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离开这具身体的五年里,你做过什么呢?
你从我的身体里醒来的那一刻,是否思考过我藏在口袋里的银子和蜜饯是怎么得来的,又是想要用来干什么的吗?
付笙正吃着饭,于一突然进来。
“王爷,绿荛说要见您。”
付笙细嚼慢咽地把口里的饭菜咽下后,才不疾不徐道:“问过她是来干嘛的吗?”
“说是要跟你说一些王妃的事情。”
付笙拿起桌旁的手帕轻轻拭去嘴角并不存留的痕迹,才缓缓吩咐道:“让她去书房等着。”
于一拱手应下,“是。”
推门的声音打断了绿荛偷偷张望打量书房的动作,她立刻低头垂眸规规矩矩站在下面,等着付笙出声。
走过绿荛身旁时,付笙淡漠道:“如果是要说王妃院子里人员调动问题的话,你可以回去了。”
付笙一语中的,绿荛此行专为此事。虽然付笙都这样说了,她还是不甘心,试图劝回付笙,“王爷——”
可话径直被打断,付笙看都不看她一眼,道:“主子的决定,没有人可以质疑。这些年是安瑗对你太好了,让你连这点儿都可以不懂了吗?”
绿荛手中死死扯着那条手帕,对付笙这样冰冷不近人情的态度,生出丝丝缕缕的怨恨。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待自己!
“奴婢明白了,谢王爷提点。”可最后,她只能俯首作揖,顺从应下。
付笙从桌上拿起折子,“那就出去吧。”
绿荛大脑短路一瞬,“王爷!”
付笙漫不经心扫视着折子上的字迹,连敷衍应和她一声都没有。
绿荛咬住下唇,她刚刚差一点儿就被付笙刺激地把王妃生育困难的事说出来,幸好理智回笼了。
“奴婢告退。”
回去的一路上,绿荛冷冷漠视过那些朝她行礼的低等下人们,沉着张脸步履极快。
许安瑗隐疾的事还不能说出来,起码在她能稳稳坐上齐王妃之位之前,不能让付笙知道。虽然说出来可以喜闻乐见地看到许安瑗被付笙休弃。但她也就没有能接近付笙的机会和理由了。
至于知道这个秘密的另外两个人,许安瑗瞒了这么多年,肯定不会主动坦白。月儿那货色,一心一意向着王妃,自然也会守口如瓶。
所以说,人最怕的就是狂妄自大而不自知。
晚上,立在床头的那支蜡烛火光微弱而摇曳。
许苑堇盯着那映在地上的影子昏昏欲睡时,付笙轻轻推门而进。
第62章 想让你跟我一样痛苦
尽管只是短促轻微的响动,许苑堇还是被惊醒了。看清是付笙,才放松下来,拽着被子往上提了提,睡意朦胧地打了声招呼:“你来了啊。”
见许苑堇还醒着,付笙索性也就不收敛声音了,边脱去外衣,边回应许苑堇:“怎么还没睡?”
“睡不着。”“有心事?”
灯光暖昧朦胧,柔化了黑暗中所有一切的棱角和锋芒。不知道付笙有没有察觉到过,最近的每个夜晚,他都温柔得让人觉得有些不适应。
可许苑堇渐渐接受熟悉了这种反差,倒没表现出什么异样,一如往常般平淡地道:“嗯,有点儿烦。”
付笙穿着轻薄的里衣,站在镜子前解头上发饰的时候。因为动作幅度有些大,领口松散开来,露出一片温润如玉的瓷白肤色。
许苑堇的眼睛早就适应了这种微弱的昏暗,付笙一转过身来,她的视线就猝不及防地对上了那片白润有力又半遮半掩的胸膛。
“别烦了,早点儿睡。”
面无表情地收回自己的目光,许苑堇不留情地吐槽他:“你这安慰人的技术真差劲儿。”
付笙也不给面子,如实道:“对于不重要的人,本王一向如此。”
果然,付笙所谓的温柔贴心,对于一身反骨的许苑堇,也就只能到这儿了。
“你知道许安瑗——”许苑堇话说出口,觉得不太对,又改了称呼,重新道:“你知道我——”
付笙掀开被子躺下,习惯成自然地恪守着与许苑堇之间的那道距离。
“啧。”许苑堇觉得换了种说法也还是很奇怪。
付笙吹灭了床头的烛火,“本王要睡了,你别出声吵。”
“你知道这具身体不能生育吗?”许苑堇终于想到了合适的说法。
付笙本就要合住的眼眸在许苑堇这句话之后还是平静地遮盖住了,只从喉头慵懒推出声「嗯」。
许苑堇反倒被付笙震惊住了,立马鲤鱼打挺坐起身来,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付笙,“你居然知道!”
“不过你说错了,不是不能生,只是受孕困难而已。”付笙语气态度极为郑重,“两者有根本区别。”
许苑堇对这样的付笙彻底无奈了,不知道自己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喟叹了一句:“你到底是有多爱她啊?”
不说在这种年代里,普通男子尚且不一定能做到的事,付笙这个天潢贵胄的一朝王爷却给了许安瑗这样美好而珍贵的爱。
“很爱很爱,爱到不惜代价。”付笙说着话的时候平淡如水,却要比那种像是立誓般的语调更显坚定和可信。
许苑堇撇了撇嘴,忽略心里那份羡慕和嫉妒,拽着被子重新躺下,还是没忍住小声刺激了付笙:“那你还逼着让我当她的替身,看来也不全是真的爱她嘛。”
付笙这一次睁开了眼,侧头看向许苑堇,一字一句清清楚楚道:“你是本王用来换回她的工具,没了你无所谓,但没了安瑗本王活不下去。”
“她是本王的生命。”
上午最痛苦时许苑堇没有哭,因为想哭但哭不出来;这一刻,被付笙用视线锁定甚至凌迟的这一刻,许苑堇不想哭出来向他示弱,可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溃堤而出。
她以为付笙渐渐温和下来的态度,是把自己当做朋友了。可原来,付笙从来都没有改变过对自己的态度,是她自以为是。
“你知道这具身体是因为什么得了这病的吗?”泪水滑过眼角流入鬓边的轨迹短暂无比。可许苑堇感觉到心上被自己的泪划出了一个极大的口子,痛苦和恶意从其中倾泻出来。
付笙没有回答,许苑堇也不在意他的反应,她只是想让付笙这一刻能像她一样痛苦就好了。
“因为我,因为我在十五岁生辰的那天,去帮周姨娘试药。那药是让女子绝育的,酬劳是五两银子。”说这话时,许苑堇嘴角还带着抹讽刺的笑。
“你胡说!”她的灵魂在深处呐喊,“这样对你不公平!你也是被周姨娘骗了的!你甚至还为此而丧了命!”
许苑堇的最后一丝理智想要从滔天恶意中救她回来,可许苑堇对心底的呐喊充耳不闻。因为她从被泪水模糊的视线里,看到了付笙眼底浮现出来的憎恶。
“别讨厌我付辞修。”许苑堇轻声呢喃,“如果我没有吃下那颗药,就不会死了,许安瑗也就没有办法出现了。”
“你不能讨厌我,你应感谢我才对。”
心底的声音还在继续:“阿堇,求求你,求求你别这样伤害自己……”
许苑堇听到了来自于自己的苦苦哀求,可已经来不及了。
付笙目光冰冷,出口的声音却温和有礼,“确实,本王确实该谢谢你,谢谢你为安瑗留出了位置。”
许苑堇紧紧咬住下唇,鼻头酸涩,眼眶猩红,可还是逼着自己强撑出一抹笑,不想被付笙看轻,也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后悔。
付笙重新扭过头平躺着枕在枕头上,对许苑堇说了今晚的最后一句话,“希望到安瑗可以回来的时候,你也能这么想。”
笑容僵在了脸上,泪水连缀不停地滴落而下。开弓没有回头箭,许苑堇不知道付笙有没有过一瞬的痛苦,痛苦于自己挚爱之人的灵魂曾经装在这样卑怯丑陋的身体里。
但是她现在好痛苦啊……倒在五年前那漫天大雪的木门前时的剧烈疼痛,又好似卷土重来一般将她死死缠住。
许苑堇用牙齿死咬住唇瓣,拼命把所有呜咽声咽回肚子里,如付笙所愿般的,不发出一丝声响,只是安静地、痛苦地、委屈地将身体紧紧蜷缩成一团。直到鲜血从被咬破的唇上缓缓流下也没有察觉。
阳光透过纸窗照进屋内,付笙隔着薄纱床帘感受到了这些许柔和的光线,随即便睁开了眼睛。几乎是下意识地朝里面那人看去,她还是一如既往地背对着自己,可杏色枕头上那滴滴已经干涸的血迹,却显得触目惊心。
付笙在坐起来想要探身去看许苑堇的一刻回神,眼睛里同阳光一样柔和的神色骤然散去,又重新回归了冰冷和漠然。
心底里提醒自己:许苑堇不值得他关心和在意。
第63章 增加一名得力干将
月儿如今地位不同一般,有了跟绿荛争执的权利。所以许苑堇看到那一桌的丰盛的饭菜,很是异样地斜眼瞥了下绿荛。
“王妃,您可以试试这个。”月儿夹了个极小的包子放进许苑堇的碟子里,眼里看着许苑堇唇上的伤痕满是心疼。
许苑堇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却不想提起自己的伤是怎么来的。只是执箸夹起那个小的可爱的包子,看向月儿,嬉笑着问她:“这么小,是怎么包出来的啊?”
或许是被提到了这个位置上,月儿在很努力地学习着去察言观色,她看出了许苑堇笑容下的悲伤和勉强。但也只能配合着她息事宁人的样子,笑着回话说:“孙师傅做的,他的手艺一向很好,只是之前没机会表现。”
许苑堇点了点头,可能是那个什么沙拉实在做起来让人抑郁吧,确实辜负孙师傅那一身本事了。
饭后,许苑堇闲着无事可干,就坐到了院门口,胳膊抵在腿上,下巴托在支起来的手上,漫不经心地看着来往的下人们,又在他们朝自己行礼时微笑着一一回应。
绿荛从偏房里出来,就看到许苑堇像个乡野村妇一样毫无形象地坐在那里,没有一点儿王妃的样子。像是先前受的气找到了发泄口,她端着好看的笑走到许苑堇跟前。
“王妃。”
听到了最不想听到的声音之一,许苑堇头都不回,冷淡地「嗯」了一声。其实要不是不想惹麻烦,她真想对绿荛理都不理,直接当做不存在那样处理。
“您这样坐在这里,有失皇家颜面,不成体统。”绿荛话说得轻而温柔,可听起来,怎么听怎么刺耳。
前一晚上受到来自付笙的刺激太大,许苑堇这次没跟她计较争辩,直接站起了身。
哪知从外面回来的月儿在远处望见这里,连忙提着裙摆极快地跑过来。在许苑堇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横插在了许苑堇和绿荛中间。
绿荛倒是双标得可以,自己如何不尊礼守规矩无所谓。但面对着有些放肆的月儿,她毫不遮掩地皱起眉,严厉道:“你这是干什么,没看到我在跟王妃说话吗?”
月儿的体贴只针对许苑堇,对上绿荛,她开口就是:“那绿荛姐姐又是在干什么呢?王妃还在这里,你就如此大声说话,是不把王妃放在眼里吗?”
直接针锋相对,没有丝毫让步。
许苑堇被月儿严严实实地挡在自己身后,听完这话,她心头一阵酸涩,眼眶也无意识地变得湿润。但她暂时忍住这些感动,向边上侧一步从月儿身后走出来,端出王妃的气势和贵气,平淡而威严道:“绿荛,有这回事吗?”
院门里外的下人们也或明目张胆,或小心翼翼地往这里看。
这帽子可扣得太大了,即使心里是这么想,但绿荛现在哪敢真的承认下来。立即熄灭那满身的嚣张气焰,垂下头,连声音也开始服软:“回王妃,奴婢不敢这么想,是月儿夸大其词,想要挑拨您与奴婢间的关系。”
许苑堇不给面子地嗤笑一声,“不敢?那什么时候就敢了呢?”
绿荛想让许苑堇抓住的重点在后半句,可是许苑堇没遂了她的愿。许苑堇自己受委屈可以,但她见不得对她好的人因为自己受委屈。所以绿荛注定了从今日开始,地位一落千丈。
显然绿荛也知道这场纷争的严重性,她既气愤于许苑堇渐渐不受她揉圆搓扁,又气愤于许苑堇非要在这一众人面前针对她。可没有办法,现在只能先赶紧把这一页翻过去,之后再想补救措施。
“奴婢没有这样想过,从跟在您身边开始,这五六年里奴婢从没有这样想过,奴婢对您一直都忠心耿耿,请王妃明鉴。”
听完这番情真意切的陈情,许苑堇不说话,只是垂着眸冷冷地看着绿荛。等周围看戏的下人中传来些微不可闻的细碎议论声时,许苑堇才像大发慈悲一样,扔下句:“下不为例。”
绿荛心里恨得快把一口银牙咬碎了,但只能憋屈地笑着应下,“谢王妃,奴婢记住了。”
许苑堇拉着月儿的手躲进那花已全谢了的红梅苑里,放声大笑。
“终于报了仇了!”许苑堇唇角扬得极高,畅快到了极致,“她也有今天!”
月儿也舒展眉眼,乐许苑堇所乐,“王妃您太厉害了!”
笑够了,许苑堇转身很认真地看着月儿,郑重道:“谢谢你。”
月儿收敛了笑容。
“谢谢你来帮我。”许苑堇把话说完。
月儿斗胆重新轻轻握住许苑堇的手,也同样诚恳和认真道:“是奴婢该谢谢您才对。”
心里积攒了太多悲伤和委屈,许苑堇看着月儿那双清亮纯澈的眼睛,瞬间有了倾诉的欲望,她怕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些痛苦会把她彻底压垮。
可是,不能说,理智拉住了她的冲动。说了又能如何,不爱她的人会漠不关心甚至取笑嘲讽她,爱她的人听了也只会跟她一样难受。所以,像小时候一样,把这些苦涩偷偷藏起来就好了。这样,就没人会因为她而不开心了。
“要不……咱们翻墙出去玩吧?”许苑堇眼里浮现狡猾的神色,偷偷撺掇月儿。
密林深处的空地上,刚练完剑休息的付笙从听到那阵银铃般的笑声开始,就分神关注于此处。因为那愉悦的笑声而无意识放松下来的心情,在听到许苑堇又要翻墙的计划时,瞬间变得有些不快。
付笙脑中骤然闪过上一次许苑堇从墙上跌下,忍着痛甩开自己的手时,那双委屈至极又痛苦悲伤的眼睛,里面满溢的泪水马上就要滴落,他似乎感觉到了那泪灼热的温度。
“为什么要翻墙呀?”月儿不理解许苑堇的脑回路。
“不然出不去啊!”许苑堇理所当然。
付笙听到这对话才又立刻从回忆中醒过来,不知何时他已经走出了好几步,脚尖所指的方向,是树林后身影模糊的许苑堇。
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付笙赶紧转身往原先的位置走去。虽然着急之下没有弄出任何引人注意的声音,可匆匆的步履或许已经说明了一些事。
第64章 这有点儿巧
付笙不明白自己是在干什么,他觉得自己好像要疯了。就如同昨晚许苑堇流着泪说自己因为五两银子失去生命的那一刻,他最先感受到的是莫名的心疼,最后才是理智要求的憎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