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像师古代破案手札——羡己【完结】
时间:2023-06-12 14:47:11

  任阮心神俱震。
  然而此时却不顾得停留在此多看,她四处张望着,努力从这些尸山血海中,辨认出上次来时的路径。
  她小心地绕过地上的血肉模糊,往碧虚泉的方向跑去。
  碧虚泉此时已经变成了一道鲜血的喷泉。
  在碧虚泉前的石子路上,任阮看到了第一具穿着靛吾服倒下的尸体。
  这个金吾卫的浑身是血,面部似乎被什么锋利的东西毫不留情地反复剌过,皮开肉绽到已经看不清面容。
  任阮强忍住悲痛,继续向前奔去。
  她很快看到了穿着靛吾服的第二具尸体。
  第三具、第四具。
  除了奔逃出来给她报信的那个重伤金吾卫,跟着吾十九一同进来的,已经全部没了气息。
  “十九?”任阮记着重伤金吾卫的话,不由得焦急地在四处寻找起吾十九的身影来,“十九,你在哪里?”
  可是将整个碧虚泉围绕了几圈,任阮也没能在地上的尸堆中,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极力压制着内心不断涌上来的恐惧和悲痛,终于停下了寻找的脚步。
  任阮望向那个不断喷涌出鲜红液体的碧虚泉,握紧了手中的画笔。
  重伤金吾卫昏厥前还说过一句话――“碧虚泉下有东西。”
  他让她快去。
  任阮深吸了一口气。
  实在找不到吾十九,她决定先听他的叮嘱,亲自靠近碧虚泉去一看究竟。
  碧虚泉的白玉围阶很高,任阮需要爬上去,才能看到里面。
  被鲜血冲刷过的围阶很滑,任阮手脚并用,才终于勉强攀了上去。
  但还不等她站起来,围阶里的东西已经让她怔愣在了原地。
  整个碧虚泉在除夕夜宴搜宫时,就已经被挖开过。
  任阮还记得当时那些挖掘出来的堆积淤泥,将泉眼完全堵住了,再不见底下源源涌出的清澈泉水。
  而此时此刻的碧虚泉,更是被彻底堆填铲平,东南西北各处都多了一个银白色的盘形小石墩,那石墩中心极其诡异地各自冲击出一股鲜血般的流体,四股流体在半空的中央汇聚到一起,便成了任阮在围阶外看到的血色喷泉。
  好熟悉的布局。
  刚刚才在宫室里翻过《南疆旧诡录》中的一些图形记忆,逐渐与眼前的景象重叠。
  而流体汇聚点的正下方,是一个巨大的,以鲜血绘制着六芒星图案的银白盘。
  其上趴着一个穿着满是血痕靛吾服的人。
  任阮哪里还顾得上想其他,她立刻认出了掉落在他身边的佩剑,失声唤道:“吾十九!”
  她不假思索地从围阶上跳下来,奔向中央的生死不知的吾十九。
  及到吾十九身旁,任阮眼眶通红地跪下来,正要去摸一摸他的脉搏,忽然地上的人猛然一抽搐。
  她还来不及惊喜,伏在地上的吾十九忽然将手边的佩剑一握,翻身起来,血红的双眼在看见任阮的一瞬间暴突而出。
  下一秒,凌厉的剑气就要直冲少女柔嫩的脖颈而来。
  任阮不敢置信地愣在原地,完全忘了躲避:“吾十九?”
  眼前这张纵然头破血流,依然熟悉万分的,婴儿肥还没完全褪去的脸,明明就是吾十九啊。
  难道说,吾十九已经被这个南疆祭坛完全控制了么?
  方才重伤金吾卫“快去”的意思,不是叫自己快些入慈禧宫,而是赶紧离开这里?
  任阮神思急转。
  就在她的脖间已经几乎感受到长剑的锋利,即将毫无反抗之力地被杀害之时,另一柄长剑不知从什么地方遽然横过,与来势汹汹的剑刃撞出“锵”的一声。
  脑海中空白了半响的任阮抬起头时,出剑那人已经轻易地制服了吾十九,将他按回原地,双手紧紧绑缚在身后。
  “吾、吾六?”她怔怔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正在吾十九身上四处检查的吾六停了停手,将前者腰间空荡荡的烟花弹夹扯开给她看,面无表情:“他倒还算有些意志力。”
  任阮这才反应过来,方才那重伤金吾卫翻身进来前,窗外天空的那一声轻微爆破声,是吾十九放出的信号弹。
  正是因此,才让在衙察院中的吾六及时赶到。
  “吾十九是怎么了?”
  任阮望着还在不停检查着的吾六,又后知后觉地环顾四处,微颤道,“他是不是中了南疆的巫蛊之毒?”
  这碧虚泉,看来已经被完全改造成了一个南疆的祭坛。
  “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不过――”吾六面色凝重地将吾十九凌乱散落下来的长发撩开,“――他恐怕不止是中了巫蛊。”
  任阮目光一凝。
  撩开的长发后面露出了吾十九满是血痂的后颈。
  其上一个六芒星刺青,清晰而刺目。
  “怎么会……吾十九他怎么可能会有这个……”任阮万分震惊,“他是后来才入的衙察院啊。”
  而且她也分明记得自己曾经亲眼看过,从前吾十九的后颈上根本空无一物!
  吾六用手指细细抚摸过,断定:“大约是前几日新刺上的。”
  这下任阮更震惊了:“前几日?”
  不是刚才被人强行刺刻下的么?
  难道吾十九都已经顶着这个刺青,在衙察院中行走了这些时日!
  究竟是什么时候呢?任阮的脑海里将这些日子的吾十九迅速闪回。
  这段时间为着在京都四处平息关于她的流言,吾十九的状态都不太好。如果一定要在这其中再找出不对劲的话……
  任阮心脏漏跳了一拍。
  仿佛是在从临月轩回来之后!
  在那之后吾十九本就劳累的精神更是恹恹,平常生活中好像也突然多了总不舒服地抚摸后脖的习惯。
  不!就是自吾十九独自探查过临月轩之后,他就开始出现了频繁揉擦后颈的动作!
  想来那个时候,他就可能已经被刺青上了!
  她又想起在临月轩时,吾十九曾说自己在井边和范答应搭了老久的话儿。
  可是那井就在前院,若真如吾十九这个大喇叭所言,为何一墙之隔的他们却只听到了一片死寂?
  任阮浑身发冷。
  那段吾十九在临月轩独自探查的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吾六语调冷沉:“若非我赶到,他恐怕要沦为这个阵法的祭品。”
  “o郡君,你难道不觉得奇怪。”
  他抬头环顾四周,最后看向她,“已经成了尸山血海这么多天的慈禧宫中,竟然没有什么腥臭腐烂的味道?”
  任阮回过神来,徒然睁大眼。
  没错。别说什么腥臭腐烂之味,便是血腥味,她在尸堆中间一路行来,亦是极淡的。
  是以在慈禧宫外时,他们根本没有想象到半分其间惨烈的景象。
  她面色一变:“你是说……”
  这些尸体,难道都被南疆巫蛊的术法所影响,已经被改造成了整个祭祀阵式的一部分吗?
  吾六:“除了这个碧虚泉,整个慈禧宫的构造,都已经被改造成了南疆的祭坛。”
  任阮点头。
  这个谢逐临在信中提及过,经过那位大夏老妪的鉴定,慈禧宫的祭坛结构已经是万分确定。
  却没想到,在这大祭坛中,还套着以祀眼碧虚泉为位点的小祭坛。
  其中阴毒巫术的威力,可想而知。
  “对了,吾六。”任阮赶紧又将自己刚才关于临月轩的推断讲给他听,“我想临月轩肯定还有我们遗漏的东西,吾六,咱们必须再对此进行更深的调查。”
  吾六听了,正色点头。
  嘱咐完的任阮舒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她还打算在这里再多观察几眼。
  这时,侧耳听到些什么的吾六却忽然猛地起身,喝道:“快走。”
  “怎么了?”
  吾六一把背起地上的吾十九:“宫中出事了,此地不宜久留。”
  “和我回衙察院。”
  吾六收起剑,另一手便要去拉任阮。
  任阮摇头:“我现在不走,宫中还有十七他们。”
  “十七轻功高强,不必管他。”
  “你先带吾十九回去医治吧!”任阮坚持推开吾六的手,“还有杜朝,还有我的两个婢女,我不能丢下他们不管。”
  吾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再勉强:“大人心系你,我才多问。你既坚持,好自为之。”
  他丢下这句,便背着已经失去意识的吾十九纵身飞跃而起,很快消失在绵延的宫墙上。
  留在原地的任阮知道这里也的确不能久留,忙动了动麻僵的腿,准备再从围栏上翻出去寻平安她们。
  但她才一动,目光就被地上一个东西吸引住了目光。
  那是方才吾十九趴着掩盖住的位置。
  任阮心神一震,这恐怕就是方才重伤金吾卫口中“碧虚泉下的东西”了!
  她连忙快步过去,小心地将其拾捡了起来。
第140章 瑞兽
  ◎战争恐怕真的,开始了。◎
  任阮揣着怀里的东西, 心情颇不平静地步履匆忙地出了慈禧宫,打算沿着旧路往文渊阁的地方回去与众人汇合。
  但她要去的那个方向,不知怎么, 天边此时竟然涌现出滚滚的浓烟。
  不高不低的重重琉璃瓦宫脊后,还依稀可以瞧见蹿高的熊熊大火。
  隔壁宫道传来匆忙的阵阵脚步声。
  混乱中, 她听得有人在大喊:“走水啦!快去禀告圣上, 文渊阁走水啦!”
  任阮心中立刻涌上一阵强烈的不好预感, 恨不能立刻飞身过去探看究竟发生了什么,杜朝他们又是否安好。
  但理智告诉她,此时文渊阁的大火聚集了各宫的注意, 原本僻静的宫道也随时可能有人经过, 她不能这样冒然回去。
  正迅速权衡思量间,任阮又听到巷道口的急促脚步声也越来越近。
  知道是救火的宫人正要往这条路赶来, 她只好连忙提起裙摆,飞奔回了之前的宫室之中。
  果然,她才掩上蕙琦阁的门,外头紧接着便是提着水桶的几个小太监匆匆转过墙角,从宫道中跑过。
  屏息待他们远去了,任阮才动作小心地拴上门, 脱了力地跌坐下来。
  文渊阁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忽然走水?
  杜朝吾十七他们现在生死未卜, 背着重伤金吾卫往文渊阁赶去的平安又怎么样了?
  如今潜入慈禧宫中的金吾卫死伤惨重,中了巫蛊的吾十九也身负重重谜团。
  她现在怎么办?
  任阮抱着脑袋嗡嗡作响, 所有的思绪都混成了一团浆糊。
  染血的裙摆里在她动作中滑下一样物什,叮当一声,落在地面上。
  那是她方才从慈禧宫碧虚泉的祭坛里, 吾十九所趴盖住的那个位置拾来的。
  一支芍药花顶凤凰垂首金步摇。
  细细长长的钗柄缠枝繁复, 一只重羽华丽的凤凰引吭向上, 长冠上顶着朵娇艳欲滴的金粉芍药。凤凰缤纷溢彩的尾羽垂下,连坠着颗颗圆润饱满的珍珠链串。
  纵使上面沾染了许多或新或旧的血迹,也难掩这步摇奢华夺目的光彩。
  完全符合太后贾氏张扬肆意的风格。
  但任阮仔细将这簪子翻来覆去地看着,总觉得仿佛曾经在谁的头上见过它。
  但好像却……并不是贾氏。
  虽百思不得其解,她摩擦着簪子的手,还是忽然顿了顿。
  任阮闪了闪眸光,撩起那凤凰尾羽里垂下的珍珠串。
  这些远瞧闪着无暇光泽的珍珠,凑得极近才能发现,每一颗上边,竟都被刻上了笔画细小而古诡的符号。
  看了这么多天典籍和卷宗,任阮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属于南疆的古繁体。
  她又急切地重新将步摇左右翻看起来,很快在凤凰头顶的金粉芍药中,发现了被刻在花瓣包围的莲蓬形花心台上,一个完整清晰的六芒星图案。
  任阮脸色一变。
  果然,这又是一件有关南疆的罪证。
  并且很可能不止被用于那巫蛊阵法,恐怕与衙察院之刺青也有所关联!
  任阮还想再仔细观察,却发现这发簪上沾满血迹的凤凰已经有些松动,那头顶本就垂落下的的芍药花瓣摇摇欲坠,身上的羽毛也颇为松垮。
  大约是年岁已旧,又被摔打过。
  她于是暂时停了手,起身在宫室中翻找出一个小木盒来,小心地将步摇放置进去,打算带回衙察院之后,再送到痕检卫处进行专业的鉴定。
  “哐当”一声,在任阮往怀中找位置塞着小木盒之时,她袖中的紫蒲狼毫笔忽然也滑落出来,跌在地上。
  任阮连忙拾捡起来,心疼地仔细擦了擦,又上下检查了一会儿有没有哪里跌坏。
  ……等等。
  她正擦拭的手指,忽然停在了紫蒲狼毫笔顶端上。
  那里有一头谢逐临亲手细细雕刻出来的小驺吾,壮身长尾肖似狮虎,张牙舞爪得很是可爱。
  任阮的手指经过那小驺吾头顶茂密的鬃毛,停留在了从龇嘴中呈弧形弯生而出四颗尖利獠牙上。
  方才和平安在蕙琦阁的对话,重新勾起了她有些久远的记忆。
  素莲祖母案中,被假冠以证人身份杀害的吾七,曾经给他们留下过一个线索。
  他在死前,想尽办法用咬破的手指在在岸边一块石头背面,用血写下了“獠牙”二字。
  任阮面色凝重地摸着笔杆上那只小驺吾的獠牙,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
  她几乎是手忙脚乱地,又将刚刚收起来的小木盒掏出来,打开,取出那支芍药花顶凤凰垂首金步摇。
  微微颤抖的手指重新落在了步摇上凤凰的顶冠和芍药花上。
  她这次微狠下心来,略略用力地再次仔细试探了一番。
  方才一略而过的轻微尖锐,此刻变成了清晰微弯形状的凸刺。
  果然不对劲!
  任阮不再顾忌步摇所谓岌岌可危的老旧状态,她双手并用,用着摸骨的手法,认真重新将整个凤凰都仔细探查过一遍。
  透过表面覆盖的轻薄金箔羽毛,任阮手下“凤凰”的真正形状,愈来愈清晰,也愈来愈……与她那晚在高楼盘旋梯子下所摸到的浮雕趋近一致。
  任阮冷着脸,终于笃定地伸手,将簪上“凤凰”的掩饰全部一一剥落。
  凤冠变成了长绒的鬃毛,尾羽中藏着粗壮的长尾巴,金箔彩漆的华丽蓬勃凤羽下掩盖着五彩斑纹和壮实的身躯。
  这是一只驺吾。
  一只被以凤凰形态掩饰住的驺吾。
  任阮重新捧起簪子垂下的珠串,看着那上面密密麻麻的六芒星刻图,眼皮狂跳。
  难道说,除了这六芒星的刺青之外,连象征着衙察院的瑞兽驺吾,也成了南疆巫蛊术法的利器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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