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喜欢。”许苑堇赶紧出声,十分懊恼自己刚刚没出息地对着付笙的手出神。
付笙又踱步到一匹窃蓝色的纯色布匹前,先习惯性地上手抓着布料,在指腹间细细揉捻后,再一次出声把许苑堇叫过来,问她:“这个呢?喜欢吗?”
许苑堇这次学会了,为了避免再犯刚刚的错误,稍稍垂下脑袋,毫无主见地回付笙道:“喜欢。”
看许苑堇如此,付笙也不问了,只是平淡地垂眼看着许苑堇。
熟能生巧,于一察觉到了主子变得不悦的心情,也将头垂下,如等着付笙训话一样。即使此刻他站在了离那两人好几步开外的门边。
“地上有什么好东西需要你一直盯着看?”付笙语调平平,听不出是喜是怒。
许苑堇诚实道:“没什么。”
“抬头。”付笙顿了片刻,“别让我说第二次。”
虽然头顶的声音淡漠如水,许苑堇还是根据以往经验得知下一秒面前的这火山就会爆发,便立即迅速乖乖抬头,与付笙四目相对。
“刚刚那两种布,喜欢哪个?”
“都喜欢。”
付笙随手抓过一片艳红如血的布,冷着声问许苑堇:“这个呢?”
“喜欢。”
这个回答完全激怒了付笙,他不再隐忍火气,猛地甩手将这布匹扔到了地上,“你除了这两个字不会说别的了吗?”
许苑堇很奇怪,某一瞬会害怕把付笙惹怒,可真正惹怒的时候。反倒无所畏惧,总是会火上浇油一般把这燃起来的怒火越拱越旺。
她漫不经心道:“可是我真的都很喜欢啊。”
付笙冷着脸,仿若刺骨冰霜,“你当本王是瞎的吗?”
许苑堇蹲下身,把撒开的布匹捡起来重新放在柜上,说:“我有选择的权利吗?”
也该庆幸店里的伙计被于一早就打发到外面候着。不然齐王和王妃感情不和的事实马上就要人尽皆知了。
“还是说,我说喜不喜欢的根据不在许安瑗,而在你呢?”
又是这样的眼神!
付笙愤怒的眼睛里,看到的是许苑堇平静却坚韧不屈的神色。这说明,无论表面再如何假装屈从,许苑堇的内心始终都未曾向他动摇过一分。
许苑堇向他提出的问题,答案是一切以安瑗的意志为根本。
对啊,既然许苑堇扮演好了这个角色,他为什么还要生气呢?
付笙耳力极好,是从小习武练就的。他刚刚清楚地听到了许苑堇对赵孟暄的安慰,或许这才是这场火气的根源所在。
只是他不认为他的不满是因为许苑堇从来只会让他生气而几乎没如此安慰过自己,而是固执地认为,许苑堇作为堂堂齐王妃,居然做出与安瑗完全不一样的行径。
怒火平息在了完全错误的地方,付笙忘记了很多时候,许安瑗做得要比许苑堇过分得多。
“于一,把那老板喊进来吧。”
见付笙又莫名其妙熄了火气扯开话题,许苑堇很是一言难尽地撇了撇嘴,等着继续像木偶一样被付笙安排。
“用这匹布料给王妃制一件成衣,款式按那个来。”付笙说着,拿下巴点了点侧面一件样式简单的衣裳。
“好。”老板恭敬无比,“请问王妃的尺码……”
“待会儿会有人把相关尺码写好送来。”
老板点头。
“下月初前做好送到王府。”
许苑堇看着付笙跟老板吩咐着,还以为来这里是付笙要买新衣服。但是她衣服那么多,没穿过的还有一堆,为什么又要买给她呢?
介于刚刚的不愉快,许苑堇虽然好奇,但一直没有问出口。
第67章 你看我像是想知道的样子吗
四月末时,树梢抽出嫩绿的新芽,两眼清脆的新绿只是看着也很让人愉悦。
许苑堇叫人往院门口搬了张椅子,午睡醒来就躺在墙外斑驳的树影下闲赏着春色,感觉从寒冬里回归到身体中的灵魂在此时此刻才真真切切地苏醒过来。
“弟妹好雅兴。”
悦耳低沉的声音从身侧传来,许苑堇听着略有些陌生,转头一看。
“参见太子殿下。”她立刻着急地从椅子上起身,连忙朝踱步过来的付笙行礼问安。
付珩伸出胳膊扶住许苑堇,“无需多礼。”
“谢太子殿下。”许苑堇站直身体,不着痕迹地退开一点儿,跟付珩拉开适当的距离。
付珩精致的面庞神色不改,温柔却暗含深意,“看来比起我,你更愿意相信辞修啊。”
许苑堇并不想跟他谈论这些又是情爱又是权势的事,沉默地站着,垂头不语。
嫩叶汇聚的枝头骤然响起几声清脆的鸟鸣,付珩鼻息中哼出一丝轻笑,坐到了许苑堇刚刚坐过的椅子上。
“六月时,陈桓要来,你知道吗?”
如付珩所愿的,许苑堇听他这话,把询问的视线落到他脸上。
像是被许苑堇先前享受的那份惬意吸引,付珩也将眼眸轻轻合上,仰着椅子靠背抬起脸,让从树叶间散落的阳光扑洒在脸上。
付珩半天不给自己答案,许苑堇只能顺从他的意思主动开口问询:“陈桓是谁?”
“我还以为辞修跟你说过了。”付珩这次倒是回得及时。
许苑堇目光不离付珩,脑中却极快地搜索起付笙是否跟她提过这号人物。
“陈国的皇帝,有印象了吗?”
付珩补充般地说这句话时,许苑堇正好想起过年时付笙因为她写信给陈桓时大发雷霆了一次,那时她也不知道陈桓是谁。
但若要是说这人是陈国的皇帝,许苑堇可就明白了。刚醒来从般若寺得知魂归真相的那天,被付笙撇下,跟着绿荛回来的时候,她跟自己讲过。
付珩得不到许苑堇的回应,姿势没有改变,眼睛却缓缓睁开,对上了许苑堇那明显在走神的双眸,轻启薄唇,给出最后一击,“你的旧情人。”
无话可说,许苑堇唯一能给出的反应,就是疲惫又烦躁地长长叹出一口气。
许安瑗折腾出来的烂摊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你好像一点儿都不意外?”对比许苑堇的这种态度,付珩倒稍稍有些异样,本来还以为会看到许苑堇震惊无比的表情。
早已经意外够了,现在比较重要的一件事是,“我跟陈国的皇帝分别之后,才认识的你吗?”
付珩可以那张精致得让人觉得不安的脸上,艳红色的唇瓣勾出弧度,露出抹妖冶的笑,“不是哦。”
“你在跟陈桓还在一起的时候,就找上了我。”付珩顿了一顿,继续道:“同样,在答应跟我在一起后,又找上了辞修。”
许苑堇觉得自己贫瘠的大脑实在接受消化不了付珩嘴里的这番话,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但是没有关系,安瑗,我不怪你,因为我真的很爱你。”
现在的皇帝,虽说子嗣不多,但付珩能坐上这太子之位,多少还是有一些本事的。就比如现在,先把罪责一项一项安在许苑堇身上。然后在她思绪混乱之际,温柔安抚、诚恳立誓。
要说这一招算得上是拿捏人心顶好的一招了,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许苑堇并不配合。
“那你确实有点儿厉害。”病得不轻。
后半句话的意思,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许苑堇可不管付珩听不听得出来,反正她没说,她才不会承认。
付珩对着许苑堇嘲弄,没有恼怒,反倒轻笑一声,意味不明道:“旁观者清。安瑗,等你入局之后,就说不出这样的话了。”
许苑堇盯住付珩,那人一如既往地神秘又恐怖。即使春风温柔,阳光灿烂,许苑堇也不由得心底泛起缕缕寒意。
是她想多了吗?付珩的意思……应该只是说她现在失忆所以清醒吧?
“皇兄。”
付笙的声音打破两人间莫名凝滞住的气氛。许苑堇朝付笙看过去的时候,付珩却只是敛眸起身,悠闲地整理了一下自己并不凌乱的衣摆。
付笙走近二人,同样在树影下定住脚步,先把许苑堇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才转头去看付珩,道:“刘管家说你在会客厅等臣弟。”
这没有丝毫遮掩的指责意味,连状况之外的许苑堇都听得明白。
付珩似乎一向好脾气,不好意思地笑着,对付笙道歉:“是皇兄的错,不该在你府里随意走动。”
“皇兄言重了。”付笙担待不起这顶大帽子,稍稍颔首,“臣弟府里各处皇兄尽管随意,但安瑗毕竟是臣弟的王妃,皇兄多少需要避开一些。”
付珩此行之意已经达成了一半,还有跟付笙的一半没有完成,自然不能惹恼了自己的这位贤弟。于是上前一步拍了拍付笙的肩,示弱道:“皇兄知道了。这次来是有件事需要跟你商讨。”
付笙侧身让出半边路,“去书房谈吧。”
“好。”
付珩先一步走开,许苑堇无所事事地盯着他背影看。结果付笙才一抬头,就狠狠瞥了她一眼。
许苑堇毫不示弱地瞪回去,不惯付笙这莫名其妙的烂脾气。
“王妃,晒了这么久的太阳,该渴了吧?”月儿在那兄弟二人走开一段距离后,端着杯茶从院子里出来,嘱咐许苑堇:“喝口茶吧。”
许苑堇接过杯子,对月儿道了声「谢谢」。
月儿都不知道纠正许苑堇这习惯多少次了。作为王妃,是用不着跟下人们道谢的,可许苑堇就是不改,到最后,她也没办法了,只好由着许苑堇去。
轻抿下一口热茶,许苑堇把杯子递给月儿,“月儿,等一下找人把椅子搬进去吧。”
“这天气正好,您不再坐会儿?”月儿往树荫外的蓝天望了一眼,问许苑堇。
许苑堇摇头,“有点儿事我得回屋里想想,今天就先这样吧,明天再继续。”
第68章 真当我没脾气啊
“倒两杯茶进来。”走到书房门口的时候,付笙顺嘴吩咐了外面的丫鬟一句。
茶被两个丫鬟轻手轻脚摆好后,付笙又道:“你们都出去,没有本王的准许,谁都不能进来。”
丫鬟福身,“是。”
书房的门被从外轻轻合上,付珩把手里随手从书架上取下的书又重新放回去,调侃道:“安瑗也不许吗?”
付笙嘴角平平,并不觉得付珩这话是单纯的打趣,“皇兄玩笑了。”
“她手上同你我一样沾着血,这不是失忆就能洗干净的,你说是吗?”付珩永远都是笑着的,但永远都不会露出真正的笑。
付笙垂着眼,不想跟付珩继续这个话题,于是道:“皇兄此番前来,有何计划。”
“计划倒谈不上,只是听说今年六月的时候,陈桓会来。”付珩端起茶杯,轻轻吹散了杯口氤氲的热气,“你安排在那里的人,是不是该开始干活了呢?”
付笙平静如常,“我会去安排。”
“嗯。”付珩眼里全然是阴狠的神色,语调却温柔得让人胆寒:“差不多该考虑考虑父皇殡天的事了,你说明年五月初如何?草长莺飞、风和日丽,所有的生命都在苏醒,他的生命则走向终结。”
付笙脸上没有任何的惊讶,有的只是厌恶。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恶心的东西,他声音冷如深冬的寒冰,道:“换个日子,他不配死在春天。”
“啧。”许苑堇在软塌上翻了个身,苦恼地把眉头紧皱。
许安瑗混乱的感情经历让她一如既往地头疼。但一直头疼这个问题也没啥意思,所以许苑堇现在苦苦冥思的是——付珩今天感觉起来有点儿不太对,付笙也是。
刚刚对上的时候她就觉得奇怪了。
从第一次看到付珩时起,每一次遇上,他都是很整齐地把三千墨发拿金色的发冠如数盘起,穿着杏黄或者玄色的锦衣,显得尊贵至极。可今天他却只是拿一支玉簪盘着,虽然不至于散漫凌乱,却也觉得周身的气势被弱化了许多。而且,连今天穿的衣服都是简单的月牙色。
付笙也奇怪,不过他的奇怪不是从今天开始的,而是七八天前就是了。所有的锦衣华服一概被收了起来,餐餐都是素菜,每天黄昏时刻必去祠堂里待够一个时辰才出来。当然,让许苑堇关注到这一点的是,付笙从那一天起,都再没有晚上跑她房里睡觉了。这种好事发生的原因她肯定是要弄明白,好能在以后学习模仿呀。
许苑堇把胳膊垫在脑后,越想越觉得这两人的异样应该是有些联系的,但联系是什么呢?
“王妃,于一说来给王爷传话。”
许苑堇听到门外月儿的声音,翻身从软塌上坐起,熟能生巧地在瞬息之间把自己收拾得体,稍微提高音量回应外面:“请他进来吧。”
于一刚跨步进门的时候,许苑堇也正正好在主位上落座,姿态端庄得体。
“属下参见王妃。”
许苑堇点头,“王爷有什么话?”
“王爷说,后日卯时要带您出府。前些天做好的衣服今天下午会送来,您到时候要穿那件,其余装饰点缀之物不可太过华丽,请您早些收拾出后日出行的装扮来。”
许苑堇不得不把这则命令跟那两兄弟的异常联系起来,她试探地问于一:“为什么呢?”
于一则一如既往,“属下不知。”
把许苑堇堵得无话可说,她挥手,“行吧,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属下告退。”
许苑堇放松下来的视线不期然跟绿荛撞到了一起。随即就看到绿荛意味不明地朝她笑了笑。
许苑堇瘪嘴,立马把目光移开。
她清楚绿荛肯定知道些什么,但是不好意思,她就偏不问她。
绿荛见许苑堇很是不耐烦地把头扭开,本有些许得意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
到了付笙嘱咐的日子,绿荛趁着月儿在厨房盯着早饭事宜,先她一步跑进许苑堇房里,心里肯定那人还在床上呼呼大睡,正好抓着这机会去付笙那儿告一状。
要是耽误了今天的事情,她齐王妃有再大的能耐也平息不了付笙的怒火,两人生了嫌隙,还愁离间不了这对夫妻吗。
绿荛算盘打得噼啪作响,但她从来记吃不记打,或许是根本没在意过许苑堇这个变数。
“你来了啊。”许苑堇坐在梳妆镜前,正在那一堆首饰盒里乱翻着,企图找出一根朴素的簪子,“正好帮我找找看有没有样式颜色素雅些的头饰。”
要没有的话,她就直接拿白布条绑头发了。
心机落空,绿荛强忍住心里的愤恨,态度恶劣道:“您一向偏爱奢侈华丽的东西,所以从没给您准备过不合您心意的别的东西。”
“那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呢?”许苑堇停下翻找的动作,看向一边仿佛颇有道理的绿荛,威而不怒,“前天于一来传王爷话的时候,你不在跟前吗?还是人在心不在?”
要是放以前,许苑堇也就任由绿荛作威作福去了。但如今,先不说她越发过分而目中无人,就是单看在月儿不被欺负的份上,她许苑堇也不能继续放纵绿荛明里暗里地给她使绊子。