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急于为自己的巫蛊新阵法寻找试验品的黑衣人来说,罕见的双生子,就是最好的试错对照。
所以那些查案中层出不穷的,畸形又诡异的假玉芙公主,都是黑衣人为这等阴毒的阵法产生的试验品。
而现在,黑衣人的下一个目标,或者说最终的目标之一,是任阮。
那人想要取代她,成为她。
任阮猛然向后退了一步。
“害怕啦?”祭坛中央的黑衣人再次桀桀地笑了起来,“不用担心,这一切都很快的。”
那人忽然伸手在头后莫名挥了挥,然后又空落下来,有些遗憾小声呢喃道:“啧,竟不知将那物丢在何处。”
“任姑娘的后颈,还没有刺上那美丽的六芒星呢。”黑衣人歪着头想了想,又耸耸肩,“无妨,有我亲自施展,便是无那刺青,也问题不大。”
“来吧,任姑娘。你只需要睡一觉。就能够跟随着月神,永远地留在极乐的世界里了。”
黑衣人兴奋极了,迫不及待地催促,“吾十七,你还不动手!”
任阮心道不好。
虽知道自己比不过轻功卓越的吾十七,但强烈的求生意识骤起,还是让拔腿就疯狂向远处跑去。
然而想象中身后快速劈砍来的长剑并没有降临,任阮狂奔的脚步不停,仓促间回头瞥了一眼。
身后的吾十七却不知什么时候竟已瘫倒在地,神色癫狂地抽搐着。
“废物!”
黑衣人痛骂的声音失控到露出一点突兀的尖脆。
敏锐捕捉到不对劲的任阮脚步滞了半秒,下一瞬,祭坛中黑衣人飞身而起,已经亲自掠至她身前。
那人的手像是鹰爪一样,死死地钳制住她,用力往回拖。
任阮试探了两下,便自知挣扎不开,索性温顺下来,安静地低着头。
趁着黑衣人路过的吾十七身边开始谩骂的时候,她飞速地思考着,右手不知不觉地往自己袖子里缩了缩。
“没用的东西!”
黑衣人骂了几声,又踹了地上的吾十七一脚,然后抬起袖子,挥洒出什么落到了地上。
那是一把绿色的细细植物针条,仿佛和吾十七平日里所叼的松针并无二致。
但看着突然暴起的吾十九跪俯在地上,拼命抓着它们往嘴里送的癫狂模样,任阮知道没那么简单。
“这是罂草。”
见任阮的目光落在吾十七身上,黑衣人得意地出声,“驱使一个人,有时候并不需要大费周章地施展巫蛊。”
“一颗小小的罂草,就能易如反掌地做到。”
“是不是很有意思,任姑娘?”
但任姑娘并没有像方才那样配合这人的洋洋得意。
趁着黑衣人放松了警惕,任阮徒然抬起右手。
她手指将早藏在袖中的紫蒲狼毫笔灵巧地一翻,便露出了藏在笔杆中间精巧而锋利的锐刃。
电光火石之间,她狠力向黑衣人钳制住自己的手一扎。
那人猝不及防吃痛,手中的力道松懈了些。
任阮乘机飞快挣脱出来,却没有再度疯狂奔逃,反而向前一扑。
她扑到了地上的吾十七身上。
正沉迷于罂草的吾十七已经有些神志不清,无暇反抗。
于是早有准备任阮很容易地迅速将他的外衣扯开,摸到了他腰间的烟花信号弹夹。
她动作极快地抽扯下来,向天空一举。
一道微弱的白光冲出,在头顶上方炸出一声小小的爆破。
反应过来的黑衣人猛冲而来,很快将任阮重新控制在了手中。
黑袍被气得微微颤动,其中吐出的语调恶狠又嘲讽:“还以为你要做出一番多惊天动地的反击呢,任姑娘。”
“这么个小东西,你以为外面混乱的战局中,有谁能注意到?谢逐临吗?”
任阮顺从地被这人擒着,并不反驳。
黑衣人又看了看方才被任阮扎中的手,冷笑一声,反而突然高兴起来:“你倒是够狠,配得上我。”
“很好,任姑娘。我真是越来越迫不及待要来掌控你这具好身体了呢。”
黑衣人拎着她,重新往祭坛走去,声音都激动的颤抖起来:“来吧,很快的。”
“拥有了新的身体之后,我还要赶着去见你的好未婚夫呢。”
黑衣人满意地摸了摸任阮的脸,“你们两人,还真是般配,都叫我喜欢得不得了。”
“一个送我美貌聪明的身体,一个送我大夏江山。”
黑衣人兴奋地狂笑两声,说话间,抚摸着任阮脸颊的手忽然下落到肩膀。
一个猛然用力,就将毫无反抗之力的少女狠狠推入了祭坛。
第143章 记忆
◎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强烈的失重感再一次将任阮包裹住。
她有点绝望, 忽然又有些释然地,闭了闭眼。
已经尽了自己的全力了。
剩下的,就听从命运的安排吧。
她疲惫又乐观地想, 说不定还能穿回去。
但无意识感受到自己手中还捏着的紫蒲狼毫笔,摸触到上面被人一刀刀刻出来的细腻雕花, 还是让她木然的心中猝然抽痛了一下。
如果真的就此死在这里……
她或许还能再努努力, 为谢逐临留下一些线索。
任阮正暗暗下着决心, 忽然周身呼呼风声一滞。
她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瞬间弥漫进鼻尖的雪松竹清香,让任阮干涩了许久的眼眶突然一湿。
谢逐临抱着她,在壁边一点足尖, 重新掠了上来。
在他的怀里, 感受到自己的脚重新安稳地碰到地面,任阮早就过负的腿不受控制的一软。
她抬了盈盈的眼睛看他, 带了哭腔道:“你怎么来得这么快。”
“不快。”
谢逐临抿了抿薄唇,弯了修长的指节,为她拭去残余的血迹。
自责心疼的情绪毫不掩饰地从清冷眉眼间溢出。
“我寻你很久了。”
“谢逐临?”
黑衣人不可置信地惊吼出声,“你怎么可能在这里?”
“你明明至少还有两日,才能抵达京都!”黑衣人沉下来的声音满是戾气,“这一路的刺杀埋伏, 竟都没阻慢你半分脚程?”
甚至他在已有前往西芜的替身之后, 还再度遮掩了自己暗往京都的行程。
暗下算计掩盖中,竟然悄无声息地整整提前了两日到达!
“阁下的掌控的势力的确不小。”
谢逐临抬眼看向黑衣人, 眉目冷淡,“这一路,的确是让谢某颇费周章。”
“可惜, 真正让谢某意识到不对劲而加快脚步的, 却是阁下你啊。”
他掀起薄唇, 逸出一声冷笑:“归善公主这个作品,阁下似乎完成得并不是很完善呢。”
那黑衣人安静了一瞬,忽然爆发出了一阵大笑:“归善公主?好,原来是它露出了马脚!”
“仓促完成的东西,果然才几日就不灵光了。”那人摇头叹息。
“还好,至少我为最重要的你们二人,总归是准备得用心良苦啊。”
任阮惊讶地抬眉。
原来被送去和亲的公主归善,也是这黑衣人手中的傀儡之一么?
黑衣人的兜帽动了动,其中阴恻恻的目光在两人间巡梭了一阵,很不高兴地停留在谢逐临身上:“只可惜,开始应该将为你准备的祭坛设置在这里的。”
谁成想,本猜测会先从防守没那么严密的长门宫入手的任阮,竟大胆到直接先去探查贾氏的慈禧宫。
而先来了长门宫的谢逐临,为他准备的祭坛又早已经被吾十九闯坏在那慈禧宫中。
阴差阳错,让黑衣人两头落得了一场空。
那人越想越愤恨,忽然飞身而起,直冲任阮而来,想强行将她先带下祭坛,催动巫蛊阵法。
谢逐临轻轻松开任阮,转身迅提起长剑,以凌厉之势,刺空直迎向黑衣人。
但黑衣人似乎没打算和他硬碰硬。
那人在半空中伸了伸手,忽然拉扯下自己的兜帽。
地面上的任阮猛然睁大眼睛。
那人兜帽下面,还带着一副将脸遮得严严实实的面具。
而面具之中,一双蓝眸闪烁,幽幽如鬼火。
难道黑衣人便是那个诡异的蓝眼女子!
任阮大骇,心道不好。
果然,原本稳稳运着轻功的谢逐临在空中猝然一僵,然后踉跄地落回了地面上。
他捂住胸口,面色惨白,冷汗直下。
手中的长剑已然脱手坠地。
糟糕,谢逐临发病了!
任阮连忙奔过去抱撑住住他,果然感受到对方急剧下降的体温,顿时心急如焚。
而此时半空中的黑衣人,已经开始得意桀笑起来。
那人毫不迟疑地俯冲下来,鹰爪似的手弯抓起来,先冲向了毫无抵抗之力的少女。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宫门忽然被撞开。
许多御前侍卫冲了进来,纷纷出刀,直指黑衣人。
与此同时,后面的无数金吾卫也从各处涌现出来,将黑衣人团团围住。
宫门外,那最开始领御前侍卫为金吾卫带路的人,却只停在门口深深望了一眼与青年相拥的少女,便缓步转身。
他将袖中的羽扇收得更深,拔剑出鞘,无声无息地逆流而出。
宫门内,围住黑衣人的金吾卫个个身手不凡,招招要害。又有御前侍卫从旁协助围堵。
黑衣人纵然看得出来武力不差,到底寡不敌众,又要护住自己频频被人试图扯开的面具,过了三十多招后,便忽然一扬衣袖,洒出一片粉雾来。
那粉雾带了辛辣味道,很快扩散成了一片灰蒙蒙的掩护。
趁着猝不及防的众人咳嗽揉眼之事,黑衣人几个腾跃,已然消失在了墙角。
犹脸色惨白的谢逐临强撑起来,护住任阮,沉声吩咐:“中了粉雾的人带下去检查,其余人等,追。”
“是!”
可惜的是,那黑衣人的轻功比之吾十七更甚。
黑袍身影很快融入了混乱的皇宫之中,再追不着踪迹。
任阮抓住他的衣袖:“怎么办?若是这样将她放走,往后再想抓到,恐怕更难了!”
“别急,阿阮。”谢逐临声音低沉地安抚她,“我亲自――”
大约是回想起了方才看见的那一双蓝眼睛,他话忽然中断,才恢复一点血色的薄唇骤然被缺氧变成惨白。
任阮连忙回身扶住他。
好在跟着大部队赶到的谢伯已提着医箱,匆匆上来,开始为谢逐临施治。
四周的金吾卫和御前侍卫们已经开始四处搜查,收集证物。
见谢逐临得救,任阮稍稍松了一口气,退到外边给其他医卫让出位置。
但她再抬眼望向那遥远的重重红墙琉璃瓦时,心中还是忍不住涌上一层浓重的失望和自恨。
要是她不是个除了画像一无是处的废物,是不是……
“任姑娘!”
吾六的声音,忽然从一片嘈杂中落入耳里。
“你怎么回来了,吾十九呢?”
任阮忙迎接上去。
吾六没空和她说其他的,直入主题:“你之前让吾九九托我探查的,关于司南后脖颈刺青之事,已经有了结果。”
任阮怔了一下,才想起之前自己为了预防隐藏叛徒搅浑水,将交予吾十七的调查资料送了一份给吾六。
原本她并不对漠然冷淡的吾六抱有什么希望,却不想竟有关键的意外收获。
看来吾六也为这那些旧年枉死的伙伴,在默默努力着啊。
她忙追问:“是谁?”
吾六一字一句:“大夏公主――归善。”
什么?
难道说归善公主,在出使之前就已经成了黑衣人炼化的傀儡了么?
任阮立刻想起那黑衣人感叹的话――“仓促完成的东西,果然才几日就不灵光了。”
若是在那之前,归善公主就已经被黑衣人炼成了巫蛊术下的行尸走肉,那人又何以会发出这般感慨?
而且当初她在御花园相见的那个归善公主,分明是生动伶俐,全然不似没有思想的行尸走肉。
……等等!
任阮忽然神色大变。
她哆嗦着手,在怀中不断摸索着。
御花园,御花园!
她猛地打开小木盒,将那只已经面目全非的芍药花顶凤凰垂首金步摇取出来。
那个掩埋的记忆河流中的身影终于浮现了出来――藕荷色缠枝遍地花缎面锦褙子,下面系了蜜合色百褶蝶穿花苏缎裙。
柔怯少女难得明艳的妆容叫任阮留心多看了两眼,而少女的头上,正是一支芍药花顶凤凰垂首金步摇,珠光曳曳。
还有黑衣人在几个情急之间,变调声音中的熟悉意味,她也终于知道是和记忆中的谁相似了!
全都串起来了!
那个黑衣人,或者说南疆圣女――
就是归善公主!
而那随着使团离京前往和亲的“归善”,不过是南疆圣女临时打造的傀儡,从而使她金蝉脱壳,彻底在京都中隐身!
激动的任阮盯着步摇沾染着斑斑血迹的锋利簪尖,又猛然想起方才黑衣人在脑后挥抓两下的奇怪举动,加上后面自语喃喃的话儿。
这步摇……恐怕正是黑衣人遗落的,那用来刺青六芒星的巫蛊法器!
“任姑娘?”
吾六的呼唤,将头脑风暴的任阮拉回现实,“这位就是那从西芜与南疆边境请回来的,颇通巫蛊的老妪。”
一个裹着头巾,鹤发鸡皮的老妪佝偻着身子立在近前。
她浑浊的双眼打量了一番任阮,沙哑的声音一开口就是重磅炸弹:“我能帮助你们,杀死那位南疆圣女。”
“您说什么?”握着步摇的任阮顿时振作起来,“您知道她在哪?”
“大概。”在少女流露出失望的神色之前,老妪道,“不过想要彻底绝除后患,这还要借助你的力量,任画像师。”
任画像师。
任阮怔了一怔。
自从她被封为郡君之后,好像再也没有听过这个称呼了。
她正色道:“您请说。”
“我放在已经将这下面的祭坛看过。还有你们衙察院旧年一切有关的卷宗,我都一一看过了。”老妪道,“听闻这宫中,还有叫什么临月轩、慈禧宫的地方,也有巫蛊的祭坛。”
任阮点头:“是。”
“若是如此,那么这位圣女所下的,当真是一盘的大棋啊。京都外这些被特意抛在水处的尸体,其中地点加以勾连,已经构成了南疆阵法普遍的基本结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