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阮难以置信地握紧步摇。
思量片刻,她决定重新回到那慈禧宫中再看看,也许还会有被遗漏的新线索。
忽然,这时又听见宫门外传来一阵整齐的跑步声,并不像是之前那些慌乱过去救火的宫人。
任阮拉柄的手停住,不敢再开门查看。
她狐疑地匆匆上了二层,躬着身子靠近虚掩的窗户,谨慎地向外窥探去。
只见宫道外,列队的御前侍卫正快步跑过。
众侍卫手俱放在腰间佩刀上,仿佛严阵以待,正赶往立刻准备厮杀的战场。
不过是一个文渊阁的走水,怎么会惊动这样多的御前侍卫?
且他们中并无一人提有水桶,压根就不像是要去救火的模样。
难道这一场大火,是有人蓄意为之?
任阮惊惧地回身,跌跌撞撞奔到另一处方向的窗户窥探过去,却见文渊阁的大火好像已经被扑灭了一段时间,连黑烟都散淡了许多。
火势已经了结了?
她没预料地一怔。
心中不祥的预感,反而越来越沉重。
既然如此,那么这些御前侍卫又要匆匆前去做什么?
便是捉拿纵火的贼人,需要出动这么多带刀侍卫么?
任阮正惊疑不定,忽然瞧见方才从宫门前跑过的带刀御前侍卫队,又出现在了路过文渊阁之后的宫道上。
他们行进的方向,原来竟是养乾殿!
这个时辰,不该是楚询正和太后睿王“其乐融融”享受家宴的时候么?
莫非是……
任阮顿生冷汗,不敢再想。
她顿时再在这与世隔绝的地方待不住了,冲下楼梯,打算不管不顾先奔到文渊阁中,与杜朝他们汇合。
然而她的手才方再次搭上宫门的把手,外面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脚步声。
这次是比方才更多了数倍的御前侍卫,他们腰间的佩刀已然出鞘,面色凝重地向前冲去。
任阮生生停住手,心几乎沉落到了谷底。
她知道,战争恐怕真的,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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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乾殿后殿。
楚询用龙袍袖擦了擦嘴角的血,没好气地往身前人挺拔的肩膀捶了一拳:“你还知道来啊,再晚一点,朕就要被睿王那个不知死活的蠢货捅死了!”
“臣知罪。”
谢逐临无甚诚意地留下一句,提起还滴着鲜血的长剑,大步迈向宫门。
“这就走了?一心就惦记着你那小姑娘是吧!”
被抛在后面的楚询气急败坏。
“贾氏绑在后面呢,你就让我一个人解决?”
“慈禧宫处有烟花信号弹响,她带进宫的吾十九出事了。”他头也不回,“贾氏不过是个傀儡,你虽顽钝,也算绰绰有余。”
“且我已调动全部御前侍卫,加上在养乾殿布下的金吾卫,足够你安然无恙。”
“姓谢的,你别不知好歹!”楚询气得摔了一个杯子,脱口而出,“慈禧宫中已被南疆巫蛊彻底渗透,朕是担心你去了犯病,反中了陷阱!”
他话音未完,那颀长身形早已恍若未闻地从门口飞略而出,迅速消失在光中再不见踪影。
楚询又气得摔了几个花瓶,大声唤来黄福瑞。
“去,将睿王的头砍下悬在京城大门。还有尸身,也给朕挂皇城门口!”
“杆子戳长点,别脏了朕的门!”楚询不解气地补充道,“还有方才被谢逐临敲昏的贾氏,给朕泼醒了,即刻带到这来!”
“是。”黄公公低眉顺眼地应了,“圣上还有什么吩咐?”
“外面的叛军,一律格杀勿论。控制下来的宫室立刻进行全盘搜尸,不留活口。”
“检查仔细了,若是后颈有新鲜六芒星刺青的,不论是哪边的尸体,通通拖回严加看守,等朕处置。”
楚询烦躁地挥手,“还不滚下去办!”
黄公公恭敬应声,正要急步踏出,却又被楚询喊住。
“……”
楚询磨着牙,还是最后挤出了一句:“派两队御前侍卫,暗中跟着谢逐临。叫他们搜找保卫o郡君,不得有误。”
黄公公郑重领命:“奴才明白!”
第141章 驺吾
◎他说了什么?◎
蕙琦阁。
耳听着宫门外的动静, 已经从不时跑过的军队,变成了你来我往的搏杀。
透过窗隙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到实实到肉的刀劈剑砍,血碎横飞的激烈厮杀, 饶是任阮,也忍禁不住有些腿脚发软。
此时只要踏出这宫门一步, 单薄纤弱的她落入混乱的战局之中, 就是一死。
任阮一边祈祷着外头的人马不要想到闯入宫室, 一边颤着手,将宫门前一些巨大沉重的摆件和器具都推堵在门口。
然后她便迅速将桌上卷宗收入画箱中,奔向蕙琦阁的内院。
尽管那些东西挡不住杀红了眼的叛军, 但至少能为她拖延一些时间。
任阮背上背着画箱, 怀里揣着装有步摇的小盒,一直跑到了蕙琦阁的后院。
在各处都没有寻到合适的藏身之处, 她只得在后院的宫墙处停下脚步,附耳在墙听了听外头的动静。
可惜,蕙琦阁这边接临的宫道也不知是近了哪里,外头的刀剑碰撞和嘶吼搏斗声,似乎比之慈禧宫前还要更甚些。
任阮腹背受敌。
她听着那激战声,心脏慢慢地抽紧起来。
文渊阁到底发生了什么?
杜朝平安小蛮, 还有吾十七他们, 若是从火灾中脱身出来了,可有被卷进这战争当中?
养乾殿究竟发生了什么?楚询究竟怎么样了?叛军到底有多少人?这场战争……
无数翻涌上来的忧疑恐惧, 几乎要将任阮淹没。
她捂住胸口,极力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
没事的, 昨夜谢逐临给她的传信中说了, 再过两日, 他就能抵达京都。
到时候一切都会迎刃而解的。
可是想着想着,她抽紧的心脏又忍不住突突起来。
两日!叛军打得这样措手不及,又与有南疆巫蛊相助的贾氏里应外合。
若是楚询抵挡不住,一日就能让整个京都彻底改名换姓。
等到谢逐临回来,真的还来得及力挽狂澜呢?
两日后,她又在什么地方,是生是死呢?
任阮沉入谷底的心,还在持续坠落着。
这时,墙外混乱的声音里,忽然传出一个极为熟悉的女声,带着哭腔道:“这位军爷,奴婢只是想背着自家哥哥去找御医,从这里路过而已,别的什么也不知道啊。”
是平安!
任阮猛然站了起来。
她连忙又将耳朵附在墙上,仔细听着。
一个粗犷的声音毫不客气道:“少废话!什么哥哥,还想蒙你军爷,我看你背上那人高大结实得很,哪里像个太监!”
“若不将人交出来,可是连你一起捅杀在此!”
外面穿来“咚咚”的磕头声,大约是平安在苦苦哀求:“大人,您就放过奴婢和哥哥吧,再拖延下去,哥哥自个儿也要死了!”
那叛军没了耐性:“既然要死,不如拿了脑袋给你军爷我凑个奖赏!”
听着外头传来的奋力拉扯声和哭喊声,任阮无比急切地回头,在院中扫视了一圈,很快搬起一个形状嶙峋的大假石。
她快步踩着墙边的坛栏爬上假山,觑准那叛军的头颅,下了狠劲儿往下一砸。
那毫无防备的叛军声都没哼一下,瞬间倒地,鲜血从脑袋后面汩汩流出。
墙头的任阮左右张望,见不远处拼杀的双方兵士暂时还没有注意到这边,忙冲又惊又喜抬头的平安小声喊道:“快跑!”
宫墙外没有假山,身无轻功的平安无法进来。
两人只能再匆忙分别,各自在这场浩劫中求生了。
任阮叮嘱完,便立刻将自己重新缩掩在宫墙里面,有些悲喜交加。
蕙琦阁前院已经隐隐传来破门的声音了,却不知是御前侍卫,还是是战败溃逃进来的叛军。
任阮不敢赌,当下从假山爬了下来,准备寻一处地方先藏身起来。
这时,外面的宫墙忽然被敲了敲,传来平安坚定的声音:“姑娘从院子里的南边翻出来,奴婢知道有条小路还算安全。”
任阮听了,连忙应声,循着一墙之隔的平安指引,终于在外头军队冲进来之前,从南侧翻出了蕙琦阁。
在下面接应的平安放她落了地,立刻又背起旁边的人,拉着自家姑娘全力奔逃,进了一处宫道狭窄又曲折弯绕的地方。
终于跑得将那些喧嚣拼斗交锋声都远甩在身后的风中,两人才慢下脚步,随意择选了一处宫室,准备进去避一避。
“慢着。”
喘着气的任阮,拉住要往里走的平安,目光却停留在斜对面的另一处宫室的牌匾上,“我们去这里。”
平安抬头看了一眼那牌匾:“长门宫?”
这不是除夕夜宴后,太后曾明面上为静养,实则被短暂贬居的地方么?
任阮在外面探听了一会儿,见里面同旁边宫室一样并无甚动静,才招了招手,让后面的背着人的平安一同进来。
长门宫中一片荒凉死寂。
纵明明不久前,还曾有太后贾氏入住过,眼下人去楼空,依旧是一副破败凄清的模样。
两人实在没了体力,匆匆掩住宫门,便在前院软了腿脚跌坐下来。
平安还没忘了将背上的人小心放下,妥帖安置着平躺在身边。
任阮这才注意到她这一路背来的人,竟不是之前从蕙琦阁带走的重伤金吾卫,而是披了太监服的吾十七!
“十七大人身上的靛吾服太显眼,为了不被那些叛军抓住,奴婢才在一具尸体上剥了这衣服换过。”
平安累到极限的手抬起,擦汗时都控制不住剧烈的抖动。
“还好十七大人对宫中熟悉,一路指使着奴婢奔逃,才能安好地寻到姑娘,又找着这么个地方暂避。”
任阮低头看了看虚弱的吾十七,轻轻掀开披着的太监服,便瞧见里面烧焦的衣服里露出的翻红皮肉。
“你们在文渊阁的火场里受伤了?”
任阮目光落在他腰间,徒然晃了晃。
她松开手,又去查看平安的状况:“小蛮杜朝,吾九九呢?还有那个受伤的金吾卫,怎么不在你们身边?”
“奴婢赶到的时候,文渊阁还没有起火。吾九九见那金吾卫大人状况不好,便赶紧带着人先去御医院寻针药处理了。”
平安撩起衣袖露出完好的皮肤给她看,示意自己没事。
但说着说着,她却眼眶一红:“杜公子查典籍查的入迷,火起的时候,还在很里头,怎么也喊不出人。”
“小蛮姐姐本和我们一起逃出来了,见火势大了,实在不放心,又冲了回去。”平安流泪道,“奴婢左等右等,不见小蛮姐姐和杜公子出来,本也想进去看看,这时却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听得养乾殿那边一片骚乱,忽然各处涌现出好些士兵来,见着宫中的侍卫就砍。”
“奴婢恍惚好像听闻是睿王暗中带的叛军杀进来了,担心这下更无人有暇理会文渊阁的大火,奴婢便要冲进去救人,却撞上了跌跌撞撞出来的十七大人。”
平安抹着泪:“十七大人说……”
她抽噎了一下,泪水汹涌了半响,才继续道:“奴婢见十七大人重伤,便先将大人背着逃了出来。”
“后来就是凭着大人的指路,才避开那些杀得红眼的地儿。方才运气不好,还是碰到一个急着立功的流兵,好在又遇上了姑娘。”
任阮的注意力却还在方才她说的半截话上:“十七说了什么?”
她还没听到答案,眼圈已然先红了。
任阮重复道:“你撞上火场中出来的十七时,他说了什么?”
顶着少女企盼又紧张害怕的眼睛,平安心如刀割。
她嘴唇嗫嚅了两下,终于眼一闭,心一横道:“十七大人说,小蛮姐姐和杜公子……没了!”
萧瑟冬风从寥落的长门宫呼啸而过,打破一片徒然陷入的死寂。
等了好久却没听得面前人反应,平安小心地睁开酸涩的眼睛。
少女无声地张着唇,满脸悲楚的恍惚神色,沉重地撞入眼帘。
“姑娘……”
再度被勾起悲伤的平安一哽,不知道说些什么来安慰。
她反握住任阮的手,试图转移话题:“我走之后,姑娘可还好?吾十九呢,他怎么没在姑娘身边护着姑娘?”
任阮的眼眶几乎成了血红。
良久,她才极力压制住声音里的抽噎,对着平安摇了摇头:“我没事,他也没事。”
任阮蹲下身,凑近地上的吾十七,强忍着哽咽问:“他们……你真的看清楚了?”
吾十七知道她问的是谁,虚弱地垂下难过的眼睛:“那么大一根带火的房梁砸下来,连我都移动不开分毫。”
任阮身子晃了晃。
“总归没见到尸体。杜朝懂的歪门邪道那么多,小蛮力气也大,他们肯定还有生机。”
任阮捂住干涩的眼睛,小声喃喃,仿佛在说服自己。
“郡君说的是。”
十七似乎想坐起来,却一下牵扯到伤口,只能喘着气躺回去,“郡君既然选了这长门宫,可是怀疑太后居住在此处时,曾留下过什么线索。”
任阮默然点头。
“既如此,郡君还是快些抓紧时间搜查一番吧。此处虽然偏冷,可也并非一定不会被那些流窜的叛军发现。”吾十七挣扎了一会儿,有些恼恨地捶着自己的伤口,“如今郡君身边只剩了我一个金吾卫,可我竟不能……”
任阮按住他:“你受了重伤,眼下就先别动了。我自己可以。”
她立起身来,走了两步,又回头吩咐平安:“将我的画箱也一起背来。”
正给吾十七擦拭着血迹的平安听见,略略一愣。
但她还是不假思索地放了帕子,起身提起画箱,快步向已经往里踏进的自家姑娘奔去。
任阮转过一个廊角,回头正瞧见跟上来的平安。
她将平安一同拉过转角来,已经将悲伤掩抑下去的声音有些冷淡:“你仿佛有些意外。”
平安愣愣点头:“奴婢还以为,姑娘会让奴婢在原地照顾着十七大人呢。”
吾十七的烧伤那样严重,她背着人过来时,都害怕背上的人不知什么时候撑不住了。
依照自家姑娘的性子,怎么放心吾十七一个人在外面冰冷的地上躺着?
“我问你,你们这一路逃亡,十七可曾放了腰间的烟花弹?”
那是金吾卫人人皆备的特殊信号弹。
尤其第一部 卫所装配的,更是以能将此信号传达至千米开外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