笔边坐下。
随着一言不发的少女安静地挥毫泼墨, 笔尖下渐渐流淌出那神秘人的真面貌。
谢逐临原本一直隐隐担忧萦绕在少女身上的目光,也渐渐不受控制地转向了画像。
他面色渐渐冷下来。
立在旁边的吾六更是脸色越来越铁青,到了后头, 险些出手将少女笔下的画像撕碎。
“你在画些什么!”
“我们要的是南疆圣女!你画的是什么!”
失控的吾六差点冲上来将画卷夺走。
谢逐临用力钳制住了他。
收完最后一笔的任阮低下头, 默默将画纸拾起,交给老妪。
她干涩道:“是不是她, 一试便知。”
老妪接过,将那画像放置在了已经布置好的阵法当中。
众人神色各异,皆默默地望着。
那画像被点燃的火舌卷走,渐渐吞噬在熊熊烈火。
吾六红着眼睛别开眼。
那是……那是吾九啊!
是他如亲姐妹般一同习武成长,明明已经牺牲在西芜,却又被伪造成梦柯而抛尸的吾九啊!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是她!
在老妪古老的唱调中, 火渐渐小了、熄灭。
在火星完全湮灭的瞬间,忽然, 被烧尽的画像灰尽数在无风中漂浮起来,渐渐地在半空中浮动成一条细细的线,仿佛在指引着众人向前去。
“成了!”老妪激动叫道, “快!跟着火灰去, 南疆圣女藏身的阵眼, 就在这个方向!”
被钳制住的吾六难以置信地回过眼来,在原地控制不住地颤抖。
“好。”
谢逐临垂下眼眸,松开吾六。
他抄起谢伯方才诊治时取下的佩剑,一刻不停地飞身而去。
吾六在原地愣了两秒,也红着眼,一跃跟上。
眼见着数个金吾卫皆飞身随去,被留在原地的任阮心急如焚。
“我也去!”
老妪劝她:“大人们武功高强,咱们在此等候便是。姑娘去了,反是拖累。”
任阮正迟疑,忽然身边插过一个苍老的声音:“让她去。”
回头望去,却见是谢伯睁着满是白翳的双眼,向这边走来。
“大人遗疾未愈,恐有隐患。若当真再犯……”
“任姑娘,你比老朽管用。”他将一枚药丸塞进她手中,“老朽的作用,如今其实也不过这一丸。”
这么多年诊治下来,其实谢逐临的隐疾,剩下的多是心理缘由了。
而在方才的画像中他已经看出,自家大人真真正正需要的药,是眼前这个提着画笔的少女。
谢伯眼眶忽然有点干涩。
他克制地猛然回头,对其中一个金吾卫生硬命令:“送她去。”
――
那漂浮在半空中的火灰虽细小微弱,但凑近过去,却是清晰可辨地向前延伸过去,一路无误地指引着。
金吾卫抓着任阮的手臂,在皇宫上方的屋脊一路跃去。
然而越跟着这火灰线走,任阮瞧着眼下的路,便越是透露出几分熟悉来。
当金吾卫开始带着她下落时,任阮望着前方越来越清晰的牌匾,呼吸急促了片刻。
竟是临月轩!
火灰消失在了临月轩虚掩着的门前。
这里此前因为范答应之事,曾被金吾卫把守严查过。后来收集完现场物证,范答应又死亡后,便被封锁了。
而此时此刻,临月轩的门却是虚掩着的。
显然,谢逐临他们已经到了。
任阮心急如焚,快步跟在那推门的金吾卫身后,向里冲去。
“大人!”
那金吾卫发出一声惊恐的吼叫。
任阮心下猛沉,忙从金吾卫身后探出头来,越过门槛望去。
先看见的,却是院前正捂着不断流血的肩膀的吾六。
他亦神色紧张地望着一个方向,怒吼道:“大人,快醒醒!”
吾六身后是其他跟随而来的金吾卫,俱是空僵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
拨开前面高大的众人,顺着他们视线望去的任阮终于看见了谢逐临。
他正立在那院井的围边上,俯身向里面探看着,颀长身形微微摇晃,仿佛随时可能栽落进去。
“谢逐临!”
她失声大喊。
但井上的人只是微微动了动脖颈,并未向后移动半分。
“嘘。”井后的屋顶上传来女子的声音,“任姑娘,你打扰到谢大人啦。”
任阮猛地抬头。
屋顶上,身穿黑袍的少女放下了兜帽,露出温婉美丽的眉眼。
除了眼瞳的蓝色之外,果然与画像上的吾九一模一样。
果然……
当时她总隐隐约约觉得吾九的容貌有几分熟悉,原来便是出自归善公主。
可惜巫蛊之术从内改变的容颜天衣无缝,让并不知道这一层的她,降低了太多警惕。
南疆圣女望着底下的吾六,笑意盈盈:“这么久不见,六哥怎么对我这样狠心,一上来,便要刀剑相向的?”
“你不是吾九。”
吾六别过脸,冷漠地不再看她,只继续紧张地盯着井上的谢逐临,仿佛随时准备冲上去。
“你还是这么无趣呢,六哥。”南疆圣女撇撇嘴,警告他,“不要轻举妄动哦,否则下一秒谢大人是会跌下井去,还是直接拔剑自刎,我可说不好。”
任阮凝住她:“你究竟想做什么?”
她闻言看向任阮,眉开眼笑:“任姑娘如此聪慧,难道不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任阮沉默了一下:“我的躯壳?”
“我给你。”她干脆道,“你放过谢逐临,我把我献祭给你。”
身后有金吾卫惊异出声:“任姑娘!”
屋顶上的南疆圣女有些意外地扯了扯嘴角:“这么感人呐?”
“好啊好啊。”她拍着手开怀大笑,指着那井道,“那你现在就跳进去吧。”
任阮和她谈条件:“还请圣女,先解除操控谢逐临的巫蛊。”
“方才毁了我这样多的好事,还当我会继续纵容你呢,任姑娘?”南疆巫女变了脸,“再废话,我可就直接杀了他哦。”
“好。”任阮审时度势,立刻软下来,“那让至少,请圣女允我先和他告别。”
南疆巫女冷哼了一声,讥讽地吊起眉梢,不知可否。
任阮便慢慢地走向井边,向着井上的谢逐临伸出手。
她将他从悬崖边上拉下。
被拉住的谢逐临耷着清冷的眉眼,像是一只失去了意识的木偶,乖乖地顺从着她的力量,垂拥住向上努力踮脚的少女。
那么高大的身形,将她都完全笼罩着,可任阮却没有感受到一丁点沉重的压迫。
就好像,他在能够控制自己一般。
任阮心下一震,不由得抬眼望去。
背对着屋顶的谢逐临,在少女面前洒下一片安全的视线盲区。
于是他耷着的长眸中,在对视上任阮时变成了再不掩饰的幽幽。
任阮心中大喜。
但她并没有被喜悦冲昏了头脑。
离得那么近,从谢逐临胸口处清晰感受到痛苦压抑的躁狂心跳,让她很快冷静下来。
他还是犯了隐疾。
怎么办?
任阮环在他颈瘦腰间的手无措地上升到背脊,想从他身上汲取力量似的,用力收紧。
少女袖间的东西,在动作时发出了轻微的碰撞。
谢逐临仿佛从中听出了物件的金属尖锐,幽幽双眸中意动闪过。
他顺着少女的动作,不着痕迹地再倾身向下些,状似无力地将头更埋向少女的发间。
他将后颈的刺青送入她手中。
与此同时,借着她青丝的遮掩,谢逐临几不可见地动了动薄唇。
吹吐出的气息痒痒,落在她耳廓。
任阮忙仔细分辨感受去,终于明白他说的是──
“刺青”。
她忽然觉得衣袖里兜装了步摇的那只手,有些发麻。
任阮敛下眉眼,瞧见他后颈上的刺青。
当初在画室中一样,此时那六芒星上翻出浓重的血红色来。
诡异的红流在刺青皮下横冲直撞,仿佛下一秒就要突破皮肉。
而随着谢逐临极力掩饰的痛苦克制,每一次艰难的呼吸,似乎都伴随着皮下红流极力的冲锋。
但到底那诡异红流一直在被六芒星刺青反压回去,于是他的心脏钝痛也同时持续起来。
任阮细细观察着,又咀嚼着他的话,心中渐渐浮现出一个疯狂的想法。
“任姑娘。”屋顶上的南疆圣女已经开始不耐烦,“这别要是再没完没了地告下去,就别怪我亲自动手,让你们一同在井下做对亡命鸳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